从凝视了你的那刻开始*
无论是谎言也好真实也好还是白鱼干枯的眼珠也好*
在这之前的记忆已完全丧失*
那就在修罗的庭院中你与我两人*
进入骗人与被骗的混乱中——*
—————
人有五感。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
对应的是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和皮肤。
怎么样才能产生触觉？
当实物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就会产生触觉。
硬的，软的，冷的，热的，干涩的，湿润的。
那被无形之物引起的触感是什么回事呢？
被视线触摸，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尾形回头望了望身后。
一大片的树木和丛林，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草丛很茂密，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是很正常的森林景象，浓绿，淡绿，深棕浅棕，没有一丝人的踪迹。
可他知道有人藏在里面。
就在他斜后方的树干后。
由于鹤见中尉派来计程车兵众多，最后土方等人决定撤退，集体行动十分显眼，所以兵分两路到达月形的桦户监狱那边再集合。
他们这边，除了自己，牛山等土方阵营的人外，刚答应联手的杉元与阿希莉帕也在。
以及那个女人。
“娜娜酱！？你在哪里！？”走在最前的杉元不时回头确认队伍的状况，见中野不在视线范围内马上紧张起来，出声喊了一嘴。
“我在这里哦。”圆脸蛋的少女从尾形斜后方的树探头出来，身上粘着一片树叶，被她用手摘了下来。
杉元顿时有点无奈，他担忧地提醒“我们现在还在被鹤见中尉追杀，要是走丢就糟糕了。”他放慢了脚步说“你过来跟阿希莉帕桑一起在前面吧。”
“好——”中野乖巧地应了一声，小跑上前去了阿希莉帕那边，中途回头还看了尾形一眼。
难以言说的视线触感停留在身上片刻，在这一路中终于第一次消去。
杉元在中野跑回前面之后，没有返回原先的位置，而是脸色不善地指责尾形
“叫你断后不是让你把人弄丢。”
面对这样的责难，尾形同样不客气地回应“如果是她故意的，那我也没办法。”
“你什么意——”
“杉元！你过来看看这个！！”阿希莉帕向杉元招手，示意他过去看。于是杉元瞪了尾形一眼后，就走去阿希莉帕那边，不一会尾形就听到杉元等人的声音。
“这不就是大便嘛！怎么又是这个！”杉元抱怨地说。
“杉元走了那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吧，这里有新鲜的奥索马，不用客气尽情吃吧！”阿希莉帕揶揄道。
“怎么可能会吃这个啊——娜娜酱不要笑！！阿希莉帕你不要玩那个！不要过来！！”
牛山和尾形看着前方的三人打打闹闹，阿希莉帕用沾着可疑物体的树枝追逐杉元，后者发出“啊啊啊啊”的惨叫，中野在旁边笑得很开心。
“感情真好啊。”牛山感叹地说道。
尾形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着，时不时拿手上的望远镜观察周围，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牛山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尾形放下手上的望远镜，看着前方中野的背影，长长的枪被她背在身后。
他想。
他认得这把枪。
枪身总长约一米，上膛杆是直角弯曲的，顶部为球状，开火时的枪声较大，推测火力跟口径也比他的枪大。
鹤见中尉兵舍失火的那个晚上，他也见过这把枪。
那个时候，他刚好有事从医院偷跑到兵舍，怎知在走廊上看见资料室的门口冒出大量浓烟，接着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孔的矮小身影从资料室溜了出来，往走廊的另外一边去了。
那个矮小身影手上还拿着一个火把。
他在转角的阴暗处，对方逃跑的方向跟他所在位置相反，所以他没被发现。
然而对方背的枪，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国内没有这种样式的枪，只有外国的枪才会如此设计，这种样式的卡宾式□□进口数量也相当少。
之后他回到医院，过没多久毫不意外听到鹤见追查兵舍失火原因的消息。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在夕张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女人就是那天晚上在兵舍纵火的人。
同样的斗篷。
同样的身形。
同样的枪。
对方还是一如那天晚上一样，没有注意到他，她被她的同伴带来时，一瞬便被屋内的标本吸引了视线。
只是———
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遥望前方的三人。阿希莉帕指着地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说话，杉元弯腰撅着屁股靠前观看时，中野在后面推了一把，杉元向前扑街，引来一阵笑声。
“好过份啊娜娜酱！”
“哈哈哈哈抱歉，没忍住手滑了。”
乖巧的外表。
单薄的身躯。
温和有礼的谈吐。
发现她的注视后所露出的羞涩微笑。
以及手中拿着的刀。
斗篷下的反差是如此的荒谬和怪异。
伪装，就像是宇佐美在鹤见中尉面前，极力表现自己是条乖巧的狗而向他露出爽朗的表情一样。
要不是看到她那晚拿着个火把，他也会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吧？周围竟没有一个人，认为这种温室大小姐穿着男式洋装出现这种场合有问题，真不愧是一群智力低下的乌合之众。
尾形看着中野那两条长长的辫子随着脚步轻轻地摆动，突然辫子往右边大幅甩动，原来是中野又扭头看他，视线相交后的一瞬，少女腼腆地微微一笑，别过了头继续和旁边的阿伊努女孩交谈了。
那个微笑，无论是刚刚见面时，吃饭时，对他伸手时，还是任何视线接触时，嘴角的幅度诡异地一致。
那滴落血珠的刀刃，如此轻松地使心脏停止跳动，被背在身后不让杉元发现，却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他的眼前，只让他看见。
那伸出的手，纤细的手腕和小巧的手掌，却充满莫名的自信想要将他拉起。
