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

    东熙国,宸京。

    遥远处传来打更人的声音,单薄却洪亮的声音被裹挟在一片沉静之中,显得格外明晰。

    “踏踏——”

    远方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木制车轮压着初春地面上的青草和石子,发出吱呀的声响。

    待声音临近,一辆装潢繁复的马车出现在东宴街尽头。

    那马车装饰繁复,车盖上坠着四侧珠帘,整个马车车厢由上好的金丝楠木制成,在隐秘之处精雕着青槐绕云的暗纹,无一处不彰显着车厢中人的不凡。

    待马车渐行渐近,春风惊卷珠帘,那珠帘掩映下,赫然坐着一位清冷少女。

    左手执卷,右手举盏,眉若远黛,唇若点朱,一双琉璃净眸在月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微光。

    眼形介于桃花眼和杏眼之间,神色淡然,五官精致得好似天上仙子,眸光流动间满是灵动澈然,但是那淡淡神色下掩着的冷意,却将这分灵动给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高不可攀的寒色。

    净似春湖照明月,冷如寒玉带白雪。

    正是东熙第一世家沈家的嫡女,沈沐歌,字落卿。

    沈沐歌抬头,望着东宴街深巷上的黑色影子,唇角轻勾,端起茶盏浅抿一口。

    “唰——”

    在那黑暗尽头处,几柄寒刃横空而出,带起了阵阵灰尘。

    数十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包围了马车,见着这沈沐歌的马车上只有一个穿着紫衣的少女在驾车,连个暗卫侍从都没带,不禁轻嗤冷哼了一声,发出幸灾乐祸的笑。

    为首的那人右手执剑,对着马车中坐着的少女放话:“沈小姐,在下劝你最好束手就擒,瞧您这好模样,要是我们几个弄伤了你——就不好了不是?”

    容色清冷的少女不慌不忙地在白玉茶盏里倒了一杯清茶,用手轻晃着,似是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十余人对视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您乖乖跟我们走,很快便知道了。”

    说罢,他们举刃便动,那一直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前的紫衣少女应声而动,拿起身后的紫伞便挡在了众人面前。

    为首之人不屑地轻哼:“就一个小丫头片子拿把伞,能奈我何……”突然,他的眼睛顿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向脖颈上豁开的大口子,不甘又愤恨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敢对小姐不敬,该死。”

    紫衣少女戴着面纱,举伞轻转,里面冒出了数不尽的柳叶薄刃,直直地射入那些黑衣人的胸膛和脖颈间,霎时便杀死了好几人。

    “沐琴。”

    沈沐歌在珠帘后启唇,声音清灵悦耳,恰似玉珠落盘,又如仙音绕梁。

    “休要浪费新的武器在这群垃圾身上。”

    分明是一副冷清仙子貌,可她的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恣意张扬之色。

    霎时,晚风吹落街旁的树叶,几片轻薄槐叶顺着珠帘施然坠地,沈沐歌伸出手去,莹润修长的指节捻住了几片槐叶。

    戴着玉镯的腕间轻转,槐叶裹着内力像箭一般飞了出去,槐叶卷起的风浪带起珠帘摇晃,快到连影子都看不见,便让那几个正欲上前的杀手瞬间封喉。

    槐叶裹月似箭,惊哗满座珠帘。

    若是他们还活着,便能看出这是暮阙宫的那位兵器天才——暮深的成名绝技。

    “小姐,好像有个人逃跑了。”

    在沐琴杀了他们的老大时,最尽头处的一个黑衣杀手被吓得逃窜而走,因为沈沐歌低头饮茶的缘故,所以并没有看见。

    “哦?”

    沈沐歌轻笑一声,摇晃着手上的茶盏:“逃?逃得掉吗?”

