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面的小叉
“高三了还玩手机，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什么心情？” “女孩子还是要注意形象，你这个头发像什么样子。” “爸爸妈妈什么都是为了你，你呢？你想过我们吗？”“高三了心还不放在学习，晚上偷偷看小说，你太让爸爸妈妈失望了。”
车库上来的楼梯间里传来的脚步声混合着家长严厉的训斥声向周良靠近，周良听着其中的男声有些耳熟。他不想听，按下了电梯按钮，只想尽快躲开上楼回家。
“爸，妈，别说了。”
很低的一声，但他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
脚步声渐渐大起来，眼见着楼梯间的门就要被推开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还缓慢地在高层跳动着。
他狼狈地躲进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门打开了，同时电梯也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他躲在安全通道的门背后，只能看见一个黯淡的背影跟在她父母后面，低着头佝着背走进电梯。转身的一瞬他看见钱游脸上又出现那样的神色，冷淡的，疲倦的，困顿的。他在黑暗的门缝里注视着钱游的眼睛，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他今天头一次直视进去，窥见里面被掩盖住的坚冰，竟像火焰一样要把他灼伤。
钱游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门缓慢地关上了。关门的一瞬间，钱游眼神微微一动，周良竟觉得她和自己对视了，他一惊，退到黑暗更深处去。
直到电梯在某一层停住，他才走出来，手心都是汗。
晚自习钱游来的时候果然把头发剪了，头发长度还跟以前一样短。或许是换了个理发店，跟之前的发型相比有了些变化，要可爱些。
周良看着是这样觉得的。
钱游的前同桌跑过来对她说：“钱游你这个发型好可爱。”，更加确信了周良的判断。
钱游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谢谢啊，看着有点心不在焉，抬手抓了下头发，几绺头发飞起来破坏了新剪的发型。
周良开口问：“开学考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钱游靠在椅背上，转过头眼神却没看向周良，盯着窗户上灯的反光说：“就还行吧，复习不完算了。”
“感觉你夏令营回来就好努力。”
“那也没有你努力吧，你都走得比我晚到得比我早的。”她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用那种轻松又无奈的目光看向他，只是周良觉得那双眼睛看着还是很疲惫。
“就是觉得你变挺多的。”
最终她又跟平常一样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那我还不能努努力了，都高三了。”
周良张张口，还是问了：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啊？没有啊。”钱游笑着，“就是有点累吧。”
周良被拒之门外，却觉得自己要哭了。
钱游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名字叫《瓶罐屋》[1]，是一本童话书，又把随笔本拿出来，看着想写点什么。
周良知道钱游很爱看这本童话，他经常看她看着这本书出神。
或许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看这本书吧。周良想。
周日的下午是放假的，周日的晚自习班主任也不常来巡视，是以钱游以一个特别惬意的姿势靠着椅背看书，眼角的余光看见杜霞从教室后门进来突击的时候，就来不及坐正回去假装自己在学习了。
果然杜霞手在钱游桌边叩了两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周良转头看向钱游，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关上书又低着头跟着杜霞出门了，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本随笔本就这样摊开在桌子上。
第一次钱游允许他看她的随笔本过后，周良就经常借她的随笔本看。里面的内容比田老师发的好词好句小册子丰富许多，有时候还有一点钱游写的杂记和批注，有些就潦草的几个字“好”“写得好！”，或者是总结“我即世界的傲慢”“一段荒诞的游行”“天然的美质”，也有的是批评“神经”“这本书看了简直是浪费时间！”“太烂了”，也有长一点的读后感，写她特别喜欢的一些书。以自己不常读书的眼光来看，他觉得写得很好，也很有趣，常常以“想补下语文”或是“提升下文学素养”的借口找她借来看，两三次过后钱游就说不用问她，直接从她桌上拿就行，随便看。
周良成了她唯一的读者。
有时候他也问她摘抄的某一本书写的什么，钱游懒洋洋地回他“爱情故事”或者“家庭恩怨”，再问就是出轨劈腿杀人放火，也有详细回他的时候，往往是她很喜欢的书，讲着讲着就歪到她喜欢的情节上了，头毛跟着她的手一起挥舞着，眼睛亮晶晶的，音调也往上提，大声夸赞某本书“写得特别好！要是我也能写这么好就好了。”
他既是她的读者，也是她的听众。这种时刻里，他最容易从学校那种折磨人的压抑里解脱出来，感到快乐。他打心底里庆幸钱游是他回校过后的第一个同桌，他常觉得钱游是永远这样快乐的，感染得他也快乐起来。
但是钱游不是永远快乐的。
他看向那本摊开的随笔本。
外面杜霞的语气并不很严厉，自从钱游假期成绩提上来之后，杜霞对她的态度也变好了些，今天也只是很温和地跟钱游说：“老师知道你是很聪明的，这两次月考都考得很不错，但是毕竟高三了对不对，心要放在学习上。”
钱游有些受宠若惊，但心底又有个声音：这话要是放在高一对自己说，自己该多么感动啊。