那久久不散的凝视。
那漆黑瞳孔中的异光。
尾形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以致于觉得过于荒诞而忍不住想要发笑。
狩猎者与猎物。
她正在享受这场游戏，正在享受玩弄猎物的快乐，并且自以为是地认为这闹剧的观众只有自己一人。
哈哈。
如此可笑，让他忍不住都有点期待起来了啊。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老练的狙击手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头发，充满不屑地想着。
我已经发现你了。
————————
清晨。
中野轻手轻脚爬了起来，除了她以外其他人还在睡觉，阿希莉帕的嘴边挂着晶莹的口水，在晨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
她看向尾形的位置，那边已经空空如也，属于这个位置的主人在前几分钟已经醒来，往森林的深处走去。他的行动非常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中野听到他起身时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等尾形进入丛林后她也马上起身，背着枪往尾形前往的方向走去。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去干什么。
“尾形，住手！”阿希莉帕阻止了举枪瞄准野鸟的尾形，认真地跟他解说“山鹬的飞行方式是蛇形的，很难瞄准，就算打中了一只其他的也会飞走。”*
“那加上我跟杉元一起瞄准不就好了？我们总共有三把枪。”中野看了一眼尾形，朝阿希莉帕建议。
“不行——”阿希莉帕还是拒绝了，“这样也只能打到三只，完全不够吃啊，设陷阱来把它们一网打尽比较有效率。”
“阿希莉帕桑，陷阱的设法跟之前的有差别吗？”杉元十分相信阿希莉帕在丛林的生存技巧，他无视了尾形，表示要帮忙设置陷阱。“不太一样，杉元你先去收集一些树枝吧。”阿希莉帕说。“好——”两人为捕捉野鸟行动了起来。
“娜娜酱——”阿希莉帕走了几步后回头问中野，“我要去设陷阱了，要来看吗？”
“啊，要的，来了。”中野犹豫了几秒后，掏出笔记本和笔朝着阿希莉帕走去，抛下了尾形跟牛山。
“要用树枝按照山鹬的习性来设置陷阱的路径——”就在阿希莉帕跟她讲述陷阱要怎么设的时候，背后传来尾形低低的嗓音。
“哼。”
阿希莉帕还在专注讲解中完全没有发现，中野转头望去，只见尾形伸手摸了摸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看她们，发现中野的视线后，眼神撇到一边。
那时候总感觉他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中野躲在草丛中，拨开一片叶子，毫不意外看见尾形对着野鸟群瞄准备射击，就当扳机快要扣下的时候，尾形突然垂下枪口，冷冷地朝着她藏匿的方向说
“出来。”
被中野跟上的时候尾形已经知道了。
那个女人完全没有上前交流的意欲，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让人摸不着头脑，最后更是躲在草丛里偷窥他好一阵子。
心中的不爽在她蹲进草里的时候升到最高点，他冷酷地点明自己已经发现她了，他现在就要来看看，到底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
啪沙——
半人高的小草丛里忽地露出一个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就像是草丛上突然长了一张脸，十分违和，那个脸蛋十分有精神地朝着尾形说
“早上好啊尾形！是我哦！”
“……”
少女彷彿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也不觉得这样很奇怪，打完招呼之后生怕尾形没有认出她，再次强调了一次
“是我娜娜酱哦！”
“……”谁不知道啊。
也许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太过超越常识，已经超过正常人能够反应的范畴，尾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很臭地俯视着中野。
中野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走出草丛，她一边拨开身上的碎叶一边发问
“尾形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没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继续问下去“尾形是要猎山鹬？为什么？明明已经设好陷阱了哦？”整理好仪容的中野抬头定定看着他
“为什么那么在意？”她说，又黑又大的眼睛浮现纯粹的疑问。
“你跟着我干什么？”尾形无视了中野全部的问题，毫不客气地直接发问。
中野闻言歪了歪头，好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尾形见状完全失去耐心，他丢下一句“别碍事”后直接走开换了个位置，想要继续他刚才做的事情。
没想到中野一点脸色都不会看，或者是假装听不到他说的话，也跟着走到他旁边，还侧身非常近距离地，像观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
令人受不了。
愚蠢，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点小伎俩又是合作夥伴，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是吧？
遗憾的是你搞错了对象，管你是女人还是所谓的同伴，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一点也不介意给点苦头她嚐嚐，尾形想。
就在这个时候，中野开口了。
“我也想来猎山鹬啊。”她说。
她拉长了声音，温和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大家总是这样，明明都没有看过，就认为我做不到。”
“真是很讨厌啊。”
