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冷异常,陈安听的瞬间头大。

    印象里,两年前他们讨论过彼此的称呼问题,也是这四个备选项,但陈安记不清他当时选中那一个。

    这个称呼从未出口,两人为数不多的几次配合都赶上他奶奶病危,兵荒马乱没人细究,他只叫过她名字。

    屋内陷入一丝诡异的静谧。

    听着一个比一个别扭,陈安实在选不出来,所幸放弃,她仰头看向林宋,把问题重新抛回给他:“你想叫我哪一个?”

    闻言,林宋垂眸看了她两眼,没答。

    陈安撩了下头发,缓解尴尬地补充:“实在没有顺口的,直接喊名字也行。”一个称呼,她不怎么在意,别太生硬就行。

    “不用。”做戏就做全套。

    紧接着,林宋更为机械冷硬地说出两个字:“老、婆。”

    陈安:“……”

    她抬手按了下眉心,瞬时觉得今晚这场戏有点难演。

    林宋沉默片刻。

    他不想在履行合约精神上逊色于她,区区一个称呼问题,理应克服。他给陈安拿了瓶水,让她在客厅稍坐一会,随后背影坚定地走进房间,并关门。

    屋子重归安静。

    过了半响,卧室方向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老婆,嗓音平直冷硬,一板一眼,机械般不掺杂任何情感。

    陈安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一通电话而已,稍显亲密就行,倒也不用这么在意那些细枝末节。

    她正犹豫要不要敲门劝阻,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更为快速密集的“老婆”不断传来,陈安无奈倚上墙壁彻底放弃挣扎。

    随他吧。

    五分钟后,生无可恋的陈安已经完全做好肢体接触的心里建设,心跳恢复平稳,并张嘴无声默念数遍老公,这时卧室声音终于停下,紧接着把手下压,卧室门开,林宋出来。

    他表情依旧很淡,不显半分尴尬,公事公办的认真态度,纤薄镜片下眼神漆黑如墨,薄唇紧闭,仍是一副清冷禁欲的模样。

    陈安站直,盯着他一丝不苟的脸看了几秒,装作关切地问:“你准备好了?”

    “嗯。”林宋重新站回她身边。

    “唯手熟尔。”他顿了顿,看着她低声道:“老婆。”

    嗓音微沉,听声也没注入太多情感,但好在不似刚才那般生硬,语调自然了一些,陈安轻挑眉梢,“那我们开始?”

    “好。”林宋垂眸靠的更近了些,抬手搂上她的肩膀,清冽的木质香气再度将她笼罩。

    视频电话很快接通。

    陈安万万没想到,双方父母竟然聚在一起,她视线越过林宋的父母,看向沈清萍女士略显不悦的脸,叫了声妈爸,随后林宋跟在后面同样问好。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在忙什么?隔了这么久才知道打回来?”沈女士盛气凌人,开口即是质问。

    陈安看着沈女士的脸,艰难地扯出抹笑,她肩膀微顿刚要开口解释,林宋却先一步察觉到她的情绪,率先开口:“妈,我们刚下班到家。”

    “你看我就说嘛,”陈父出来打圆场:“之前小安说过,她们那边的下班时间都晚。”

    “不让你学医非得学医,天天忙到找不着人影。”沈女士拉不下面子,板着脸继续教育:“以后给你打电话就赶紧接,省得让我们担心。”

    “好啦好啦,”林母见状,一手搂住沈女士的肩膀,一手在她胸前状作顺气:“孩子们不是到家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给咱们打回来了嘛。”

    随后沈女士撇了陈安一眼,没再说话。

    “安安你妈就是担心你,别往心里去。”林母继续道:“你俩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吧,我们也没什么事,就是来参加金融峰会碰到了一起,心思给你们打个电话问问。”

    “看见你俩都好我们也就放心了。”林父接话:“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快换衣服吃饭休息吧。”

    陈安抿抿唇角,点头道:“好。”

    “儿子照顾好自己,也记得照顾好安安,”林母再度出声嘱咐,说完又好像想起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妈妈能理解你们久别重逢的心情,但凡事一定要讲究适度。”

    闻言,林宋皱了皱眉,没懂,他道:“什么?”

