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一只鸟扑棱着翅膀,落在门槛,抻着脑袋向内观望片刻,又飞了。

    “你为什么救我?”陈柳满目惊诧。

    秦声这厢打发石头向裴君汇报。一回身,瞧见陈柳眼瞪得大大的,额上沁着一层汗珠,双唇几不可查的微微翕动。秦声觉得,她一定很渴。

    秦声倒了杯茶,搬了椅子:“你先坐下喝口茶。”

    陈柳稍作迟疑,依言。

    秦声弯腰,递了方帕子。他顿时想到了住他家隔壁的曹公公,他老人家当年在宫里伺候娘娘想必就是这副模样。呸,呸,他想给自己一嘴巴,谁公公,骂谁呢!

    “你为什么救我?”陈柳很固执,“你跟董韶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容易就放了我?”

    那个姓董的屠夫叫来一帮凶神恶煞的丘八,要把她抓回去审讯。她再白痴也知道落入这帮畜生手里会是什么下场,她想咬舌。就在这时,那窝囊书生把董韶拉到一旁,不知说了什么,董韶就把她放了。

    秦声发觉自己也有点渴,倒了杯茶,在另一侧椅子坐下。“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他犯的事,与你无关。”

    第二个问题没敢回答,怕陈柳砍了他。他是这么跟董韶说的:“兄弟,给个面子,这女人我看上了!” 董韶险些噎住,骂道:“你就是贱,哪天这娘们把你宰了,我跑你坟前大笑三天!”

    骂归骂,董韶到底放了陈柳。他救过杨辉的命,在杨辉面前说话很有分量。一个女人而已,放与不放,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杨辉要的是细作,是邀功的本钱,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陈柳默然良久,起身。“公门中竟还有你这样的人。”

    秦声想问他什么样,却见陈柳走到陈大尸体前,慢慢蹲下。他噤声了。董韶手下那帮豺狼,嚷着找物证,七手八脚在陈大身上一通搜摸,屁证据没捞着,倒是陈大随身佩戴的饰物被摸了个精光。秦声在心里问候那拨人祖宗十八代。尸体也是有尊严的。

    秦声不忍,冒着被骂的危险,劝董韶不要拖走陈大尸体,就在这儿让仵作验尸,查明死因就让陈柳收尸吧。反正都搜过了,什么证物都没找到。原以为这个请求有难度,哪知董韶竟答应了,连验尸都免了,说:“肯定是逃走的细作杀的,还查什么死因?陈大十有八九也是给辽人卖命的。哼,死有余辜。”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万一陈大不是呢?”

    “闭嘴!杨将军说是就是!”董韶给了他一拳,“老秦,我警告你,管好自己的手脚,这事你要敢掺和,谁都保不了你!杨将军什么人,不用我提醒吧?”

    当然不用。秦声从前同裴君坐而论道时,听他评议京中诸位文武重臣,提到杨辉,轻轻说了一句:杨辉,虎狼也。

    “我能带我爹走吗?”陈柳问。

    “能。”

    陈大尸首被带回家,老妻幼子,阖家痛哭。

    陈柳一滴眼泪都没流,她嘱咐家人照顾好母亲和弟弟,回房换了身男装,拿好剑,离了家。

    她去了书肆。

    门关着,她敲了两下,没有回应。

    她拔了剑,准备踹门。脚刚抬起,门开了,钻出一张方阔的脸。

    *

    日头照上井台,殿内秦声百无聊赖翻着文书,石头和几个兄弟闲的长毛,斗蛐蛐的斗蛐蛐,打哈欠的打哈欠。

    “不对!”秦声忽然拍桌子。杨辉凭什么不让查?这里面大有名堂!如果杀陈大的不是那个细作,就说明暗中还有一股势力,那事情就严重了!

    “头儿,你发癔症了?”

    “不是,我在想……”秦声话没讲完,一条人影箭一般扎到跟前。

    是陈柳,即使换了男装,绾了头发,他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柳喘着气喊:“我爹是冤枉的!”

    秦声扶着椅背站起来。“你发现什么了?”

    “伙计,书铺的伙计!”

    伙计告诉陈柳,昨日来那人他认识,那不是细作。“那是……”

    秦声顾不得礼节,一把抓住陈柳的手,激动地问:“他人在哪儿?”

    伙计在书肆。

    秦声和陈柳带人赶到时,书肆的门也是关着的。

    看着闭上的门,陈柳心里一沉。走前告诉伙计,开门迎客。图个吉利,兴许能冲散晦气,父亲很快就能沉冤得雪。

    门撞开,堂内一片狼藉。桌倒椅翻,书册散了一地。

    秦声叫了声糟糕。“这家伙不是卷钱跑了吧?”

    陈柳忆起伙计平日为人颇为老实,审慎道:“找找再说吧。”

    一行人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陈柳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秦声故意把脸扭一边,装模作样去捡地上的书。

    忽然一拍脑门:“后院呢?不是有后院吗?”

    一通忙活,将近午时,就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连陈柳都放弃的时候。石头忽然趴在井沿冲秦声大喊:“头儿,底下,底下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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