“尾形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说完这几句，她重新挂起微笑抬头跟他对视，想从他脸上分辨他的反应。
“……”
倒是为自己的行为说了个不错的理由，尾形心中暗自评价。
但这段说话的真假仍然可圈可点，话语的内容与之前在夕张时一样模棱两可，“大家”指的是杉元他们？“总是”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留下来接近他而撒这种谎吗？
字面上的意思是中野表述自己在队伍里因外表的关系，受到轻视而感到苦恼，之前的提议也被拒绝了，所以才跟着来。
但实际上尾形有种诡异的联想。
他觉得她是在猜测自己的想法，故意说出来是为了可以观察他的表情而作出确认。
后者这个猜想更能解释为什么她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她在试探。
她在企图以谎言了解他。
呵。
尾形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愚蠢，种种只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怪异行动，与其说是露出破绽，更像是在故意露出破绽。
像是在符合尾形的猜测般，中野见尾形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尾形你觉得呢？”眼神依旧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
尾形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中野的表情果不其然一下子变得很高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尾形会这么想！”
原来如此。
接下来她会——
“那尾——”
“那你先吧。”尾形在中野要说话的时候抢先开口，他示意让中野先开枪猎鸟。
“诶？”尾形看着中野微微睁大的眼睛，他慢悠悠地说
“你不是要证明给杉元他们看吗？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啊——”
“……呃，可、可是鸟听到枪声后就会飞走了，那尾形怎么办？”这显然是中野不喜欢的局面，她跟过来就是为了想看尾形的枪法。
“没事，你开枪之后我会跟着一起射击的，不然鸟飞走之后你就不能展示你的枪法了，不是吗？”尾形摸了摸头发，很轻松地把问题还给了中野，还露出一个非常虚伪的微笑。
“……喔”
中野的表情马上变得很是失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了枪，向前瞄准。
一阵枪声在林中响起，惊动了不少鸟兽。
中野紧皱着眉头揉了揉枪杆紧贴肩膀的位置，枪的后坐力太大了，打了十发肩膀就痛得受不了，她决定就此结束。她看向尾形。，留着油头的男人摸了摸头发，一脸轻松走去捡打到的鸟。
“我看看——我打到了两只，尾形呢？”中野说。山鹬的确挺难打的，飞行路线很难预测，所以她缩短了瞄准的时间，在鸟群飞散的有限时间内增加开枪的次数。
尾形举起手中的猎物，三只山鹬的脖子被精准地打穿。
根据刚才枪声的数量和频率，尾形只打了一排弹夹（五发）就打到三只，中野捡起自己打的鸟，一只枪孔在胸膛上，另外一只直接把肚子打烂了，内脏乱七八糟掉得满地都是。
“尾形的枪法好厉害啊……”她讚歎出声，在领教了杉元的枪法后，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射击技术挺不错的，现在跟尾形的枪法相比下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尾形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为何有种很得意的感觉，他的眼神停留在中野的枪上
“不错的枪。”他淡淡地评价。
“但你配不上它。”
“……噢”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尾形转身就继续寻找山鹬的踪迹，留下中野在原地。中野看着尾形的背影，脑子消化尾形主动跟她说的那几句话。过了一瞬，她的眼神变得亮晶晶的，加快脚步追上背着枪的男人。
————
“娜娜酱又去哪了？一大早就看不见人……”杉元四处张望，在旁边处理鸟的阿希莉帕说
“是不是去拉奥索马啦？杉元快过来帮忙拔毛。”
啪沙——
“什么东西！”听到异响杉元马上进入警戒模式，看向声音的方向。
“锵锵——！！”
绑着麻花辫的圆脸女孩从草丛冒出，左右手各拿着一只山鹬，高高举起。
“是我娜娜酱哦！！”她非常大声地说。
“哦哦哦！是娜娜酱打的吗！？”阿希莉帕看到中野手上的猎物，眼睛马上亮了。
“没错！”中野一脸得意，满脸写着骄傲。
伴随着中野的声音，尾形从少女的身后出现，一脸冷漠地绕开矮小的她，把三只鸟丢在杉元，阿希莉帕和牛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人，又不是散弹枪，亏你能打到那么多只啊。”牛山看着地上的鸟，有点意外地说。
只见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双手叉腰，向后一仰，鼻子喷出一道气。
“哼！”
“……这家夥好欠揍。”
中野露出认真的表情，语气严肃地宣布
“第一届山鹬捕猎大会正式结束！第一名是尾形，总共打到三只！第二名是阿希莉帕和可爱的娜娜酱，抓到两只！杉元最后一名，什么都没抓到！现在就由嘉宾金波老师开始颁奖——！”
她从阿希莉帕的怀中掏出一块干扁的鱼板，交给牛山，再让牛山还给她们俩。
“可爱可爱美少女组获得的奖品是——金波老师的分身！”
“好耶！！”阿希莉帕欢呼起来，和中野双手击掌。
“可恶！！”落败的杉元愤恨地捶打地上的泥巴，他抬头看见双手叉腰一脸神气的尾形，把内心的不甘转移成怒火，恨恨地说
“因为阿希莉帕说射不到，所以你非得较劲，还教唆娜娜酱一起去，把她都带坏了！”
尾形用看智障的眼神注视杉元，阿希莉帕忍笑着把鸟递给他，在旁边打趣“杉元这么说是在嫉妒吗？因为自己的枪打得不准～”
杉元脸拉得老长，手里狠狠地拔着鸟的毛，一边气呼呼地回应
“才没有呢！”
中野这个时候也走过去拍拍杉元的肩膀，“不要紧的杉元，毕竟这不是你擅长的事情嘛。”，她笑瞇瞇地补充
“因为你是不死之身杉元，不是百发百中杉元啊！”
“我觉得不死之身杉元这个称号更适合你，更帅气哦！！”她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递了一块手帕给杉元擦手。
