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钱唐的大夫都被抓来医治江大,可是江大仍昏迷不醒,毫无起色。直到辛婆婆多日登门坚持治疗下,江大虽未睁眼,身体已能有所反应。

    江家自然留住辛婆婆,所需物品有求必应,只是不许离开江大的院子。

    辛婆婆施完最后一根针,手掌聚力,一击直向灵台。

    江大虽在昏迷,仍然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周围刀剑齐出,立刻架上辛婆婆的脖子。

    辛婆婆却恍若未见,加大内力引着江大体内的气脉游走。如此循环一个小周天后,江大一口黑血吐出,脸色却渐渐红润了起来,没过多久,竟睁开了眼!

    江老爷这才挥手让侍卫让开,上前扶着江大:“儿啊!你终于醒了!祖宗保佑!你感觉怎么样了?”

    江大张了张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江老爷这才看一边的辛婆婆,仿佛刚才让刀划伤辛婆婆的不是他:“神医!你真是神医啊!神医快救治我儿吧!他不能说话了!”

    辛婆婆用棉布摁着被划破皮的脖子:“江大少爷若要痊愈,还差一味药。”

    “什么药,只要你说,我肯定给你弄到!”

    辛婆婆幽幽道:“这一味,需要我自己去取。”

    江大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钱唐的大街小巷,一家欢喜多家愁。多少人暗暗期盼着江大能就此一命呜呼,现在只能恨恨地打听医治好江大的大夫。

    辛婆婆毫无顾忌地走上大街上,一路来到了天香楼。

    杜若听说医治了江大的大夫要见百花姑娘,面有不悦,让管事回绝,不料辛婆婆将拦着的小厮们一一放倒,直接闯入了百花阁。

    “辛大夫,如此行径也太不将我杜若放在眼里了吧。”杜若飞身而来,轻姿缓步,飘飘欲仙,几步挡在了辛婆婆面前。

    管事查看了几个倒下的小厮,高声叫道:“老大!他们都中毒了!”

    辛婆婆看着杜若:“杜若姑娘不必担心,老婆子只是让他们睡上一炷香时间罢了。”

    杜若笑:“大夫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扶他们下去吧。”管事依言照办。“只是不知大夫为何要闯我百花阁?”

    “求药。”

    “哦?”杜若思忖道,“原来江大还未痊愈?竟真是百花姑娘下的毒?我竟没察觉……”她蓦地抬头,紧紧盯着辛婆婆:“婆婆为江大这么尽力奔波,此后在钱唐可难立足了。”

    辛婆婆摇头,慢慢道:“老婆子非为江大求药,为的是自己,也为的是下毒之人。”

    杜若眯起了眼睛:“哦?”

    百花阁开,姑娘们依次入了房间,很快便出来了。

    海卿卿拉住经过她身边的媚容,问道:“媚容妹妹,不知里面有何人,叫我们是为何事?”

    媚容莞尔一笑:“进去你不就知道了?”

    佩姬用不太熟练的官话道:“放心,看病,大夫……”

    海卿卿不解,对着走在一起的玉瑶道:“好端端的,请大夫来看什么病?”

    紫薇花仙,玉瑶。清风拂动,玉瑶脸上的面纱飘摇,难掩姿容,却难辨神色。她的双眸流转,望向前院高耸的天香楼。可她望的是楼吗?那双带着蓝的浅瞳,仿佛穿过天香楼,望向天边的一朵云。

    阿秋隐在墙角,压低了斗笠。墙里是一处酒肆,三三两两坐着一些人,正大骂辛婆婆。阿秋选在这里,因为这里离城中心和江家都不太远,能及时得到江家的动向,但又能远离江家的守卫视线。君迁告诉她,所有人都认为是自己和另一个偷东西的丫头给江大下了毒,江家正在全城缉捕她俩。她不想轻举妄动,以免节外生枝。

    “那老太婆出了江家的门,居然去了天香楼。若是个老头,拿了诊金去买花笺也说的过去,她一个老婆子去干嘛?”

    “老太婆也可以买花笺嘛!”

    “可恶的老太婆,听说她第一次没医治好,被江家赶出来过。可她死乞白赖地上竿子去,还真让她治好了。你们说这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她想干嘛,她不就是想来个名利双收嘛!”

    “这人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她就不想想别的大夫为什么治不好?还真以为整个钱唐就她医术高明?人家那是宁折不弯,大义!”

