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小美讷讷道:“你好,我、我叫肖小美。”

    祁率转了身,腰部抵在扶手上,双手交叉前胸,身姿散漫。

    “哦~肖、小、美。你怎么被分配到这,你死了多久?”

    肖小美垂头站着。

    她的相貌并不是祁率那种夺人惊叹的浓颜系。

    每处五官都规规矩矩的,拼在一起是清秀型的耐看。这种外形与环境的融合度很高,放在高中,就是班里默默无闻的乖巧学生。到了工作,便是最没存在感的上班族。

    肖小美常常怀疑,这低调的外貌是老板辞退她周围一圈同事,却单单忘了她的原因。

    她一直不起眼,也不突出,只要她想,她就是人群中最透明的那个。

    只有死掉的亡魂,并且生前做过善行的才能分配到岗位上。黑白无常交代过,此次错误在阎王审批前不可告知他人。

    肖小美以惯用的方式,悄然化解祁率对这件事的好奇。

    不过肖小美不知道,她垂着头时,眉下一颗小痣倒是醒目。

    祁率看着这颗小痣发呆。

    一般来说,存在感低的人,更为神秘和难懂,因为她们的心思都藏得很深,只有自己知晓。

    他回过神,单手撑在栏杆上,鼻梁上的墨镜始终半耷拉着,整个人显得慵懒好接近。

    “不想说也没关系,能下到地府的谁不是死了一回的。哦对了,除了上面那批,他们正在半死不活。”他开了个玩笑,又低声正色,“不过,虽然不是亡魂,招待所里的灵魂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能应付吗?”

    “啊...这样...”肖小美勉强笑道,声音轻轻的,“来都来了...”

    她鼓起勇气,指着档案室,“那里就是存放着灵魂们资料的房间吗?”

    “聪明,”祁率打了个响指,“这些灵魂从出生到意外发生灵魂出窍期间的所有事,都事无巨细地记载在档案上。但用处也不大,档案记得太细,没有情感描述,只要灵魂不说,你很难得到这些灵魂不愿意回到身体的阅读理解答案。”

    说话间,他又换了个姿势,双手反撑在栏杆上张开。这动作太装了,和海报封面上的男模特似的,但由于祁率实在英俊,违和感大大降低。

    不过肖小美的眼球已经完全适应了他的搔首弄姿。她视若无睹地朝档案室走去,“那我们怎么确定要送哪位灵魂回去,额,抽签吗?”

    祁率:“一般先从时间短的处理,因为在这呆得久了的很顽固,很难劝服。”

    “哦哦。”肖小美走到半路回头,看到祁率依旧粘在楼梯上,犹豫几下还是开口,“你要不要从楼梯下来再摆姿势?我大伯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躺了好几月的床...”

    祁率看回自己的姿势。

    双手插兜,金鸡独立在楼梯上。痞帅痞帅的,危险,也就那么一点点点吧。

    他跟着肖小美的脚步来到档案室。

    档案室面积很大,楼高约有五米。壁灯烘着暖暖的光芒,木地板光滑无尘,一排排高大的木架子陈列着,所有档案按日期堆放。

    肖小美数都数不过来,听见“呵愣”一声,离她最近的木架子凭空多了一份档案。

    日期正是今天。

    这代表有一只从身体出窍且不愿意回去的灵魂,新鲜到货了。

    “姓名,李大贵。年龄,三十六岁。

    注意事项,灵魂混在乙十三区的鬼魂队伍下到地府,阳寿未尽,两次说谎企图闯过死门,求死之心强烈,需优先处理。

    事故原因,从楼梯...摔下去,身躯昏迷两日。”

    “好吧,那我们就从这只灵魂入手吧。”肖小美合上档案,用眼神向祁率询问。

    祁率发誓,他绝对听见肖小美读到最后时,卡了一下,分明在说“你看看吧”。

    但从肖小美的眼神里,他又瞧不出类似的意思,反应过来自己在和她对视着,祁率戴好墨镜,遮住瞳孔。

    “嗯,就他吧。”

    “你们就放过我吧!”

    招待所门口,一只灵魂被鬼差押了进来。

    哦?这不是刚刚那只企图诈死的灵魂吗?

