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的天气着实不太稳定,风雨交加的日子在樱湘市显得格外特殊,明明是春季,从天坠落的雨珠却饱满圆润。

    “喂?江少爷,我可求求你快点吧,我在这站着跟那望夫石一样,你是不知道这雨有多大。”

    男人侧身躲在屋檐下,一手拿着手机对电话那头抱怨,另一只手半举着伞想将外头的雨尽数隔绝。

    他用伞将细心打理过的发型遮挡的严严实实,看上去完好无损,只是苦了下半身,深灰色的西装裤已有大半成了墨色。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低哑的笑声,似是刚睡醒,言语间带着几分慵懒,“陈珄,在一个地区呢,我肯定知道雨多大啊。”

    陈珄听见他声音一时有些恍惚,虽然前段时间通过一个电话,但此刻依旧感觉熟悉又陌生,似乎变得比曾经更温柔了。

    列车员推着垃圾车在过道走动,江赋坐直身子,抬眸望向窗外。

    动车正在快速行驶,玻璃将外头凶猛的雨声几乎完全掩盖,刚还是几近相同的景色,陡然间出现了几座高楼,这是快到了。

    “你怎么没在车里等?”江赋问。

    “诶,还不是身为你的好兄弟,感天动地提前一个小时来的,想着要亲自接到你,哪知道这雨说下就下,这伞还是我刚买的呢。”陈珄抱怨着一脸幽怨。

    “天杀的资本家趁人病要人命,比平时可不知道贵了多少。”

    “虽然我也不差那几块钱,但还是不想上赶着给人送钱啊。”

    陈珄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裤子心疼不已,声音里还有些委屈,“你得给我报销了。”

    已经不少人站起身翘首以盼的望着出口,江赋坐在位置上抬头看了一眼不为所动,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听到陈珄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陈珄,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坑我呢,接人的地方我没记错的话都有室内吧,你是搁哪等我呢。”

    陈珄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对哦!”刚想拿手拍额头反应过来无手可用,有些气急败坏。

    嘴也没闲着,反驳道:“不是,这新搞的站点我也没来过我哪知道,还以为跟西站一样。”

    他挺起背东张西望了起来,“那现在去哪找你啊。”

    “樱湘市,到了。”

    电子女音穿过躁动的人群传到江赋耳中,他站起身对电话那头说道:“小事儿,不用找,你发定位我,我去找你。”

    那头连连道好,可能是突然被风刮懵了,连喊几句“我靠”把电话挂了。

    江赋将手机塞进口袋,站起身将放在上方架子上的行李箱拿下来。

    拎起座椅上似乎没装东西的白色背包,绕过手臂单肩背起,一手拿过小桌板上的水将最后一点喝下。

    仰头间注意到有个女孩正努力地踮起脚抬高双臂,拨动着放在上面的箱子。

    毫不犹豫将空水瓶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推着箱子走上前。

    站到那女孩身旁后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勾住硅胶带子往外一拉,左手跟上与右手同时拖住箱子两侧,稍用力便将箱子拿了下来,顺手拉起拉杆移到人身旁。

    江赋低头看了眼面前的人,不做停顿也没说话,拖着箱子转身走了。

    那女孩反应过来后声音急切,“谢谢你。”

    江赋步子没停,朝身后说了句不客气。

    走出车间,属于春日暴雨的清新扑面而来,江赋低头看了眼手机中的定位,拉起箱子跟着导航指示走。

    抬眸间看见泸城的市标--樱湘市,步子一顿,江赋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一抹微不可查的笑容出现。

    “陈珄。”

    不轻不重的声音从陈珄身侧传来,他猛的转头,映入眼帘的是江赋吊儿郎当的笑容。

    “江赋!江赋!”陈珄甚至顾不上手中的伞,冲上去几乎将整个人挂在江赋身上,“江赋啊,你终于回来了!哎呦,我真是想死你了!”

    说起来两人也有七八年没联系了,前段时间江赋突然找上陈珄说要回一趟泸城,给他激动坏了,高中时期的革命友谊在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一点尴尬都没有。

    江赋一脸无奈,“急什么呢,这雨还下着,不关心你的发型了?”

    “这头发哪有你重要啊。”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迅速松开手,将伞递给了江赋,抬起手机将它黑屏仔细整理起自己的发型。

    江赋从以前就习惯了陈珄这幅视发型如命的做派,耸了耸肩问道:“你车呢?”