    马车窗沿处,有两只灰色小鸟乖巧地立在那里,沈沐歌伸手而去,左边那只小鸟便讨好般地蹭了蹭她的手指,站在了她的手心上。

    “灰殷,看看他去哪了。”

    沈沐歌伸出食指点了点小鸟的额头,一个年轻的少年音色顿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是,仙女姐姐!】

    灰色小鸟振翅高飞,追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而去。

    沈沐歌十岁时曾被人下毒,性命不保,所幸被青枫山的陌上医师所救,性命无虞,且她醒来之后,竟发现她能辨兽言。

    只要身体接触动物,便能听懂它们说话。

    这为她打探消息和躲避季珩的刺杀提供了不少便利。

    沐琴回头,对着里头继续执盏饮茶的少女说道:“小姐,暮阙宫半天前有消息传来,锦闻公子在找您。”

    沈沐歌放下茶盏,一双琉璃净眸中闪着灼灼光华。

    “走吧。”

    ……

    东宴街尽处,零散的有几座二层小楼矗立在其中,红墙飞檐,雕梁画栋,院里种着几株参天巨树,在那小楼和巨树掩映下,一座三层小楼在里头不甚明显,那砖瓦檐壁却更加繁复精致。

    此时,那三层小楼的阶梯上,一位戴着面纱的紫衣女子低垂着眼。

    三楼尽处,高位之上,并排坐着两人。

    两位都穿着相似的竹月色衣袍,但仔细一看便能晓得其中偏差。

    左边那位,衣袍上拿红色丝线绣着繁杂花纹,戴着一张遮了大半张脸的银制藤蔓面具,坐姿散漫。

    他左臂微曲撑在两人中间的小桌上,左手轻托着脸,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笑意弥漫,腰间挂着一枚镶金鸾鸟玉佩,暗纹上写着“金阙”两字。

    右边那位则衣袍上拿银线近丝绣了些槐枝,一路顺着腰间蜿蜒至袍底边缘,宽大的衣袍遮了全身,竟是叫人瞧不出男女,脸上的面具似是拿特殊材质制成,在月光下闪着莹白微光。

    那人的身体后仰靠着椅背,手上执着白玉茶盏轻晃,不时地轻抿盏里清茶。

    “卯阙见过两位主上。”

    此处地方,名为暮阙宫,由金阙和暮深两位主上所创,宫内杀手若干,其中最厉害的十二位杀手,按地支排序,称为金宫十二阙。

    她正是这十二阙中的第八位,名为沐琴,在这暮阙宫中称卯阙。

    沐琴对着两人行了一礼,声音恭敬,她轻微侧身走至一旁。

    右边那人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沐琴,清澈眼底流转着笑意,刻意压低着的声音雌雄莫辨,却依旧好听得像仙人低语:

    “沐琴,先下去休息吧。”

    “是。”

    见沐琴离开,右边那人摘下面罩,露出里面那张冷清白玉颜:“你找我何事?”

    左边那人戴着银制藤蔓面具,是这暮阙宫的金阙主上。

    金阙轻笑两声,揭开脸上的面具,露出里面的容颜。

    剑眉星目,身姿颀长,俊朗五官中带着些戏谑的情态,笑意在一双瑞凤眼中粲然绽放。

    漆黑的眼底倒映着皎皎月光,高挺鼻梁左侧的一颗小黑痣中和了他一身凌厉气质,结合着他微薄红唇勾起的一抹笑意,倒是颇有一副浪荡世家子的样子。

    耀眼俊朗,又带着无二风流。

    正是那年少成名的玄苍将军,姓迟,名锦闻,字沉凤。

    迟锦闻才过二十生辰,言语动作之间仍带着些少年意气,笑起来时昭然朗俊,恰似他少时全宸京说书先生对他的那般形容:

    风华绝代少年郎,英姿勃发意气扬。

    他看着沈沐歌,眉眼微扬,喜色难当:“卿卿,数日不见,可有想念?”