    怪不得黑白无常方才要转移她的注意力,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灵魂有多难处理。

    她在心里记了一笔,滋溜一下小跑到服务台后,轻柔的嗓音从立式麦克风传出:“请李大贵先生到1号窗口办理灵魂归身业务。”

    服务台前,李大贵的屁股勉强粘在椅子上。

    小美耐心询问:“李大贵先生,阳寿未尽回到身躯是每位灵魂的义务,麻烦问下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祁率看着一秒完美入戏的肖小美。还挺有趣的。

    李大贵穿着素朴,头顶毛发稀疏,肤色黝黑,手指粗糙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做辛苦活的人。

    他用老实巴交的脸哀求道:“妹儿,你就让我死吧,我这辈子实在活够了,我真的不想回到身躯里了。”

    肖小美翻看着李大贵的档案。

    独生儿子,父母老来得子。二十五岁时和患癌父亲学习电工,一年后父亲过世。三十岁时娶妻生子,母亲也在不久后寿终正寝。

    三十三岁时和妻子离婚,后向朋友借了十万开早餐店,不到两年店铺倒闭,回归电工老本行。

    事故当天,是被债主追逐,无意间摔下楼梯。

    一旁还有他的账户明细,小美注意到,李大贵是个月光族,工资并不低,但1号发工资,10号前就只剩下最低生活费了。

    李大贵哭了起来:“妹啊,你也看到了,叔是老实人,这辈子也没害过谁,但这条命就是不顺。我老婆怪我没出息,带着女儿离开我。我向朋友借钱,一时还不上,他能追到我工作的地,害我摔下楼梯。我这辈子真的苦啊!”

    中年男人嚎哭起来,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下,泪痕曲折。

    祁率原本倚在柱子,事不关己的模样。忽然走到服务台后,取出一个房间钥匙。

    “你干嘛?”肖小美问道。

    “先让大叔住一晚,”祁率凑到她耳旁,“平复一下心情怎样?”

    肖小美凝视着档案,几息后制止了他。“通往阳间的门在哪,我们先走一趟。”

    招领所的任意一间门都可以通往人间,但只有鬼差,或者是所内的灵魂能开启。

    祁率站在档案室的门前,手指搭上门把,向下一转,张开双手:“新同事,欢迎见证奇迹一刻。”

    门开,景象大异,完全不是档案室的内部。

    天刚白亮,电动单车横冲直闯,汽车鸣笛声不断,人群三三两两提着早餐,大部分往街对面一所稍显简陋的医院去。

    “厉害...有了这扇门,岂不是能够到处旅行?”肖小美新奇道。

    “不行的。这扇门与灵魂的身躯相连,只能开启去过的地方,或者是身躯所处之地。”他挑挑下巴,“李大贵的身体就在那家医院。”

    祁率在地府呆久了,似是不习惯白日,鼻梁上搭着墨镜还不够,一只手搭着眉梢,意气风发的眉目显得有些蔫蔫的。

    他脚步恍惚地走了出去,一辆电动单车游蛇般窜过来,肖小美一把把他拉了回来。

    “小心!”

    拉了回来还不放心,问道:“过马路要看车的,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她看到祁率墨镜后的眼睛眨了眨,嘴角微勾。

    “没事,你忘了我不是人吗?这些人看不到我们,也伤害不到我们。”

    “对噢,我给忘了。”

    肖小美迟来地恍然大悟,松开抓着祁率的手。

    两人左右看管着李大贵去往病房。一路上,肖小美看到走廊上飘散着面色灰暗的亡魂,黑洞似的眼珠直盯着这边。

    李大贵的病房在二楼,一进去,就看见有位妇人抱着孩子守在床头,双眼微红。

    “老婆...”李大贵的魂魄飘了过去,望着妻子,“不是说离婚后不相往来吗,你怎么来了?”

    妇人当然听不到,她把狂震不止的手机彻底关机。

    然后,狠狠地往昏迷的李大贵脸上刮了响亮的一巴。

    “费用我暂且给你垫着了。你还算是人的话,就立刻给我醒过来!”说完,恶狠狠地提起包裹,离开了病房。

    在场三只魂都没想到这个发展,李大贵气得跳起来朝妇人离去的背影怒吼,“你这个婆娘在发什么疯!!!”

    趁着肖小美和祁率没反应过来,他继续佯装愤怒,瞄准空子,倏地就要窜出去。

    祁率反应极快,身子轻挪,双手仍插在兜里,鼻梁上的墨镜稳稳的,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李大贵。

    李大贵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墙挡住自己,他不要命地前冲,咆哮道:“你们都看到了,就这样,你觉得我还有活着的渴望吗?”