    陈安瞬间眼皮直跳,顾不上那么多了,她赶忙抢话道:“好的妈,我们知道了。”

    林母看着陈安迅速泛红的脸颊,不由一笑,以为她害羞了,赶紧说了句好了,便挂断电话。

    提前演练的称呼没派上太大用场,整通电话也没出现重大错漏,渡劫成功,陈安收回手机长舒一口气。

    林宋自觉松开她的肩膀,侧身拉开一些距离。

    他有些不明所以,清冷视线扫上她红润的脸颊,“讲究适度?”

    陈安没想他还纠结这茬,眼皮再次狂跳,她故作镇定地捋了把头发,“没什么,不用在意,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再见!”她迅速推门,落荒而逃。

    -

    隔天,科室手术日。

    陈安今天排了四台手术。

    虽然已经提前一天做完术前谈话,但她还是习惯在手术当天早晨再去趟病房查看患者情况。

    她工作效率很高,很快走访完三名患者,陈安马不停蹄地来到第四名患者的房间。

    患者是个五岁的小男孩,脑积水,要做脑室腹腔分流术,是今天技术难度最小的一台,术前要禁水禁食一夜,怕孩子等的太饿,陈安特意把他排在了第一台。

    进到病房,小男孩已经起床了,靠在床头上薅毛绒玩具的耳朵。

    见状,陈安走过去逗他。

    孩子的爸爸在一旁玩游戏正打的激烈,见到陈安过来也没舍得放下,孩子奶奶一旁照顾着,心疼地摸着孙子白嫩的小脸问:“医生,昨天下午说的那些并发症,还有什么可能感染到底会不会出现在我孙子身上啊,昨天听完吓的我这老太婆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具体问题还需要具体分析,我们进行术前谈话是需要让家属全面了解手术的方案和风险。”陈安耐心道:“我们也没办法跟你保证太多。”

    没听到想要的确切答案孩子奶奶笑容僵了一下,干笑着又问:“那医生,我们今天是几点手术啊,能不能排早点孩子吵着说饿了。”

    “第一台。”陈安笑回:“就是怕孩子等的太饿。”

    接着她又问:“术前有遵照医嘱禁水禁食了对吧?”

    孩子奶奶一听排在第一个连连点头道:“禁了,禁了,昨半夜没吃饭。”

    “那就好,”陈安微微蹲下身,对着小男孩忽闪的大眼道:“那我们就一会见好不好?”

    “好。”小男孩说完有点害羞脑袋钻到了他奶奶身后。

    陈安心情很好地离开病房。

    才九点,离正式上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陈安到了咔市,也没太遵守当地的作息时间,她还是喜欢早起,这会走廊安静没什么人,她直接回了办公室。

    忙到九点半她下楼去食堂吃早饭,回来时刚好看见小男孩的奶奶买回一堆早餐,一开始她没在意,准备往手术中心去,后来进了电梯觉得老人买的太多,有点不放心,她下了电梯打算再去看小男孩一眼。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孩子奶奶说:“看看给孩子饿的,喜欢那个赶紧多吃两口,一会好有体力做手术。”

    陈安赶忙推门想要制止,但为时已晚,小男孩半个烤包子已下肚,他奶奶手里那碗热牛奶也所剩不多。

    “不是说从昨晚十二点以后就要禁食禁水吗?”陈安无奈问。

    “昨晚那一宿我们没吃东西,刚刚孩子吵着说太饿了,我心思给他少吃一点,补充补充体力,好一会上手术台。”

    陈安:“术前禁食禁水是为了避免手术过程中出现恶心呕吐,以及误吸和气道堵塞等意外情况发生。”(1)

    “今天吃了东西,手术就得择期重排了。”陈安无奈说道。

    “重排?”老太太一听当即就不干了,理直气壮:“凭什么重排,我们也没吃多少,再说给孩子吃点怎么了?孩子饿的都蔫了,没有体力怎么做手术?