    “这附近又不能停车,远着呢,走吧,”陈珄顺手拿过江赋手中的箱子,边走边说,“江少爷,这都多久没见了啊,想死我了你,今晚我做东请你吃饭啊。”

    江赋收起手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难得啊陈珄,不过真不好意思,我坐车过来好几个小时呢,让我先睡一觉成不?改天我请你吃。”

    “你也知道难得还拒绝我,你江少爷请的饭我可吃过不少,也不差这一顿啊,”陈珄有些不满,他眼珠子一转,“除非...你下回直接做饭给我吃得了。”

    江赋做饭手艺很好,陈珄曾经住在他家时吃过几次,但这少爷下厨机会少,他心心念念的也就这一口了。

    “可以可以可以,”江赋摆摆手,“让我先睡一觉什么都好。”

    “得嘞,这就先把你送回家睡觉。”

    上车后江赋从包里拿出一个小黄鸭绒毛帽子戴在头上便开始假寐。

    一旁的陈珄可能是太激动了,一会吐槽江赋这帽子不符合人设,一会说起高兴的事笑的像个二愣子,跟高中一样黏在江赋身边不厌其烦地闹腾。

    而在江赋看来,只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在念叨些什么,叽叽喳喳的,陈珄的声音越来越小。

    外头的雨敲打在车窗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聒噪。

    朝后视镜看去,路边奔跑的树木受大风的影响猛烈摇摆,江赋真的睡着了。

    “江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陈珄说了许多,心中犹豫许久还是轻声的问了出来,见得不到回答,缓缓转头。

    见人已经睡着了,陈珄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如何,应该是庆幸吧,江赋在社交上总是有些如鱼得水,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但也总有些不真实。

    那份不真实源于江赋这人本身,哪怕陈珄总是自诩跟江赋关系最好,但有时候还是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当年的事陈珄问过许多遍,他说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理由,可陈珄也说不清楚那是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如今再问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一个真诚的回答。

    何苦总是自欺欺人呢,陈珄想着,心中有些发苦。

    后半段路程没有了陈珄的吵闹,雨也渐小,江赋睡的很舒服。

    一抹阳光从云层之中冲破开挥洒在大地上,雨彻底停了。

    陈珄将车挺稳,侧身抬手解开安全带间,抬眸望向江赋,想叫醒他的声音停在嗓子里发不出来。

    江赋不知何时将头靠在车窗上,这个位置,正好一片柔光撒在他的侧脸,他的睡姿很放松,两手交叠放在腿上,空气里还能听见轻缓的呼吸声。

    浅杏色的薄款针织外套松松垮垮的搭在肩头,一双长腿弯曲交叉放着,膝盖顶的很高,似乎在控诉这空间的大小。

    仔细看去,眼下乌青严重尽显疲态,鼻梁上有颗浅棕色小痣。

    他的唇色很浅,形状如同他人一般,哪怕没有表情看上去也分外温柔,如沐春风。

    “喂,江大少,起床了。”陈珄反应过来,抬手用力拍着江赋的手臂大喊。

    “嘶,陈珄,吓死人啊。”江赋慢悠悠地坐起身,言语间倒也没什么不满。

    伸了个不是那么放得开的懒腰,提起背包打开车门。

    一股雨后的清爽迎风而来,天空一片祥和。

    江赋抬手捏了捏脖颈,转身对陈珄笑道:“谢了啊,先回去睡觉了,回头联系。”

    陈珄朝他昂了昂头:“得。”

    他没下车,放下车窗看着江赋离开的背影消失才驱车扬长而去。

    这片地都是泸城的老洋房,外面刷的白漆发黄严重看上去很有年代感,一楼的住户有个小院,朝里看去还开了不少月季要冲出围栏。

    江赋走上楼找出钥匙打开门,一眼望去干干净净的,江赋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这是陈珄帮他打扫过了。

    自从陈珄听江赋说要回泸城待段时间,那家伙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事事都安排了起来。

    江赋指尖滑过门柜,发现一点灰都没沾上有些心惊,心想陈珄也不嫌累。

    他找出拖鞋穿上,走到阳台打开窗,从口袋摸了跟烟出来点上。

    双唇浅浅叼着烟蒂,吐了口烟圈,空气中的烟雾顺着风飘走。

    江赋已经很久没抽了一时有些不适,咳了几声,最终是轻叹了口气将烟掐灭。

    抬头朝窗外望去,城市的色彩熟悉又陌生,好像多了些没见过的设施。

    多少年没回来了?好像七八年了,江赋想着。

    江赋心里有些烦闷,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难以接受,回泸城也是脑子一热的决定。

    他当年走的时候可是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再回来了。

    这会真切的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感受着与那些年相同的湿度,好与不好的回忆一股脑涌了上来,低头叫骂了一声。

    转身进屋,发现屋内的陈设几乎没什么变化,不过走的时候这里也是这样空空如也的,仔细想来也挺可笑。

    江赋摇摇头,想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晃走,起身拉过行李箱打开,想着先收拾一下。

    来泸城是突然的决定,他压根就没带多少东西,没一会就整理好了。

    他坐在沙发上,有些茫然。

    说不上来的情绪让人有些精神恍惚,糟糕透顶,江赋不喜欢这样多愁善感的,真有点作了。

    他站起身朝主卧走去,简单冲了个澡后,江赋躺在床上正打算关灯睡觉,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陌生号码,他犹豫片刻,点了接通。

    “喂?!江赋!你小子回泸城了不跟我说,你有没有把我当兄弟啊!”