    祁率不知说什么好,只静静堵着。正打算和肖小美商量,先带李大贵回招领所,他身旁的肖小美开口了。

    “大叔,请不要再逃避责任了,回到你的身躯吧。”

    李大贵朝她嚎叫,面目十分狰狞:“你不用面对这些,你当然说得很轻松!”

    肖小美翻着资料:“大叔,你的父亲在患癌时,也不忘为你以后铺路,忍着病痛教会你一门手艺,如果我没猜错,你和前妻也是母亲介绍结婚的吧,因为她不忍看到自己死后剩你孤零零一个人。”

    李大贵没继续挣扎,算是默认。

    肖小美的嗓音有些抖,显然有些害怕。但祁率想听她说下去,便停止了擒拿李大贵的动作。

    “电工这份工作收入并不低,即便是借了十万,分月省着点也能还上,你每个月也的确只剩下生活费。可是你的钱好像并没有拿去还债,不是么?如果钱都拿去还债的话,那至少还清一半,怎么债主会如此穷追不舍。”

    李大贵咽咽喉咙:“...那些钱,我拿去赌了...我也不想赌的,我就是想,能一次回本,把债都还了...我不想回去,太失败了...”

    “那么你抛弃一切,把痛苦丢给前妻和孩子就安心了吗?”肖小美道,“你昏迷后,债都转移你前妻身上,她和孩子被追债的追得回不了家,你有替她们想过吗?”

    “你怎么知道的...”李大贵骤然被戳破,一下失了神,瘫坐在地,无力道,“我老婆说我无能胆小...她真的是说对了...我知道但凡是个人就不应该这样做...可是我一想到一醒来,就要面临债务,我就...”

    肖小美走上前蹲下:“别再逃避了,逃避不会让你的痛苦减少,它只会潜伏起来,等待着爆发的时候。等到那日,或许你的妻女会因你走入绝境。你想看到吗?已经没有人能为你承担一切了,你要学会自己的人生由自己负责。”

    李大贵望着床上的身躯,无言地流着清泪。

    片刻后,爬起来,道:“帮我回到身躯吧。”

    肖小美与祁率相视一眼,拿出她的粉紫色玩具锤,锤子握在手心骤变成重锤的模样,站到李大贵的灵魂身后。

    李大贵问:“妹啊,这疼不疼啊?”

    肖小美也拿不准,她第一次用这个东西,为了力求保险,还是大力些好。

    “应该是不痛的,”她退后两步,上半身向后扭圈,瞄准李大贵背后一抡,“当然,如果痛,请忍忍。”

    毕竟很多时候,我们也只能忍着。

    重锤抨击灵魂的那一瞬,只见一片白光充斥了整间病房。

    锤内发出了,轻巧的一声叮铃。

    数分钟后,前来巡房的护士发现昏迷两日的李大贵睁开眼。

    肖小美和祁率退到走廊外,走廊上那些亡魂仍旧一声不吭地盯着他们。

    走廊偏矮,称得祁率身形高大,气场很强,犹如死神。

    他托了托墨镜:“你是怎么知道追债的找上了他前妻?”

    肖小美:“她关机前,我看到了锁屏界面上写着‘讨债的’。当然也有可能他前妻也借了钱,但结合她有余钱帮忙垫付医药费,大清早带着孩子和行李逃跑还要过来看一眼李大贵,我就往那边猜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我大舅就是这样坑了我大舅娘...”

    她自顾自地说着,一会才留意到祁率早停下脚步。

    “怎么了?”

    祁率回神:“没有。”

    他只是忍不住回想着肖小美那句话。

    “痛苦不会因逃避而减少,它悄悄潜伏着,等着爆发的那天。”

    肖小美继续走在前面,没有发现,与祁率拉开一段距离后,有部分亡魂望着她蠢蠢欲动,两眼泛起了红光。

    祁率跟在她身后,神色恹恹的,手指如指挥棒挥动,那些亡魂立马和猫见了老鼠般躲起来。

    也有不知好歹的,留着涎水竟直接扑上来。

    祁率把肖小美拽到右侧,高大身形遮住她的视线,扬手扼住恶魂的脖颈,直接爆作一股黑烟。

    “你没事吧?”祁率转过身去,才发现肖小美被他堵在墙边。

    他对这个姿势进行了阅读理解:看上去,很像他在壁咚肖小美。

    气氛有些尴尬,他垂头正要解释什么。

    只见肖小美倒抽一口响亮的气,目光艰难地从他的V领胸肌上移开,双手捂嘴,似是醍醐灌顶:“祁率,你是不是一直在...试图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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