    “要我说女人就是不通道理,她们压根就不明白什么叫舍生取义!”

    里头群情激奋,随着一阵推门的吱呀声,安静了下来。

    阿秋探了探头,见三个江家家丁打扮的人走了进来,方才一个个慷慨激昂的男人,此刻都差点把脸埋进酒碗之中。

    那三个家丁将剑拍在桌上,吓得众人一抖。其中一人高喊道:“小二!拿你们最好的酒来,今天我们大少爷醒了,我们要好好庆贺一番!”

    小二忙上了酒。家丁们随即开坛豪饮,满嘴秽语痛骂阿秋,又赞江大洪福齐天,说到兴处,旁边一人端酒上去,谄言道贺。三人讥笑了一番:“什么狗东西也配跟我们喝酒。”“哎!不能这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就当是普天同庆,咱们也要与民同乐嘛。”“对,都是托大少爷的福。”

    那人说了什么,与三人碰了碗敬过酒,一时众人纷纷起身,围上前去道贺敬酒。

    阿秋转回了头,不想再听里头的贱伪。她避人耳目,一路来到天香楼。

    天香楼门口有江家家丁把守。正当阿秋以为又是江大或是什么江家人在里头闹事,却见一个老婆婆身形踉跄着走了出来。江家家丁远远跟着老婆婆,也不上前扶一把,戏笑着随手翻动小摊上的东西,商贩们也只得和气地笑着任他们拿取。阿秋几步踏空,闪身掠过家丁上空,堂而皇之地将老婆婆劫走了。

    待到无人之处,阿秋才将人放下。甫一松手,婆婆就向后倒去。阿秋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将人带到树荫下坐下。

    辛婆婆定定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她要对我说什么?她想透过我,对谁说什么?

    “杀身之祸已至,整个钱唐尚且敌不过他们,你既无自保能力,就别强出头。”

    她期盼了这么久,希望听到一个年长的人对她说些什么,可绝对不是这些,阿秋有点愤怒,“若我做的不对,自当承担后果。若我无错,便不退缩。”

    “不知天高地厚!”辛婆婆喘气粗气,“你知不知道你的伤,创面窄小创痕弯曲,乃是软剑所致。整个江湖能使出如此软剑的,只有一人!”

    阿秋不禁追问:“谁?”

    辛婆婆无语,深深地看着她,许久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张正义不在一时一刻,贸然行动只会以卵击石。她只教了你蚍蜉撼大树,没教你正身履道,以俟时兮。那劳什子的试剑大会也不用参加了,你还是早出钱唐,徐徐图之。”

    阿秋不解:“弱小就只能任人欺凌吗?势薄就不能抗争吗?不是所有不公都能平反,我们就任由不公继续吗?”

    辛婆婆哑然,旧日故人的身影与眼前丫头重叠在一起,那倔强的脸迎着光,振振有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悟其可以纵横而行之无忌。”

    “你这哪里像是要安之若命了!”

    “我的命就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命如此,我安之。辛夷妹妹,你且看好了。”

    时光荏苒,已是三十春秋。故乡的风跋涉过漫长的路,吹动眼前人的发。

    “未想有生之年,还能得见故人之姿,亦能见到故人之子。我老婆子,知足了。”

    钱唐城北郊是一大片沼泽,刚抽出细长枝丫的芦苇连绵成片,将沼泽围出错落的湖,映着天的蓝,散着春的暖风。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样的荒地中修出这么长的一条高出沼泽的路,长长的路,仿佛通到天的尽头;也不知道这条路为何无人通行,任由荒废。阿秋背着辛婆婆走在这条路上,踩在杂草之上,慢慢走着。

    这样的天地中,是想不起来人间的琐事的。

    旷野中有风卷着絮。阿秋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城里都能听到你的喷嚏声了。”辛婆婆难得开了口,侧了侧耳朵。

    阿秋嘿嘿一笑,箍紧辛婆婆的腿:“小娘说我从小就喷嚏声大,就给我取名叫阿秋。”

    辛婆婆也笑了,她的目光落在阿秋的侧脸,细细地打量:“你真像她。”

    终于,阿秋问道:“婆婆,你认识我小娘?为何会认识我小娘?”

    “我可不认识。”辛婆婆却说,“红妹,这么土的名字。”

    阿秋还想问什么,却被辛婆婆打断:“春城飘雪,冬谷飞花,高楼摘星,通天迎月。你娘可曾对你说过这江湖四景?”