“……哦，说得也是呢～”被青春少女的无敌笑容煞到，杉元一下子消了气，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你的手好脏，快点擦干净。”中野再次提醒了一次。把三人互动全看在眼中的牛山向尾形感叹
“关系真好啊，好令人羨慕。”
尾形冷眼围观他们的打打闹闹，他看着杉元和中野一边吃着鸟的生脑花，一边发出“品那品那”的声音，阿希莉帕则开始游说牛山也加入吃脑花的队伍，他脑海里回想了回程时与中野的对话。
关系……好吗？
内心的深处浮现了淡淡的嘲讽。
——————————
山鹬这种野鸟不但难打，警觉性还很高，在尾形跟中野那阵枪声后就不再见到踪迹，于是两人决定收手折返营地。
“尾形的枪法真的很厉害啊！”“要如何才能练成这种枪法啊？”“尾形是什么时候学用枪的？”
一路上中野都像只苍蝇一样，没完没了地向尾形单方面发送感想和问题，而这些废话统统都被他一律无视。
可是，无视并不会打击中野骚扰他的热诚，她问的问题开始往非常怪异的方向发展
“如果我跟尾形留同样的发型，枪法是不会变好？”“留胡子对瞄准目标有帮助吗？”“脸上的疤痕是不是一种埋伏用的伪装？”
好烦。
是真的好烦。
尾形阴沉地撇了中野一眼，她一点也没受到尾形的影响，表情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非常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然后，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尾形不在鹤见中尉那边干活了啊？是他对你不好吗？还是因为土方爷爷长得比较帅，所以尾形你加入了？尾形也想要分到金块吗？”
这就有点不礼貌了。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尾形的声音原本低沉的声音压得更低，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可是中野一点也没接收到。
“嗯？为什么？”
“……”
中野的表情十分疑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出来的，尾形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要把话挑明。
“那你呢？”
“我怎么了？”
“像你这种大小姐，不去逛街相亲嫁个好人家，跑来这里干什么？”
“请恕我冒昧，你现在这样——可是一点也不像出身优越的好姑娘啊。”他说。
如果中野有点自知之明，此刻就要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贸然刺探别人的目的之前，得先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但尾形的算盘打空了。
“嗯——因为我是学者嘛～”中野浑然不觉，大刺刺地拿出应付所有人的借口“我现在的课题是要研究阿伊努人的文化，这场金块争夺战是非常重要的史料，我是一定要参加的哦！”
她认真地回答“穿着裙子跟和服不方便行动，只能穿裤子，为了珍贵的素材稍微牺牲一点礼仪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还是有在努力洗澡！”
谎言。
全部都是假话。
“阿伊努人真是有趣啊——尤其是阿希莉帕，她可好了！”很容易就被话题转移了焦点，绑着麻花辫的圆脸女孩开始回忆起在阿希莉帕身边的点点滴滴，大说特说她这一路上遇到的特别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
尾形对这个自来熟得可怕，完全不会观颜察色的中野，心中充满了杀意。
这些听不懂人话的愚蠢家夥，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往自己身边凑？
手执军旗，脑袋喷溅出鲜血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样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啊！阿希莉帕真是个好孩子啊——还有杉元意外地也挺好玩的，他——”
“那他们知道你是骗子吗？”冷不防地，尾形直接问了非常直接的问题。
“诶？”滔滔不绝的中野顿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混进来这里是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关心。但不要以为你那糊弄人的伎俩能够在我身上奏效。”
“不要碍我的事。”他说。
意思表明得相当清楚，言语加上身旁散发出的淡淡的杀气，不能再用看不懂眼色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中野瞪大了眼睛，脚步停顿在原地，看上去非常惊讶。
“……哼”尾形见状，不屑地扬了扬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中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尾形回头看她，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哈啊——真是太有趣了！”她说。
她对上尾形阴沉的视线，直直地凝视他漆黑到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的眼睛。
“那你去告诉他们啊。”她咧开嘴角，绯红很快在她雪白的脸上蔓延。
平时轻柔稚气的声音此刻像是在忍住强烈笑意，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冲动，变得有点尖锐。
“你去跟杉元说，人是我杀的。”
“你去跟阿希莉帕说，学者的事情是假的，研究阿伊努人的事情也是假的。”
“鹤见中尉兵舍失火的事情尾形知道吗？你去跟他们说，火是我放的。”
圆脸少女的眼瞳闪烁着奇异的光，表情看上去非常快乐，以致让人觉得有种诡异的狂热。
“你快点去跟他们说——”
她有恃无恐地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那一定会非常好玩！”
