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统子是个听不进去人话,沟通里单方面接收里有障碍的上位者。

    她不悦的时候就大人物模式地沉下脸,不怒自威,注视着惹自己生气的人。

    眉骨落下的晦暗里,眼珠阴鸷地盯住灵幻新隆,脖子没有扭动,呼吸频率极低。

    不过她的眼睛很大,透透的,像清潭……水中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存活。

    灵幻新隆觉得,自己好像在被铃木统子瞪着……就跟撒娇差不多。

    好可爱——

    他都忍住不捂脸了。

    “是在上道德课吗?”

    灵幻新隆平静回复她:“不是道德课,铃木女士,人的自我价值只通过人和人的关系中体现。”

    铃木统子瞪他的幅度变更宽了。

    灵幻新隆得意:嘿,说不过自己了吧。

    他在和成年人沟通辩论上,从未输过!

    可铃木统子并不以言服人,说话只是因为轻松,又没真的付出什么。

    以暴力——

    美女的美在于暴力美学。

    年轻就年轻在和青少年一样不讲理。

    “你,闭嘴。”

    灵幻新隆身后,峯岸稔树操控的巨型植物根蔓破墙而出,迅疾涌向灵幻新隆——铃木将发觉,意图制止。

    他暂时牵连住了藤蔓们。

    各方出手的一瞬间,无能力者灵幻新隆还在无知无觉地掏出翻盖手机,亮起的屏幕正面递向铃木统子。

    一张遥远到已然记忆模糊的相片。

    他笑容可掬:“不要生气嘛,你看我今天发现了多可爱的东西,我们变成大人以后,经常会忘记还是小孩子的那个自己,我帮你找回来了。”

    温柔。

    灵幻新隆受中年妇女欢迎的原因是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生活里常常感受到的忽视、异化、鄙夷,不在他这里。

    铃木统子似有触动,抬手打算接过。

    她的掌腹轻轻搭在灵幻新隆握住手机的手背上。

    ——屏幕彻底粉碎。

    他痛得挣脱收手。

    此刻,激怒的铃木统子对灵幻新隆爆发自己的怒气。

    她遏住他的咽喉,强调:“我说了,闭嘴。”

    可惜,铃木统子制止的对象却不是回忆里对她表达恨意的爱人,而是现实中的年轻男人

    那并不相同的样貌在视网膜上重合。

    他们都在用她的感情控制她。

    她不是没做出退让。

    是他——

    强烈的冲击波令灵幻新隆失去意识。

    他像一条悬挂的软线,无力地落在地上,乱成凌乱地堆积。

    额面不留情面地摩擦粗砾,斑驳处渗出血色来。

    师父。

    影山茂夫脑中一直绷紧的那跟弦,断掉了。

    他向敌人攻去,却在碰到铃木统子的防护罩的时刻炸开。

    铃木统子微微惊讶:“有意思。”

    这头,铃木将与峯岸稔树落了下风,巨大的藤蔓植物便一股脑地冲向影山茂夫。

    得先打败小兵才能挑战BOSS。

    可影山茂夫到底不习惯与人对抗,甚至对如何使用能量感到陌生。

    峯岸稔树控制住铃木将,转头全力给予他攻击。

    甚至在影山茂夫陷入绿色泥沼,无力反抗时,铃木统子不费力打了个响指,这个男孩立时就如同被掷进熊熊燃烧的烈焰。

    铃木将:“妈妈,你在做什么啊,他已经没法反抗你了不是吗!”

    他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也不认识影山茂夫,甚至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可现在是不对的,他知道。

    铃木将挣脱藤蔓,冲过来捞影山茂夫,却被铺天盖地的防护罩挡住。

    碰地一声跌落在地,头破血流。

    铃木统子:“好好看着,这就是弱者的下场。”

    “什么强弱——”铃木将大喊出来,“不过是你对外发泄的借口。”

    “妈妈,让强大的你倍感痛苦地就是你定义下的弱小。”

    铃木统子置若罔闻,对这样的他感到困惑:“小将,你怎么长成坏孩子了?”

    铃木将失望:“你到底算什么妈妈啊!”

