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筱筠坠进了一个悠长又诡秘的梦中,久久不复得醒,她只身进了一片竹林,抬头只见竹影绰绰,轻雾氤氲,却怎么也走不出。

    放眼望去,远处只见一茅屋屹立于巍巍群山之中,柳筱筠心中茫然,脚步却又坚定不移,缓缓向前走去......

    “如山,醒醒,醒醒。”恍惚间有人在呐喊着她,并不是她所耳熟的声音,却又牵动着她的心弦,无端地回想起往事来。

    梦境又蓦地变了,她又置身于暗不见光的屋子之中,一抹幽幽的光照了进来,她伸手去摸,却怎么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气息。

    “你......你怕是已然不记得,是你救了我的命。”耳畔旁悠悠响起苦涩的声音,她却怎么也睁不开眼,只徒然地在漆黑的屋子里摸来摸去。

    “你分明说过,你会保护我。”面前的人音调又慢慢地弱了下去,柳如山的手也呆呆地松了下去,她连自己都难保周全,为何会对旁人说这种许诺的话?

    “我本已失了活下去的苗头,是你一步步将我从深渊中拉了出来,告知我,活下去才有希望。”面前的人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攥住,又贴近他温热的面庞。

    “我么?”柳如山喃喃道,却全然记不得何时说过。

    “我本以为,再也不会遇见你,可没想到再遇时你却记不得我了,权当我是陌路人。”面前的人苦笑着,幽幽道。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分明是麻布粗衣,可你的眼眸中却闪着光儿,你想带我们跑出去,我当时只暗暗嘲笑你的不自量力。刀疤脸鞭打我们,你总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本就只有一个馒头的口粮,你还要分给小泥鳅,你......你还记得小泥鳅吗?”

    面前的人顿了顿,再启唇道:“你被柳大山带走后,可那刀疤脸却拉了小泥鳅陪葬,我是自己逃出来的。”

    小泥鳅,柳如山一直默着声,抚上自己的脸庞却只触碰到两行清泪,梦中的场景又恍然变换。

    那场大火,她一醒来只见燎原之势,却被蒙着嘴发不出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婢女们焦急的背影,徒然空流着泪,再醒来便只是在那破败的屋舍里。

    那屋子里有许多与她一样却又不一样的少年少女们,他们身着麻布衣裳,面色焦黄,可眼神却漠然得很,她来了都甚有人抬头瞧见一眼。

    柳如山不敢哭,只紧咬着唇,狠狠的咬着手中的馒头,脑海中浮现唯一的话语竟然是百无聊赖之时,听过沈自白悠悠念过的一句:陛下乃泰然处之,若承平无事,此事安逸所以根本之祸也。

    沈自白。柳如山望着孤月,她不习惯这儿的一切。粗布衣裳的不合身,从锦衣玉食的生活攸地坠落于此,反抗得来的无非是那群人的辱骂,她又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幸,她从小便无拘无束,长公主更是由着她去,倒也不至于无法活下去。又念起沈自白往日里的沉静如水,竟也不知不觉撑了过去。

    后来,她识得了更多人,这里的幼童都是被拐来了,而与她交情较好的便是跳脱如兔的小泥鳅。她在此竟混得如鱼得水,常翘着二郎腿,听旁人说她竟然是自己来的。

    “在这偶尔还能改善伙食,我回去也得被继母发卖了。”小泥鳅满不在意道,可柳如山分明瞧见了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落寞。

    刀疤脸是负责看守他们的头领,凶神恶煞的拎着手中的鞭子,被训了便会拿幼童们出气,可夜晚却总是大口灌着酒,还会分给他们个鸡腿,小泥鳅和他套话得知他的亲人都亡故了。

    “小泥鳅你不想逃出去吗?”柳如山向小泥鳅抛出了橄榄枝,小泥鳅是她在此觉得有本事的人。

    “就你?”小泥鳅嗤之以鼻地瞥了她一眼,脏兮兮的脸上却忽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眸。

    “我们一定要逃出去。”柳如山攥住了她的手,她还想......想再见沈自白一面,不知.......不知他是否忆起她,忆起许久不见她了,不知他是否还在那落满梨花的院子里。

    小泥鳅没说话,一旁总是病殃殃的小少年却嘌了柳如山一眼,从柳如山来的第一天便从未见过他说话,总是低着头瞧不清神色。

    “诶!你个病秧子还哼哼唧唧呢,瞧你活的过几天。”小泥鳅奚落了病秧子一番,可柳如山分明瞧见小泥鳅总会多分半个馒头给他。

    “他得了什么病?”柳如山蹙着眉望着斜斜躺着的病弱的少年。

    “痨病,他爹娘遗弃他的,竟然还痴心妄想回去?”