————
“尾形——”
“尾形——！喂——！有在听吗？”蓝色眼眸的小女孩关切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露出脑花的鸟头。
尾形回过神来，看着阿希莉帕把鸟头递到他的面前，想要餵他吃脑花。
“尾形也吃吃看吧！！”她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尾形的目光越过了阿希莉帕，她身后的杉元露出威胁的表情，警告他快点吃，牛山神情无奈又麻木，似乎想要忘记自己吃了脑花的事实。
他的目光移到最后一人。
长相可爱的姑娘此刻睁着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先前疯狂的模样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她跟随着大家的视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期待尾形吃下阿希莉帕的食物。
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恕我拒绝。”
无论是谎言也好真实也好还是白鱼干枯的眼珠也好*
在这之前的记忆已完全丧失*
那就在修罗的庭院中你与我两人*
进入骗人与被骗的混乱中——*
—————
人有五感。
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
对应的是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和皮肤。
怎么样才能产生触觉？
当实物碰触到皮肤的时候，就会产生触觉。
硬的，软的，冷的，热的，干涩的，湿润的。
那被无形之物引起的触感是什么回事呢？
被视线触摸，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尾形回头望了望身后。
一大片的树木和丛林，每棵树都长得差不多，草丛很茂密，树叶随着微风轻轻摆动，是很正常的森林景象，浓绿，淡绿，深棕浅棕，没有一丝人的踪迹。
可他知道有人藏在里面。
就在他斜后方的树干后。
由于鹤见中尉派来计程车兵众多，最后土方等人决定撤退，集体行动十分显眼，所以兵分两路到达月形的桦户监狱那边再集合。
他们这边，除了自己，牛山等土方阵营的人外，刚答应联手的杉元与阿希莉帕也在。
以及那个女人。
“娜娜酱！？你在哪里！？”走在最前的杉元不时回头确认队伍的状况，见中野不在视线范围内马上紧张起来，出声喊了一嘴。
“我在这里哦。”圆脸蛋的少女从尾形斜后方的树探头出来，身上粘着一片树叶，被她用手摘了下来。
杉元顿时有点无奈，他担忧地提醒“我们现在还在被鹤见中尉追杀，要是走丢就糟糕了。”他放慢了脚步说“你过来跟阿希莉帕桑一起在前面吧。”
“好——”中野乖巧地应了一声，小跑上前去了阿希莉帕那边，中途回头还看了尾形一眼。
难以言说的视线触感停留在身上片刻，在这一路中终于第一次消去。
杉元在中野跑回前面之后，没有返回原先的位置，而是脸色不善地指责尾形
“叫你断后不是让你把人弄丢。”
面对这样的责难，尾形同样不客气地回应“如果是她故意的，那我也没办法。”
“你什么意——”
“杉元！你过来看看这个！！”阿希莉帕向杉元招手，示意他过去看。于是杉元瞪了尾形一眼后，就走去阿希莉帕那边，不一会尾形就听到杉元等人的声音。
“这不就是大便嘛！怎么又是这个！”杉元抱怨地说。
“杉元走了那么久肚子肯定饿了吧，这里有新鲜的奥索马，不用客气尽情吃吧！”阿希莉帕揶揄道。
“怎么可能会吃这个啊——娜娜酱不要笑！！阿希莉帕你不要玩那个！不要过来！！”
牛山和尾形看着前方的三人打打闹闹，阿希莉帕用沾着可疑物体的树枝追逐杉元，后者发出“啊啊啊啊”的惨叫，中野在旁边笑得很开心。
“感情真好啊。”牛山感叹地说道。
尾形一言不发，自顾自地走着，时不时拿手上的望远镜观察周围，丝毫没有搭理人的意思。牛山摇了摇头，继续赶路。
尾形放下手上的望远镜，看着前方中野的背影，长长的枪被她背在身后。
他想。
他认得这把枪。
枪身总长约一米，上膛杆是直角弯曲的，顶部为球状，开火时的枪声较大，推测火力跟口径也比他的枪大。
鹤见中尉兵舍失火的那个晚上，他也见过这把枪。
那个时候，他刚好有事从医院偷跑到兵舍，怎知在走廊上看见资料室的门口冒出大量浓烟，接着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面孔的矮小身影从资料室溜了出来，往走廊的另外一边去了。
那个矮小身影手上还拿着一个火把。
他在转角的阴暗处，对方逃跑的方向跟他所在位置相反，所以他没被发现。
然而对方背的枪，却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国内没有这种样式的枪，只有外国的枪才会如此设计，这种样式的卡宾式□□进口数量也相当少。
之后他回到医院，过没多久毫不意外听到鹤见追查兵舍失火原因的消息。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
在夕张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女人就是那天晚上在兵舍纵火的人。
同样的斗篷。
同样的身形。
同样的枪。
对方还是一如那天晚上一样，没有注意到他，她被她的同伴带来时，一瞬便被屋内的标本吸引了视线。
只是———
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遥望前方的三人。阿希莉帕指着地下不知道什么东西在说话，杉元弯腰撅着屁股靠前观看时，中野在后面推了一把，杉元向前扑街，引来一阵笑声。
“好过份啊娜娜酱！”
“哈哈哈哈抱歉，没忍住手滑了。”
乖巧的外表。
单薄的身躯。
温和有礼的谈吐。
发现她的注视后所露出的羞涩微笑。
以及手中拿着的刀。
斗篷下的反差是如此的荒谬和怪异。
伪装，就像是宇佐美在鹤见中尉面前，极力表现自己是条乖巧的狗而向他露出爽朗的表情一样。
要不是看到她那晚拿着个火把，他也会被这个女人迷惑了吧？周围竟没有一个人，认为这种温室大小姐穿着男式洋装出现这种场合有问题，真不愧是一群智力低下的乌合之众。
尾形看着中野那两条长长的辫子随着脚步轻轻地摆动，突然辫子往右边大幅甩动，原来是中野又扭头看他，视线相交后的一瞬，少女腼腆地微微一笑，别过了头继续和旁边的阿伊努女孩交谈了。
那个微笑，无论是刚刚见面时，吃饭时，对他伸手时，还是任何视线接触时，嘴角的幅度诡异地一致。