    知识认知维度的差异。

    陈安只好把原因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老太太一听发生误吸可能会造成死亡,当即低了气势,问:“再排得什么时候啊?”

    陈安算了一下时间:“最晚后天。”

    晚上七点,其余三台手术,全部完成,本可以再早一点结束,但她进行了术中教学,耽搁了些时间。

    其余几人进行着最后的收尾,陈安独自一人率先往更衣室走。

    路过岔口,刚好碰见了林宋。

    前天晚上她落荒而逃后,已经快整整两天没见到他,此时见面陈安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小尴尬,林宋穿了件破旧的刷手服,神色清淡,一如往常,他向她微微颔首,打算径直走过。

    陈安点头回应了下,脚步没停也继续往前。

    倏地,她突然想起关于规培生的分配问题要跟他商量。

    走廊安静,陈安不想大声喊他引人注意,她赶忙转身去拦,却没想抬手勾住了他破旧刷手服上的一条粗线头。

    林宋没注意,他没及时停下脚步,反力撕扯的作用下,左侧上肩及边侧缝线骤然全部抽出,衣服左半边瞬间裂开,布料下坠。

    刷手服就这样被她扯坏了!

    他里面没穿衣服!

    冷白的皮肤随之暴露,宽厚背肌紧实有力,硬朗的线条延伸向下窄腰精壮,腹肌块块分明深邃。

    林宋皱眉,眼神冷冷。

    线头还勾在手上,陈安闭眼默了一瞬,结巴道:“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什么不是故意的?”冯娜和一个麻科的男医生突然从拐角冒出来。

    两人转过来,看清状况后当即一震。

    林宋没让自己尴尬太久,他慢条斯理地提起前后两片布料,右手勾住在肩头,瞬间挡住了大半,只余下摆裸露,左臂自然垂下,也能盖住三分,不太明显。

    “找我是规培生的事?”他嗓音清冽,平静地找回这个意外场面的控制权。

    陈安默默团起手里勾落的线,点头道:“对,是关于规培生的分配问题。”

    林宋扫了一眼她变红的耳朵,道:“我会尽快处理。”

    陈安尴尬地将线团递出,林宋接过,随后他朝另外两人颔首示意,抬步离开,他走的太快,步大且急,带起一阵清冷的风,左侧衣袂稍稍扬起,精壮窄腰,向上露出背部硬朗的肌理线条。

    麻科的男医生随后离开,只留陈安和冯娜站在原地,待他俩全部消失在视线尽头,冯娜攥住了陈安的胳膊。

    “我的妈呀,着颜值配上这身材,他要是在娱乐圈出道,分分钟顶流的程度。”

    “这清冷禁欲系,他要是去演个现偶我一定追!”

    “你攥的我好痛!”陈安缓过神来,打断冯娜的激动感叹。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嘛。”冯娜松了手,装模作样地给她揉揉,随后挽住她的胳膊得意地说:“我说的没错吧,的确是帅到惊为天人!”

    两人结伴往更衣室走,冯娜一脸止不住的兴奋:“这简直是我看到过的最好看的腹肌。”

    “你俩一个科的,”冯娜八卦之心燃起,她问陈安:“你有没有一手消息,他到底结没结婚啊?

    陈安:“……”

    这个问题她实在是不太好答。

    陈安想了半天转移话题道:“今天食堂有大盘鸡烩面,你去不去吃?”

    咔院食堂大盘鸡烩面一绝,只在周二供应。

    冯娜瞬间被她带跑偏:“不去。”

    陈安点头哦了声。

    冯娜一脸不满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去?”

    闻言,陈安从善如流:“你为什么不去?”