    “他们.....他们没有遗弃我,我不过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们答应给我过生辰的。”病秧子硬撑着坐起来,咳嗽着反驳小泥鳅。

    “好好好,随你怎么想。”小泥鳅轻哼一声又自顾自坐下。

    “您老人家挑挑。”极少露脸的麻子脸带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小泥鳅说这老妪便是这儿与外头的牵头人。

    “你们可仔细着,被瞧上了可是天大的福分,也可以走出这院子了。”刀疤脸事不关己地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老妪与麻子脸,麻子脸脸上的笑都直堆在一起。

    老妪慢悠悠的踱来踱去,眯起眼打量着秀丽的姑娘们,柳如山则头一天就被小泥鳅带着抹上了碳灰。

    “不想被挑走,便听我的。”小泥鳅不容反驳地帮柳如山胡乱地抹着。

    “那对无家可归的人来说不是个好去处么?”小泥鳅冷笑一声,但容貌秀丽的小珞却是如此认为的,她直挺着单薄的背,唇边挂着笑,迎向老妪。

    “就她了,我收来做个义女倒是不错。”老妪身子倒硬朗,笑眯眯地牵上了小珞的手。

    昨日还睡在柳如山身旁的小珞另一天就被带走了,小珞身着鲜丽的罗裙梳着发髻,眉眼间尽是欢愉。小珞在此已待了半年有余,她迫切地想要离开,柳如山也以为小珞是被好心的人家给买走了,直到再次见到小珞,她才知晓那不过是炼狱。

    “咳咳咳——”原本圆脸桃腮的小珞却变得瘦弱如柴,脸上透着羸弱的红晕,脸上也直挂着惨白的泪。

    “是.....是我错了。”小珞的眸中再无往日的神采奕奕,透着灰暗与破败,像院子里从无艳阳青睐的枯花,孤零零地耷拉着残叶。

    没过几日,小珞离去了,枕边留的还是她跟着老妪离去,她自以为的奔向幸福生活的那身衣裳 。

    柳如山只深感悲凉,面向小泥鳅,她却只是紧抿着唇,一声不吭,面上也毫无哀伤之情。

    生活之悲哀,无非是亲手打破你的幻想。病秧子竟然在一个深夜叫醒了柳如山。

    “你你不是想走吗?我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出去。”病秧子压低着声音,轻轻摇醒了柳如山,又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踏着月光,深夜的风更是刺骨,可病秧子却步伐稳健,柳如山都走得气喘吁吁,他却依旧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踩过沾着雨露的青草,下一秒又倔强地生了出来。

    “我阿爹是落榜的秀才,在村里做教书先生,娶了里尹的女儿,二人相濡以沫恩爱非常,可我的母亲却因生我落下的病根早早亡故了,父亲嘴上不说,却对我甚少关照。我不怪他,父亲迫于祖母而续弦了,继母生了小妹后阿爹更是——”

    病秧子顿了顿,苦涩地再启唇道:“更是不再理会我,眼里只有小妹了,我出身便身子弱,常年以药物续命。那日是我生辰,小妹却染上了风寒。继母说生于攀岩的那株灵芝价值不菲,若是采来解家中燃眉之急。”病秧子垂着眸,唇边竟牵着浅浅的笑意。

    “小妹病好了,阿父眼尾终于带上了笑,我只躺在床榻上想念着母亲生前的那碗面。”病秧子又自嘲地笑笑,疾风把本就单薄的衣裳吹得呼呼作响。

    柳如山静静地望着病秧子,柔和的月光洒在他的脸庞上,他的嘴角竟然扬着清冽如春风的微笑。

    “父亲取自诗经中‘淮水汤汤,忧心且伤 ’给我赐名,我叫安以淮,你叫什么?”