    “她们对我说过很多事,可从没听过这个说法。”

    鬓边的发丝不停撩拨着脸颊,惹得阿秋一阵难受,辛婆婆伸手替她拨入耳后,慢慢抚平杂乱的毛发:“钱唐五月万柳生,柳絮会覆满整座城,就像雪一样,是谓春城飘雪。我啊,就是太老了,不然想去更多的地方,看更多的人,听更多的故事。”

    “你不老。”阿秋道,“你若想去,等试剑大会结束我带你去。”

    “这试剑大会有什么好的,凭你武功再高,他们也不会让你当上这个天下第一。”

    “谁不会让我当?天下人都看着,还有人敢在试剑台上作假吗?”

    “天下人又如何?作假又如何?你的眼睛直视了他们,他们就戳瞎这眼睛;你的手脚妨碍了他们,他们就斩断这手脚;你的喉咙要呼号,他们就弄哑这喉咙。你做不了这个试剑第一,也别去招惹来一身腥臭,不如就此浪迹江湖,逍遥快活。”

    “我要做试剑第一。”阿秋坚定地说。

    辛婆婆重重地叹了口气,知道说不通她,便不打算再说,她静静地伏在阿秋的背上,感受着余晖的温暖。

    那就做试剑第一吧。

    她没得到的东西,你去拿回来吧。

    少年人,不就是穷山复海,不计福祸,一往无前吗。

    “婆婆?辛婆婆?”

    阿秋感觉背上稍轻,唤了许久不见回应,侧头一看,却见辛婆婆七窍早就凝出了血。

    “辛婆婆!!”

    江大才醒,听得手下传信,怒不可遏。偏偏他又口不能言一腔怒火无处可发,生生逼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捞回来的儿子,转眼看着又不行了,江老爷大发雷霆,立刻命人毒打了几名传信的手下,打地他们血肉模糊生不如死。江老爷看着陷入昏迷的江大,问江大的贴身家丁那几人传了什么信回来,众人都不敢吱声。倒是江四思索了片刻,上前一步:“老爷,这几人是同江二他们一同去看着辛大夫的,他们回来便禀了大少爷这事儿。”

    江老爷冷哼一声:“江二已经同我说过,辛老太被人劫了。这事儿值得阿大这么生气?还不快说实话!”

    “是这样,劫走辛老太的人,正是给大少爷下毒的那个阿秋!她处处与江家作对,触怒过大少爷好多次了。”

    “是她!”江老爷也怒了,一巴掌甩向江四,“我不是让人全城搜捕吗!现在这人堂而皇之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劫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老爷!老爷息怒啊!”江四被扇地撞在了地上,不顾眼冒金星,忙爬起来拉住江老爷的衣角,“少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抓住这个阿秋。抓了她,想必少爷就能有所好转!”

    此话一出,没想到昏迷的江大竟有了动静!江老爷忙拉住江大抬起的手,想关心一番,却听江四道:“老爷,大少爷说,一定要活捉阿秋!”

    江老爷挑挑眉,看看江四,又看向江大。江大虽睁不开眼,却还是微微点头了。江老爷这才正眼看着江四:“那么你说,该如何活捉?”

    江大的手勾了勾,江四跪着上前。一番比划之下,江四抬头道:“老爷,我有一计!”

    斜阳西沉。

    又是一个黄昏。

    路有尽头,人也终是停下了脚步。

    小小的医馆,在落日的寂静中寂静。

    辛婆婆躺在床上,盖着素净的麻布。她的脸已经被仔细擦拭过了,露出安详的神态,仿佛只是睡了过去。

    婆婆是中毒而亡。

    谁要杀婆婆?谁能杀婆婆?

    阿秋红着眼,藏在暗处,看着东西一楼一宅。天香楼和江家,婆婆只去过这两个地方,毒害婆婆的人必定在这里。可是她的眼睛,始终死死盯着江家。江大——婆婆为何救他?会是江大杀了婆婆吗?

    好啊你个阿秋!杀了救了我的大夫,看来你是一心跟我作对!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江大愤怒地闷哼,却又没办法做什么,他恨恨地盯着江辛:这个废物,连个臭丫头都抓不住,要你有什么用!此时江七跑了进来:“少爷!大少爷!”

    “辛大夫的徒弟君迁大夫,带着辛大夫的药方来为您医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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