那滴落血珠的刀刃，如此轻松地使心脏停止跳动，被背在身后不让杉元发现，却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他的眼前，只让他看见。
那伸出的手，纤细的手腕和小巧的手掌，却充满莫名的自信想要将他拉起。
那久久不散的凝视。
那漆黑瞳孔中的异光。
尾形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以致于觉得过于荒诞而忍不住想要发笑。
狩猎者与猎物。
她正在享受这场游戏，正在享受玩弄猎物的快乐，并且自以为是地认为这闹剧的观众只有自己一人。
哈哈。
如此可笑，让他忍不住都有点期待起来了啊。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老练的狙击手忍不住再次摸了摸头发，充满不屑地想着。
我已经发现你了。
————————
清晨。
中野轻手轻脚爬了起来，除了她以外其他人还在睡觉，阿希莉帕的嘴边挂着晶莹的口水，在晨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
她看向尾形的位置，那边已经空空如也，属于这个位置的主人在前几分钟已经醒来，往森林的深处走去。他的行动非常安静，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中野听到他起身时布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等尾形进入丛林后她也马上起身，背着枪往尾形前往的方向走去。
她大概能猜到他要去干什么。
“尾形，住手！”阿希莉帕阻止了举枪瞄准野鸟的尾形，认真地跟他解说“山鹬的飞行方式是蛇形的，很难瞄准，就算打中了一只其他的也会飞走。”*
“那加上我跟杉元一起瞄准不就好了？我们总共有三把枪。”中野看了一眼尾形，朝阿希莉帕建议。
“不行——”阿希莉帕还是拒绝了，“这样也只能打到三只，完全不够吃啊，设陷阱来把它们一网打尽比较有效率。”
“阿希莉帕桑，陷阱的设法跟之前的有差别吗？”杉元十分相信阿希莉帕在丛林的生存技巧，他无视了尾形，表示要帮忙设置陷阱。“不太一样，杉元你先去收集一些树枝吧。”阿希莉帕说。“好——”两人为捕捉野鸟行动了起来。
“娜娜酱——”阿希莉帕走了几步后回头问中野，“我要去设陷阱了，要来看吗？”
“啊，要的，来了。”中野犹豫了几秒后，掏出笔记本和笔朝着阿希莉帕走去，抛下了尾形跟牛山。
“要用树枝按照山鹬的习性来设置陷阱的路径——”就在阿希莉帕跟她讲述陷阱要怎么设的时候，背后传来尾形低低的嗓音。
“哼。”
阿希莉帕还在专注讲解中完全没有发现，中野转头望去，只见尾形伸手摸了摸头发，面无表情地看着看她们，发现中野的视线后，眼神撇到一边。
那时候总感觉他好像很在意的样子……
中野躲在草丛中，拨开一片叶子，毫不意外看见尾形对着野鸟群瞄准备射击，就当扳机快要扣下的时候，尾形突然垂下枪口，冷冷地朝着她藏匿的方向说
“出来。”
被中野跟上的时候尾形已经知道了。
那个女人完全没有上前交流的意欲，刻意保持了一段距离，让人摸不着头脑，最后更是躲在草丛里偷窥他好一阵子。
心中的不爽在她蹲进草里的时候升到最高点，他冷酷地点明自己已经发现她了，他现在就要来看看，到底这个女人在搞什么鬼。
啪沙——
半人高的小草丛里忽地露出一个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就像是草丛上突然长了一张脸，十分违和，那个脸蛋十分有精神地朝着尾形说
“早上好啊尾形！是我哦！”
“……”
少女彷彿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也不觉得这样很奇怪，打完招呼之后生怕尾形没有认出她，再次强调了一次
“是我娜娜酱哦！”
“……”谁不知道啊。
也许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太过超越常识，已经超过正常人能够反应的范畴，尾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脸很臭地俯视着中野。
中野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走出草丛，她一边拨开身上的碎叶一边发问
“尾形你在这里干什么啊？”
没等他回答，她就自顾自地继续问下去“尾形是要猎山鹬？为什么？明明已经设好陷阱了哦？”整理好仪容的中野抬头定定看着他
“为什么那么在意？”她说，又黑又大的眼睛浮现纯粹的疑问。
“你跟着我干什么？”尾形无视了中野全部的问题，毫不客气地直接发问。
中野闻言歪了歪头，好像是在思考要怎么回答。尾形见状完全失去耐心，他丢下一句“别碍事”后直接走开换了个位置，想要继续他刚才做的事情。
没想到中野一点脸色都不会看，或者是假装听不到他说的话，也跟着走到他旁边，还侧身非常近距离地，像观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看着他。
令人受不了。
愚蠢，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有点小伎俩又是合作夥伴，就觉得可以为所欲为是吧？
遗憾的是你搞错了对象，管你是女人还是所谓的同伴，只要是妨碍他的人，他一点也不介意给点苦头她嚐嚐，尾形想。
就在这个时候，中野开口了。
“我也想来猎山鹬啊。”她说。
她拉长了声音，温和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大家总是这样，明明都没有看过，就认为我做不到。”
“真是很讨厌啊。”
“尾形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说完这几句，她重新挂起微笑抬头跟他对视，想从他脸上分辨他的反应。
“……”
倒是为自己的行为说了个不错的理由，尾形心中暗自评价。
但这段说话的真假仍然可圈可点，话语的内容与之前在夕张时一样模棱两可，“大家”指的是杉元他们？“总是”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留下来接近他而撒这种谎吗？
字面上的意思是中野表述自己在队伍里因外表的关系，受到轻视而感到苦恼，之前的提议也被拒绝了，所以才跟着来。
但实际上尾形有种诡异的联想。
他觉得她是在猜测自己的想法，故意说出来是为了可以观察他的表情而作出确认。
后者这个猜想更能解释为什么她一直都在看着自己。
她在试探。
