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响了,周良起床,同过往的每一天的一样,手机上下单了咖啡,到地铁站买了一个面包,在医院对面取了咖啡,往门诊楼走。他路过15号楼,地上有一滩深色的印记。早上人还有点晕乎,他瞥了一眼,喝了口咖啡让自己清醒清醒。

    进员工专用梯,出门右转,进房间换白大褂。今天要跟门诊,咖啡他买的两杯,给门诊老师放了一杯在办公桌上。

    他同门过来找他,本以为是有什么事,结果是问他知不知道昨天有人跳楼了。

    “患者吗?”不应该吧,医院的窗户有卡扣,除了进食障碍和恶液质的病人,那个缝隙应该很难挤过去跳楼才对。

    “没有,是我们同学。”同门很低声说。

    他恍惚记得在哪里听过这话,听到同门继续讲,“在他们宿舍那边,就15号楼。”

    “哪个科的?”

    “听说跟的心内的导师,八年制的。”

    他叹口气,不知道说什么,实习的时候体验过心内的工作量,也许太累了吧。但在医院跳楼不算一个明智之举,曾经有老师这么对他们说,跳完立马就能被发现被拉去抢救,就是一个活是不想活了死也死不了的状态,受罪。

    希望那位同学能好好活着。周良想。

    同门看起来颇有一副兔死狐悲之感,拉着周良长吁短叹,说着他打探来的各种信息。医院里没有秘密。二十年前科室主任间的三角恋现在都还为大家津津乐道,尽管人家都各自组成了家庭,小孩儿都上大学了。概由主任们又有源源不断的新家庭,这些八卦总是常听常新。

    周良听了一阵,说他今天要跟门诊,走了。

    一杯冰美式下肚,他彻底清醒了,收拾了一下门诊诊室,候诊区叫号的声音响起,又一天的工作开始了。他不喜欢跟门诊,病人总是反复问同样的事,耐心地说了一遍两遍三遍,还是不听,有的怀疑医术有的怀疑医德。周良试图麻痹自己,只要不是医术医德都怀疑就行。

    看完上午的门诊老师说请他吃饭,给订了两份。周良边吃边看手机,上各个软件搜了一下今天这事,名校的舆情管理果然也是一流,一点痕迹也没有。组群里在说今天小讲课过后出去聚餐,吃火锅,他应了一声。

    “是我们同学。”

    他突然记起在哪里听过这句话了。

    是在高三,他回学校的第一次月考。

    头一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他答应钱游考完一起出去吃串串。雨狂怒一般泼下来,无穷无尽的水蚁不知道从哪里一团一团地从窗户缝里爬进来。有人拿书拍,拿窗帘捂,最后发现还是风油精最有效,兑水一通狂洒,沾到的虫子立马在原地抽搐着,眼见是不活了。

    那场雨下得大停得也快,九点多教室就没有几个人了,班上大多人对这场月考并不紧张,重点班天天考周周考,睁眼测验闭眼卷子,早已对考试麻木了,同学一番齐心协力虫子大作战之后也没了学习的心思,就早早回去了。钱游也收拾东西打算回去了,看了两眼周良,他还稳坐不动写着错题,招呼了一声也走了。

    周良对这场月考是有点紧张的,他心里没有底自己到底能考成什么样。钱游是个很乐意施以援手的同桌,落下的课业只要他问她都知无不言,自己也做错了不会的就敲前桌的唐松源,从不藏私。他发现钱游的脑子转得很快,讲题直击重点,计算过程统统略去,思路清晰,条理清楚,是个很好很聪明的老师。

    他的压力一部分来源于父母的期望,一部分来自于同桌的善意,他不想辜负。

    桌上还放着钱游今天带来的一块芝士饼干,钱游喜欢带些零食课间啃,不好意思晾着同桌自己一个人吃就说他太瘦了,然后分他一份。芝士就是力量,钱游今天递给他饼干的时候这样说。他拆开吃了,胃里的能量让他感觉好了些。

    明天加油!考完出去吃串串。做完一番心理建设,教室只剩最后两三个人,都在收拾书包,看样子是打算走了,周良也站起来,把教室的灯都关上,最后一个走掉了。下过雨,地上一滩一滩的水渍,空气闷闷黏黏地挂在人身上,腻得难受。

    他走到楼下的时候抬头望向顶楼的教室,整幢教学楼的灯都已经熄了,黑洞洞的窗口融到夜晚里,要择人而噬的样子。

    第二天的卷子出得难,选择题已经写得手心有些发汗,周良抬头看了教室前面的时钟,可能要写不完了。他这个考室要靠学校里侧一些,很安静,除了纸笔摩擦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很轻的一声“咚”的撞击的声音擦过周良的耳朵,只是一丝不和谐的声音,他没在意,题目很难,他全神贯注地计算着。

    那道声音像一个开口,撕开了安静的表面。像一锅水烧开了,声音沸腾起来,一开始是杂乱的脚步声,压低了的说话声,掺杂了几声尖锐的哭叫,然后是车轮轧在砖地的轱辘声,那轱辘声来了又走了,仿佛往这锅开水里扔入了沸石,一切都陡然平静起来,只有水花溅在地上冲洗的声音——那声音已经很微弱了,直到刺耳的铃声响起来,考试结束了。

    钱游交了卷,她的考室紧挨着马路,车流的声音盖过了一切,还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出教室的时候钱游觉得周围人都在嗡嗡地谈论一件她不知道的事情,她不太关心,脑子里还想着刚刚的题。直到她看见楼旁边的空地上铺着的白布和拉起的警戒线,周围的声音一下清楚起来:“有同学跳楼了”“她从哪儿跳的”“哪个班的你知道吗”“我看见救护车来了”。

    这场月考过后,学校紧急停了高三暑期补课,重点班除外。那天晴空高照,并没像头一天那样下雨,于是地上的白布盖了好几天,为了遮住那痕迹,可见老天爷并不是为每个人都流泪的,要是日日洒泪,世界非得淹个透不可。

    “有人跳楼了。”

    “是我们同学。”他听见人群嗡嗡的声音,其中似乎夹杂着钱游低低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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