    电话那头的声音爽朗大气,就是差点给江赋震聋。

    江赋想起来了,这是他高中时的舍友童博兴,当时玩的还不错。

    “阿童,这不是突然安排嘛。”江赋说。

    童博兴本就没介意,又笑了两声,“诶,没其他意思啊,这不是好久没见了,啥时候咱兄弟几个一块吃顿饭呗。”

    江赋连连应下,说时间他定。

    随后寒暄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不过一会又有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是陈珄。

    他声音有些急切,“江赋,他们没说啥吧,唉呀怪我说漏嘴了。”

    “们?我只接到了一个电话。”江赋倒是很平静。

    陈珄尬笑了起来,“我刚搁群里抱怨这鬼天气,去接你的时候雨大的要命,这会又停了,这不,一下暴露了。”

    “又不是秘密行动,说就说了呗。”江赋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

    “这我不是怕你介意嘛。”

    江赋挑眉,问道:“介意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小声说道:“叶简黎也在嘛......"

    江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低哑充满磁性,“我还以为什么呢,你也太敏感了吧,都过去这么久,你不说,谁又会记得谁呢?”

    “是是,还是你江大少看得开。”陈珄阴阳怪气。

    “不跟你说那么多了,吃饭什么的先不急,你想想办法让我安静待段时间。”

    江赋抬起右手将两指并拢轻揉着太阳穴,眉眼间尽是疲惫。

    陈珄有些为难,“这我咋说,虽然你不在群里了看不见,但我看见了身为一中一枝花的实力,这会全在问你的情况。”

    “一枝花”此时正喝着水听到这话差点呛到,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加油,替我回答吧,顺带想想理由让我清静几天。”

    “要不说你卧病在床?”陈珄问。

    江赋放下水杯的手一顿,随即笑了笑:“挺好的理由,不过陈珄同学你别太添油加醋,等下全要来探望我了。”

    他很默契的跟江赋一样想到了些陈年往事,“一定...一定...交给我,准放心的。”

    江赋没有主动挂人电话的习惯,耐着性子又听陈珄扯皮了几句才被对方将电话挂断。

    “真是啊......”

    江赋发泄似的将手机往床上一扔,连着整个人一同倒下,随手拿了个毯子蒙着头睡了过去。

    另一边,陈珄看着群聊中的各种八卦一一回复了起来。

    名为‘泸城一中相爱相杀’的群聊里有四十多个人,大多都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有些互相都认识的班外人员混在其中。

    一个ID叫尹大帅的一直在刷屏,都是不尽相同的语音问候。

    “什么?江赋回来了?!”

    “真是伤心啊,想当年我可替江少上刀山下火海,还受过伤,这回来了我居然一点消息没有?好了吧,又给我心灵带来了创伤。”

    【小猫生气jpg】

    “真太可恶了!陈珄,你可要替我教训他。”

    【小猫害羞jpg】

    陈珄听完忍不住“咦”了一声,也发起语音,“尹承,你好恶心啊。”

    “再说,你那伤的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江赋~江湖救急~快来帮我啊。”

    他一本正经的声音峰回路转突然嚎叫起来。

    “诶诶诶,别说了别说了,我这不开玩笑呢嘛,别扯中二时期的事。”

    尹承急忙转移话题,“那不得快叫江少出来跟咱碰一个啊,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这话一出,又炸出许多人附和。

    周顺:复议。

    尹承笑道,“你看,江赋一回来,把万年不出没的班长都炸出来了。”

    陈珄有些头疼,心想不愧是公认的“一枝花”。

    “你们别跟我说啊,咋不自己打电话。”

    童博兴:我打了啊,那头可说好呢。

    童博兴:陈珄你别是自己想跟咱江少爷单独出去。

    尹承不高兴了,语音里怒吼,“我咋没有江哥电话啊,小童童你吃独食,快把号码发给我。”

    童博兴:我那是前段时间发现我公司跟江赋有生意合作上的事,那项目刚好我在负责,那会存的,我之前也不知道啊。

    陈珄心道不好,这要是扯出什么陈年旧事可就尴尬了。

    “我可没私心啊,别瞎说,江赋身体不太舒服,等他养好身体咱再说。”

    尹承打字速度也是一流:好好好,身体最重要,饭啥时候都能吃,那咱先把人拉进群呗。

    “尹承你真改改冲动的毛病,你这样怕是江赋进来了要被你吓死。”

    周顺声音清冽,冷不丁的驳回了。

    陈珄可太感谢周顺了,损了尹承几句说私推个微信到时候联系就好。

    尹承虽然有些一根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对劲,连发几个小猫表情包又刷屏了。

    陈珄看着最后一条消息,是沈谙发的。

    沈谙:好啊,到时候可得叫上我哦。

    群里都陷入了沉默,陈珄顿时有些头疼,截了个屏给江赋发去了。

    江赋回不回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他知道这沈大小姐知道他回来了。

    而且似乎来者不善。

    陈珄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拿起一支烟叼着,没点燃,闭上眼沉思了许久。

    空旷的客厅响起一阵低喃, “江赋,你不欠任何人的,但有些事情总要解释清楚,不然大家都要被困回忆里。”

    天色渐暗,风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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