    柳如山没有做声,微风轻轻吹拂,身旁瘦弱的少年微微喘息着,她抬起头望向了弯如钩的明月,普照了夜行之人,却照亮不了人的内心。

    “我叫柳筱筠。”柳如山垂下眸,轻轻翕动着眼睫,像从花丛中乱飞出来的蝴蝶。

    两人静悄悄的,没有再说话,夜行茕茕,那是柳如山一生中走过最漫长的夜路。一旁的安以淮鼻间额角更是冒着汗珠,眼眸中依旧闪着辉光熠熠。

    “父亲,我......我回来了。”安以淮拄着拾捡来的木枝,手直颤抖着,不停地打着哆嗦。

    柳如山蹙着眉看向破败的茅屋,这分明就是长期无人居住的住所,茅草更是被风刮得四起,茅屋在寒风中七零八落巍巍颤颤,一如此刻着嚅动着下唇的安以淮。

    天色既白,上山砍柴的村民告知安以淮,他父亲已举家投奔远在临安的舅父家去了,他们甚至没有找过他。

    一直精神抖擞的安以淮好似一霎泄了力,懒洋洋地栽了下去,空余焦急的柳如山。

    “爹,娘,不要........不要丢下以淮一个人。”安以淮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嘴里更是喃喃自语着,又忽地泪流满面。

    “既然如此,小姑娘,你们不如就待在此。”身前魁梧高大的男子豪迈地拍了拍柳如山的肩头,给她倒了盏热茶。

    柳如山缄默着,一边哈气喝着热茶一边眼神圆溜溜地打量着屋子,这男子似乎是独居,杂七杂八的物什随意地摆放着,屋子生着火也算暖和。

    “小丫头看什么呢,我倒不至于将你们两个病秧子倒卖了去,你就好生待着。”柳大山眯着眼,好笑地望着面前还提防着的小丫头,一抬腿就走了出去。

    “诶,对了,小丫头你叫什么。”柳大山浓眉大眼,又顿下了步子,回过头看向柳如山。

    “我......我。”柳如山嘴唇翕动着,却没有说出话来。

    “罢了。”柳大山一掀帘子走了出去。

    柳如山带着病弱的安以淮在柳大山的家中平静地度过了一阵子。

    “搜!给我搜!那病秧子必定是跑去他自个家里了,他那继母都发卖给我了,竟然还敢连带着那小丫头跑,当我麻子吃素的!”麻子脸凶狠地说着,火幽幽照亮了身旁目光幽暗的刀疤脸。

    一群人举着火把沸沸扬扬地找了起来。

    “小丫头,带着那病秧子出来走走。”安以淮已经醒了,只不过身子比先前更加病弱了,一走起来更是咳嗽不止。

    “年纪轻轻,何至于此!”柳大山磕着瓜子,握起安以淮的手便替他把了把脉,若有所思。

    “倒是病得不轻,还有得救,天天躺着那病能好才怪。”柳大山一口吐掉嘴里的瓜子,嗤笑了一声。

    “如今我可问一声,你们二人从哪来?”柳大山看向柳如山,他自然是不敢指望从沉默寡言的安以淮口中得知出什么。

    “我......我们是被拐去的,我陪他来找自己的爹娘,可他爹娘都走了。”柳如山一时之间竟也不知如何说起。

    “被拐?这是怎么一回事?”柳大山拧眉问道,柳如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果真是世道艰辛啊!”柳大山冷笑几声,又看向柳如山,“那你们二人有何打算?”

    “柳叔,我们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可我们无依无靠,不知可否为我们报官,我想救那些人出来。”柳如山诚恳地说道,眼眸中更是期盼。

    “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要去趟这浑水?”柳大山悠悠地坐下,扬眉看向柳如山。

    “柳叔若是帮了我,我必定是知恩图报。”柳如山坚毅地看向柳如山,眼底更是熠熠生辉。

    “好。”

    官府一锅端了那黑漆漆的困了无数少女的院子,刀疤脸却不见人影,麻子脸则引火自焚,这些都是柳如山后来听安以淮说的。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人,而是跟着柳大山去了一个遥远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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