    “迟沉凤,说人话。”

    “咳咳,”迟锦闻轻咳了两声,从衣袖中掏出两张画像,“你看看这个。”

    那画像上,一张是红衣金冠的迟锦闻,还有一张,是位穿着空青衣袍的仙人公子。

    沈沐歌眉眼轻皱,看着那仙人公子的画像,惊道:“哥哥?”

    迟锦闻点点头:“不错。”

    那画像中人,正是被世人称为这东熙第一公子的太傅嫡子沈清臣,十七岁时参加科考一举夺魁,今年不过二十又二,便成了东熙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

    “这是什么情况?”沈沐歌皱眉看着迟锦闻。

    她不过就去寺庙上祈福了两天,这画像是怎么回事?

    迟锦闻喝了杯茶,轻叹道:“季珩派人来金阙宫下单,刺杀我和沈清臣。我五千两黄金,沈清臣一万两黄金。”

    “季珩可真是没眼光,我怎么就只值五千两黄金了,再不济也该跟沈清臣一样吧,比他少一半算怎么回事。”

    沈沐歌闻言轻笑,起身走至窗边,瞧着那越来越远的黑影,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清灵澄澈:“有个五千两黄金就不错了,两年前有人来出钱暗杀你时才不过两千两黄金。”

    “这怎么能比,那次是我才获封将军不久,现今我可是大不相同了!”

    “对对对……你最厉害了。”

    南国东熙,气候温暖,哪怕如今才刚至惊蛰,盎然的绿意便罩住了整座城池。

    一棵槐树种在院子里,高大的枝干直冲云霄,微风拂动下,几片泛着嫩绿的薄叶翩然而下,暮深站在窗边,伸手过去,薄如蝉翼的初春槐叶就乖顺地落在了她的指间。

    她轻捻了一下叶片,远处一只灰色小鸟趁着月色落在了她的手心。

    “他是哪处势力的人?”

    沈沐歌轻声低喃,伸出食指抵在灰殷的额头处,活泼的少年音色顿时便响在了她的脑海里。

    【仙女姐姐,我顺着他逃跑的方向一路追,但是等到我看到他时,他就已经被人杀了丢在乱葬岗了……】

    “乱葬岗?”

    沈沐歌眉心微皱。

    究竟是哪处势力的人呢?若是季珩的人,应当也不会是这般临阵脱逃之辈。

    迟锦闻见沈沐歌面色微寒,便伸手揉了下她的头,笑着说道:“卿卿,为何眉头紧皱啊?”

    沈沐歌一巴掌拍掉了迟锦闻的手,回头对他说道:“方才有一对人来刺杀我,其中有个杀手临阵脱逃,我派人一路追去,却发现他早已被人杀死然后丢到了乱葬岗。”

    迟锦闻听到沈沐歌说有人刺杀他,一双明朗凤眸中闪过杀意,但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他转头看着沈沐歌,笑意灼灼:”欸——这有什么!待我回去帮你查一下便好。”

    沈沐歌仍然眉头紧蹙。

    在她思绪繁杂之际,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那手骨节分明,指尖和指侧都带着薄茧,手心之上是一个纸包,里头装着几颗糖丸。

    “锦茶轩的新品,山楂糖丸,尝尝?”

    “迟锦闻,我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吃糖了吗?”迟锦闻伸手拿了一颗抛在空中,然后用嘴接住,感受着山楂的酸甜在唇间爆开的感觉,声音明朗:“挺好吃的,试试吧。”

    沈沐歌拗不过他,伸手捻了一颗,在糖丸的酸甜中沉沦了片刻,眉间的郁色在短暂的休息中消磨了大半。

    迟锦闻笑着看她。

    沈家小姐,名沐歌,字落卿。

    迟家公子,名锦闻,字沉凤。

    两人年少相识,生辰相近,家中父母也是多年好友,他们就连字都是相配的样子。

    沉凤荒栖上,落花闻卿时。

    卿卿,我们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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