她在企图以谎言了解他。
呵。
尾形突然觉得也许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愚蠢，种种只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怪异行动，与其说是露出破绽，更像是在故意露出破绽。
像是在符合尾形的猜测般，中野见尾形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尾形你觉得呢？”眼神依旧没有从他的脸上离开。
尾形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说，中野的表情果不其然一下子变得很高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尾形会这么想！”
原来如此。
接下来她会——
“那尾——”
“那你先吧。”尾形在中野要说话的时候抢先开口，他示意让中野先开枪猎鸟。
“诶？”尾形看着中野微微睁大的眼睛，他慢悠悠地说
“你不是要证明给杉元他们看吗？现在可是个好机会啊——”
“……呃，可、可是鸟听到枪声后就会飞走了，那尾形怎么办？”这显然是中野不喜欢的局面，她跟过来就是为了想看尾形的枪法。
“没事，你开枪之后我会跟着一起射击的，不然鸟飞走之后你就不能展示你的枪法了，不是吗？”尾形摸了摸头发，很轻松地把问题还给了中野，还露出一个非常虚伪的微笑。
“……喔”
中野的表情马上变得很是失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了枪，向前瞄准。
一阵枪声在林中响起，惊动了不少鸟兽。
中野紧皱着眉头揉了揉枪杆紧贴肩膀的位置，枪的后坐力太大了，打了十发肩膀就痛得受不了，她决定就此结束。她看向尾形。，留着油头的男人摸了摸头发，一脸轻松走去捡打到的鸟。
“我看看——我打到了两只，尾形呢？”中野说。山鹬的确挺难打的，飞行路线很难预测，所以她缩短了瞄准的时间，在鸟群飞散的有限时间内增加开枪的次数。
尾形举起手中的猎物，三只山鹬的脖子被精准地打穿。
根据刚才枪声的数量和频率，尾形只打了一排弹夹（五发）就打到三只，中野捡起自己打的鸟，一只枪孔在胸膛上，另外一只直接把肚子打烂了，内脏乱七八糟掉得满地都是。
“尾形的枪法好厉害啊……”她讚歎出声，在领教了杉元的枪法后，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射击技术挺不错的，现在跟尾形的枪法相比下来，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尾形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知为何有种很得意的感觉，他的眼神停留在中野的枪上
“不错的枪。”他淡淡地评价。
“但你配不上它。”
“……噢”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尾形转身就继续寻找山鹬的踪迹，留下中野在原地。中野看着尾形的背影，脑子消化尾形主动跟她说的那几句话。过了一瞬，她的眼神变得亮晶晶的，加快脚步追上背着枪的男人。
————
“娜娜酱又去哪了？一大早就看不见人……”杉元四处张望，在旁边处理鸟的阿希莉帕说
“是不是去拉奥索马啦？杉元快过来帮忙拔毛。”
啪沙——
“什么东西！”听到异响杉元马上进入警戒模式，看向声音的方向。
“锵锵——！！”
绑着麻花辫的圆脸女孩从草丛冒出，左右手各拿着一只山鹬，高高举起。
“是我娜娜酱哦！！”她非常大声地说。
“哦哦哦！是娜娜酱打的吗！？”阿希莉帕看到中野手上的猎物，眼睛马上亮了。
“没错！”中野一脸得意，满脸写着骄傲。
伴随着中野的声音，尾形从少女的身后出现，一脸冷漠地绕开矮小的她，把三只鸟丢在杉元，阿希莉帕和牛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难怪一大早就不见人，又不是散弹枪，亏你能打到那么多只啊。”牛山看着地上的鸟，有点意外地说。
只见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然后双手叉腰，向后一仰，鼻子喷出一道气。
“哼！”
“……这家夥好欠揍。”
中野露出认真的表情，语气严肃地宣布
“第一届山鹬捕猎大会正式结束！第一名是尾形，总共打到三只！第二名是阿希莉帕和可爱的娜娜酱，抓到两只！杉元最后一名，什么都没抓到！现在就由嘉宾金波老师开始颁奖——！”
她从阿希莉帕的怀中掏出一块干扁的鱼板，交给牛山，再让牛山还给她们俩。
“可爱可爱美少女组获得的奖品是——金波老师的分身！”
“好耶！！”阿希莉帕欢呼起来，和中野双手击掌。
“可恶！！”落败的杉元愤恨地捶打地上的泥巴，他抬头看见双手叉腰一脸神气的尾形，把内心的不甘转移成怒火，恨恨地说
“因为阿希莉帕说射不到，所以你非得较劲，还教唆娜娜酱一起去，把她都带坏了！”
尾形用看智障的眼神注视杉元，阿希莉帕忍笑着把鸟递给他，在旁边打趣“杉元这么说是在嫉妒吗？因为自己的枪打得不准～”
杉元脸拉得老长，手里狠狠地拔着鸟的毛，一边气呼呼地回应
“才没有呢！”
中野这个时候也走过去拍拍杉元的肩膀，“不要紧的杉元，毕竟这不是你擅长的事情嘛。”，她笑瞇瞇地补充
“因为你是不死之身杉元，不是百发百中杉元啊！”
“我觉得不死之身杉元这个称号更适合你，更帅气哦！！”她露出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递了一块手帕给杉元擦手。
“……哦，说得也是呢～”被青春少女的无敌笑容煞到，杉元一下子消了气，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浮现可疑的红晕。
“你的手好脏，快点擦干净。”中野再次提醒了一次。把三人互动全看在眼中的牛山向尾形感叹
“关系真好啊，好令人羨慕。”
尾形冷眼围观他们的打打闹闹，他看着杉元和中野一边吃着鸟的生脑花，一边发出“品那品那”的声音，阿希莉帕则开始游说牛山也加入吃脑花的队伍，他脑海里回想了回程时与中野的对话。
关系……好吗？
内心的深处浮现了淡淡的嘲讽。
——————————
山鹬这种野鸟不但难打，警觉性还很高，在尾形跟中野那阵枪声后就不再见到踪迹，于是两人决定收手折返营地。
“尾形的枪法真的很厉害啊！”“要如何才能练成这种枪法啊？”“尾形是什么时候学用枪的？”
一路上中野都像只苍蝇一样，没完没了地向尾形单方面发送感想和问题，而这些废话统统都被他一律无视。