    铃木将落下的眼泪,那一点点潮湿的气息,飘进影山茂夫的鼻腔。

    他又一次感受到了他人的感情。

    又一次的绝望与悲伤。

    眼泪,融化进了影山茂夫的力量。

    浓重的黑暗仿若陡然下落的幕布,隔绝了火焰与氧气,此消彼长。

    脚底的砖块、背后的墙体、头上的吊顶、远处的树木,目及所处,所有的东西都飞了起来,整个建筑连根拔起。

    可怕的感情使影山茂夫再次失控。

    他褪去人的躯壳,从里面狰狞出一抹没有形状无法形容的黑影。

    到底是超能力可怕,还是人的感情?

    超然到虚无的力量以狂风之势摧毁一切。

    峯岸稔树情不自禁后退去,他对眼前未知又庞然的存在感到了动物野性般的骇然。

    “哦,变得有趣了。”

    铃木统子反而笑着冲向黑影。

    总是在寻找对手的她,终于找到了有可玩性的玩具。

    铃木将抑制住悲哀和恐惧,咬着后槽牙,借势奋力追随上去——

    兀然,与上浮的力量截然相反的重力猛然砸向他,是妈妈的能量。

    铃木将再次狼狈不堪地坠向地面。

    一株土中冒出的植物温柔接住了他。

    枝叶变成拥抱的双手,躯干变成怀抱,除了妈妈和那个不起眼又未知姓名的男孩,植物抓住了所有人。

    铃木将朝峯岸稔树望去……

    峯岸稔树冷心冷情冷漠脸,嗯,他是个酷得不行的十六岁冷少年。

    远处,荒林七零八落,树木阴影下的车与人却完全不受影响。

    司机悠悠闲闲地看向天空,自言自语:“离死到底还差多少呢?”

    “真是期待呀……”

    他身上显出与语调截然不同的狰狞、怨毒、恐怖的鬼影。

    意外的是,鬼面竟然有副温和的外貌,柔顺好摸的黑发,搭在幽邃空洞的黑眼上。

    最上启示幽幽叹息:“一切都来源人心。”

    人的感情……

    天地仿佛被两人撕开一道破碎的口子,如同置身另一个混乱的次元。

    世界离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遥远得不知道天空中发生了什么。

    直到,建筑落了下来。

    还有一个失去意识男孩回到地面。

    铃木将用眼睛片刻不停地寻找铃木统子,没有,没有。

    铃木统子好像跟着一起没有回来。

    他的妈妈不见了。

    待影山茂夫恢复意识,茫然地接受众人投来的目光:惊恐、震骇与审视。

    他知道自己又失控了。

    影山茂夫脱力地趴在地上,一边后悔,一边落泪。

    摧毁一切的力量转而变成赋予,能量轻柔地包裹了所有,去抚摸,去修复人们受伤的躯体。

    这样的感受简直美妙绝伦,如在梦中。

    每个人反应不同。

    铃木将失神地盯着天:不是吧,怎么回事?

    峯岸稔树下意识又熟练地要打电话给岛崎亮,但发现没信号,所以说为什么分部要修在荒山野岭……

    他茫然道:“工作好像要丢了……”

    花泽辉气只觉得自尊心好像不知不觉又破碎一次。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灵幻新隆转醒,不解自己为何埋在绿色植物里……好像色.情漫画。

    捂脸。

    灵幻新隆镇定地脱离色.情漫画元素,来到影山茂夫身边,脱下来外套披给他。

    面对哭泣的弟子,大人向来能说会道的嘴巴打了结。

    “路人,花粉症过敏了吗?”灵幻新隆伤脑筋地嘴拙,“没事,每个人都有伤心的时候,会好起来的。”

    大家都一样的,伤心融汇入由人的泪积成的海,并不孤单。

    他拍了拍弟子仍然稚嫩的肩头,重复道:“没关系。”

    师父是值得依赖的,他的话语也总是可信的。

    影山茂夫感到了安慰。

    等灵幻新隆哄好了小孩,回头一看一大片迷茫至极的人,里面只有自己单个孤零零能主持大局的成年人——再有超能力的孩子也是孩子。

    会跟小孩置气的霸总呢?

    他将注意力集中眼前,拍了一下手掌,担起责任来。

    ……

    铃木统子再睁眼。

    一位红色寸头、西装革履、不露声色的男人居高临下地站在她面前。

    他有一双绿宝石般美丽熠熠的眼睛。

    铃木统子歪头,说:“我是铃木。”

    对面板着的脸色变得很奇怪。

    怎么说呢,像吃寿司时,在醋饭和鱼肉中间嚼到了豆荚状的鞘——

    爆浆蟑螂卵。

    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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