    冯娜娇羞笑道:“相亲对象约我吃饭。”

    陈安:“……”

    -

    简单冲洗过后,陈安换回常服。

    方颖给她发消息说老六今晚有空可以食堂大盘鸡一聚,还说今天上了新菜麻辣烤鱼。

    老六指的是急诊科的廖鸣,在江洲本院廖鸣年龄排他们科老六,正好老廖叫着不顺口,大家直接省事全都叫起了老六。

    他们三个和心外周毅、泌尿外赵凯都是江洲本院同事,同批援疆,服务期都为三年,偶尔有空聚在一起吃饭,聊聊天。

    陈安到了食堂,发现林宋竟然也在,还跟他们坐一起。

    刚经历完脚趾扣地的尴尬一幕,陈安并不想这么快再看见他,打算找个借口偷偷溜掉,但方颖已经朝她挥手,陈安只好硬着头皮上前。

    “正好给你重新介绍一下林宋,”方颖等她走近,开口道:“他跟我和廖鸣是大学同班同学,跟周毅是同寝室友,林宋本科也是江大,算你学长,刚才正好碰到,大家就一起吃了。”

    陈安有些意外他们之间的关系,怔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六人位子的长桌,只剩林宋正对面的位置空着。

    陈安略微扫了他一眼,随后心虚移开视线。对面的人这会重新穿戴整齐,在他投过来的清冷目光中她硬着头皮被迫坐下。

    陈安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想感叹这个世界真小。

    真的是太小了!

    菜已上齐,忙了一整天几人都饥肠辘辘,赶紧动筷,打算边吃边叙旧。

    周毅率先道:“你都师从神外顶级教授菲斯特洛了,怎么还想着回国,国外呆的不够滋润?还来这?”

    “都一样。”林宋看着他,嗓音淡淡。

    廖鸣接话:“这一看就是为了信仰回来的。”

    “啧啧,”方颖的关注点显然不同:“你都不知道,你这闪闪亮亮一出场,现在有多少人都在打听你婚恋情况!”

    林宋慢条斯理给自己盛了碗汤,没接话。

    周毅眼尖,“这婚戒都带上了,这是结婚了?”

    闻言,林宋平静地“嗯”了声。

    说这话时,陈安正低头吃刚夹进碗里的烤鱼。

    他们本就是合约婚姻,没有感情,也谈不上占有,在一众人蠢蠢欲动之下,他选择带上婚戒,主动表示自己已被占有,让她无端生出几分被尊重的感觉。

    她低头挑着鱼刺,无声轻勾了下唇角。

    陈安也是江大毕业,只不过小了他们两届。

    周毅见林宋结婚也不打算放过他,吐槽:“小师妹,你应该有所耳闻,你们林主任上学的时候那是全院出了名的高岭之花,谁都追不到,我们都以为他这辈子得抱着医书,注孤生呢!”

    廖鸣:“我现在可还记得新闻系系花追他,都追到寝室楼下了,结果这人下楼冷着脸不知道跟人家说了什么,都给人气哭了!”

    方颖:“简直冰雕一个。”

    周毅:“也不完全是冰雕,昨天他来我们科会诊,对人患者春风和煦的,那叫一个温柔。”

    林宋皱眉反驳,声线清冷:“这是工作。”

    周毅不满,拍上他的肩膀:“兄弟一场,是我们不配拥有呗?”

    几个人忆往昔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陈安始终没插话,专注低头吃烤鱼,林宋趁着夹菜的功夫不动声色地看了她几次。

    她对他的八卦好像完全不感兴趣。

    “我真的特别想知道,”这时,方颖实在忍不住还想八卦:“你结婚是不是你老婆追的你啊?”

    “肯定是,”周毅不等他答,斩钉截铁道:“他这样子看着就不像能追人的人。”

    闻言,林宋抬眸,再次轻瞥正在夹烤鱼的陈安。

    他顿了一下,拿起陈安刚撂下的公筷,贴着她刚夹过的位置夹起一块,道:“不是。”

    “是我追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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