可是，无视并不会打击中野骚扰他的热诚，她问的问题开始往非常怪异的方向发展
“如果我跟尾形留同样的发型，枪法是不会变好？”“留胡子对瞄准目标有帮助吗？”“脸上的疤痕是不是一种埋伏用的伪装？”
好烦。
是真的好烦。
尾形阴沉地撇了中野一眼，她一点也没受到尾形的影响，表情十分认真地看着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问题，非常有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
然后，她又想到了新的问题，迫不及待地发问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尾形不在鹤见中尉那边干活了啊？是他对你不好吗？还是因为土方爷爷长得比较帅，所以尾形你加入了？尾形也想要分到金块吗？”
这就有点不礼貌了。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尾形的声音原本低沉的声音压得更低，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
可是中野一点也没接收到。
“嗯？为什么？”
“……”
中野的表情十分疑惑，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出来的，尾形静默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要把话挑明。
“那你呢？”
“我怎么了？”
“像你这种大小姐，不去逛街相亲嫁个好人家，跑来这里干什么？”
“请恕我冒昧，你现在这样——可是一点也不像出身优越的好姑娘啊。”他说。
如果中野有点自知之明，此刻就要知道他的言下之意，贸然刺探别人的目的之前，得先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
但尾形的算盘打空了。
“嗯——因为我是学者嘛～”中野浑然不觉，大刺刺地拿出应付所有人的借口“我现在的课题是要研究阿伊努人的文化，这场金块争夺战是非常重要的史料，我是一定要参加的哦！”
她认真地回答“穿着裙子跟和服不方便行动，只能穿裤子，为了珍贵的素材稍微牺牲一点礼仪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还是有在努力洗澡！”
谎言。
全部都是假话。
“阿伊努人真是有趣啊——尤其是阿希莉帕，她可好了！”很容易就被话题转移了焦点，绑着麻花辫的圆脸女孩开始回忆起在阿希莉帕身边的点点滴滴，大说特说她这一路上遇到的特别事情。
有那么一瞬间。
尾形对这个自来熟得可怕，完全不会观颜察色的中野，心中充满了杀意。
这些听不懂人话的愚蠢家夥，为什么一个两个都往自己身边凑？
手执军旗，脑袋喷溅出鲜血的身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这样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是啊！阿希莉帕真是个好孩子啊——还有杉元意外地也挺好玩的，他——”
“那他们知道你是骗子吗？”冷不防地，尾形直接问了非常直接的问题。
“诶？”滔滔不绝的中野顿住了，愣愣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混进来这里是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关心。但不要以为你那糊弄人的伎俩能够在我身上奏效。”
“不要碍我的事。”他说。
意思表明得相当清楚，言语加上身旁散发出的淡淡的杀气，不能再用看不懂眼色的理由糊弄过去了。
中野瞪大了眼睛，脚步停顿在原地，看上去非常惊讶。
“……哼”尾形见状，不屑地扬了扬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没走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噗、噗哈哈哈哈哈哈！！”
中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尾形回头看她，她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哈啊——真是太有趣了！”她说。
她对上尾形阴沉的视线，直直地凝视他漆黑到一点光都透不进去的眼睛。
“那你去告诉他们啊。”她咧开嘴角，绯红很快在她雪白的脸上蔓延。
平时轻柔稚气的声音此刻像是在忍住强烈笑意，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冲动，变得有点尖锐。
“你去跟杉元说，人是我杀的。”
“你去跟阿希莉帕说，学者的事情是假的，研究阿伊努人的事情也是假的。”
“鹤见中尉兵舍失火的事情尾形知道吗？你去跟他们说，火是我放的。”
圆脸少女的眼瞳闪烁着奇异的光，表情看上去非常快乐，以致让人觉得有种诡异的狂热。
“你快点去跟他们说——”
她有恃无恐地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
“那一定会非常好玩！”
————
“尾形——”
“尾形——！喂——！有在听吗？”蓝色眼眸的小女孩关切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个露出脑花的鸟头。
尾形回过神来，看着阿希莉帕把鸟头递到他的面前，想要餵他吃脑花。
“尾形也吃吃看吧！！”她的目光充满了希冀。
尾形的目光越过了阿希莉帕，她身后的杉元露出威胁的表情，警告他快点吃，牛山神情无奈又麻木，似乎想要忘记自己吃了脑花的事实。
他的目光移到最后一人。
长相可爱的姑娘此刻睁着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先前疯狂的模样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她跟随着大家的视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期待尾形吃下阿希莉帕的食物。
尾形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恕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