“你是喜欢看书，这是个好习惯，高中毕业了可以随便你看，到大学想做什么都可以对不对，但是现在是高三呀，目前你最重要的任务是考个好大学，老师相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并没辩解自己只是想看书放松心情，点点头说：“我明白的，谢谢老师。”态度很恭顺。
杜霞满意地拍拍钱游的手：“马上要开学考了，回教室吧，好好复习。”
钱游又低着头回教室去了。
周良看着那本摊开的随笔本，最新日期下的一行什么也没有写。
只画了一个很小的叉。
注[1]：一样是编的书名。
车库上来的楼梯间里传来的脚步声混合着家长严厉的训斥声向周良靠近，周良听着其中的男声有些耳熟。他不想听，按下了电梯按钮，只想尽快躲开上楼回家。
“爸，妈，别说了。”
很低的一声，但他听出来是谁的声音了。
脚步声渐渐大起来，眼见着楼梯间的门就要被推开了，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还缓慢地在高层跳动着。
他狼狈地躲进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的门打开了，同时电梯也叮的一声到了一楼。
他躲在安全通道的门背后，只能看见一个黯淡的背影跟在她父母后面，低着头佝着背走进电梯。转身的一瞬他看见钱游脸上又出现那样的神色，冷淡的，疲倦的，困顿的。他在黑暗的门缝里注视着钱游的眼睛，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他今天头一次直视进去，窥见里面被掩盖住的坚冰，竟像火焰一样要把他灼伤。
钱游按下了电梯按钮，电梯门缓慢地关上了。关门的一瞬间，钱游眼神微微一动，周良竟觉得她和自己对视了，他一惊，退到黑暗更深处去。
直到电梯在某一层停住，他才走出来，手心都是汗。
晚自习钱游来的时候果然把头发剪了，头发长度还跟以前一样短。或许是换了个理发店，跟之前的发型相比有了些变化，要可爱些。
周良看着是这样觉得的。
钱游的前同桌跑过来对她说：“钱游你这个发型好可爱。”，更加确信了周良的判断。
钱游扯着嘴角笑了笑说谢谢啊，看着有点心不在焉，抬手抓了下头发，几绺头发飞起来破坏了新剪的发型。
周良开口问：“开学考你复习得怎么样了？”
钱游靠在椅背上，转过头眼神却没看向周良，盯着窗户上灯的反光说：“就还行吧，复习不完算了。”
“感觉你夏令营回来就好努力。”
“那也没有你努力吧，你都走得比我晚到得比我早的。”她把目光从窗户上收回来，用那种轻松又无奈的目光看向他，只是周良觉得那双眼睛看着还是很疲惫。
“就是觉得你变挺多的。”
最终她又跟平常一样满不在乎地笑起来：“那我还不能努努力了，都高三了。”
周良张张口，还是问了：
“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啊？没有啊。”钱游笑着，“就是有点累吧。”
周良被拒之门外，却觉得自己要哭了。
钱游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名字叫《瓶罐屋》[1]，是一本童话书，又把随笔本拿出来，看着想写点什么。
周良知道钱游很爱看这本童话，他经常看她看着这本书出神。
或许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看这本书吧。周良想。
周日的下午是放假的，周日的晚自习班主任也不常来巡视，是以钱游以一个特别惬意的姿势靠着椅背看书，眼角的余光看见杜霞从教室后门进来突击的时候，就来不及坐正回去假装自己在学习了。
果然杜霞手在钱游桌边叩了两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
周良转头看向钱游，她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关上书又低着头跟着杜霞出门了，背影消失在教室门口，那本随笔本就这样摊开在桌子上。
第一次钱游允许他看她的随笔本过后，周良就经常借她的随笔本看。里面的内容比田老师发的好词好句小册子丰富许多，有时候还有一点钱游写的杂记和批注，有些就潦草的几个字“好”“写得好！”，或者是总结“我即世界的傲慢”“一段荒诞的游行”“天然的美质”，也有的是批评“神经”“这本书看了简直是浪费时间！”“太烂了”，也有长一点的读后感，写她特别喜欢的一些书。以自己不常读书的眼光来看，他觉得写得很好，也很有趣，常常以“想补下语文”或是“提升下文学素养”的借口找她借来看，两三次过后钱游就说不用问她，直接从她桌上拿就行，随便看。
周良成了她唯一的读者。
有时候他也问她摘抄的某一本书写的什么，钱游懒洋洋地回他“爱情故事”或者“家庭恩怨”，再问就是出轨劈腿杀人放火，也有详细回他的时候，往往是她很喜欢的书，讲着讲着就歪到她喜欢的情节上了，头毛跟着她的手一起挥舞着，眼睛亮晶晶的，音调也往上提，大声夸赞某本书“写得特别好！要是我也能写这么好就好了。”
他既是她的读者，也是她的听众。这种时刻里，他最容易从学校那种折磨人的压抑里解脱出来，感到快乐。他打心底里庆幸钱游是他回校过后的第一个同桌，他常觉得钱游是永远这样快乐的，感染得他也快乐起来。
但是钱游不是永远快乐的。
他看向那本摊开的随笔本。
外面杜霞的语气并不很严厉，自从钱游假期成绩提上来之后，杜霞对她的态度也变好了些，今天也只是很温和地跟钱游说：“老师知道你是很聪明的，这两次月考都考得很不错，但是毕竟高三了对不对，心要放在学习上。”
钱游有些受宠若惊，但心底又有个声音：这话要是放在高一对自己说，自己该多么感动啊。
“你是喜欢看书，这是个好习惯，高中毕业了可以随便你看，到大学想做什么都可以对不对，但是现在是高三呀，目前你最重要的任务是考个好大学，老师相信你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并没辩解自己只是想看书放松心情，点点头说：“我明白的，谢谢老师。”态度很恭顺。
杜霞满意地拍拍钱游的手：“马上要开学考了，回教室吧，好好复习。”
钱游又低着头回教室去了。
周良看着那本摊开的随笔本，最新日期下的一行什么也没有写。
只画了一个很小的叉。
注[1]：一样是编的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