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的除夕夜都是姜争父女俩一起度过的,她会在早几天就准备好年夜饭所需要的食材,等姜国维回来后,就会看到一桌可口的饭菜,之后他们俩就会坐在餐桌前,边看春节联欢晚会边吃饭。

    一般情况下,俩个人都会静默着不说话,可能因为是新年的关系,姜国维会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吃完饭后,父女俩也没有别的话可说,于是,俩个人便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直到零点的钟声敲响,她便会推开姜国维的房门,说一句爸爸新年快乐。说完这句之后,他便会往姜争手里塞一个红包,然后换衣服出门。

    对于这个行为,以前的姜争会很反感,觉得他在除夕夜也忘记不了吃喝piao赌。但现在想想,姜国维他虽然本性难移,但好歹在这一晚也坚持陪她到了零点,也算是姜国维作为爸爸能给到她的亲情了。

    真的很奇怪,人在去世了之后,姜争对他的记忆反而更清晰了,这些东西会时不时的浮现出来,特别是遇到和他有关的人事物,特别是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原来爸爸已经走了有半年了。

    今年的除夕夜,姜争什么都没有准备,因为她准备去见一个人。

    此时的她正走在大街上,抚城的冬天到处都是皑皑的白雪,一阵凌冽的风刮来,让她迅速拢了拢身上的羽绒服,终于,她停在了“月湖楼”门前。

    “欢迎光临小姐,请问有预定吗?”迎宾的服务员笑容甜美的问道。

    “3号包厢。”

    于是服务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恭敬地说:“请跟我来!”

    一路上,姜争都在打量酒楼的环境,窗明几净地装修、温暖适宜的温度,还有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植,无不透露出这是一个高档的地方,要是平时她肯定是去不起的,心下便觉一片惊叹。

    姜争一路观察着,不一会儿,就到了3号包厢,服务员先一步打开了门,顿时一个能容纳十几人的大包厢呈现在了她的面前,还未等反应,小菊花已经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姜争!”

    小菊花大喊了一声,之后便亲热地拉着她的手带她入座,等坐定后,她才发现包厢里都是她不认识的人,于是小菊花便带着她一一介绍了起来:花花、娇娇、晓菲、平子......之后便到了姜争这里,这时小菊花清了清嗓子,很郑重地说:“姜争,还是个学生,实验初中的,成绩很不错的哦!我的妹妹,你们可别欺负她!”

    话一说完,全场起哄,焦点全都放在了姜争这里,开始一个接一个的话题抛向了姜争,“啥时候认识的花姐啊,你说,刚认识她的时候是不是脸很臭!”或者“妹妹,能来这证明咱就是一家人,以后有啥事,都给哥说,别不好意思。”又或者是“长的这么漂亮,花姐得看着点,别被什么黄毛小子给骗了。”......

    话一说完,全场一阵嘘声,“你自己就找了个黄毛还劝别人,识不识数啊?”

    姜争的生活都是简单且乏味的,在此之前,她都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自然也就对他们的热情有些却之不恭,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内心是有一部分反叛在的,因此,没多一会儿,便和这些所谓的“不良少年少女”们,打成了一片,甚至还和他们喝起了酒。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其实也是带着一个疑问喝的:这个东西究竟是有多好,才让爸爸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它上瘾?

    小菊花看着姜争开心的融入了,于是便推了推她,说道:“怎么样?还不错吧?”

    姜争知道,小菊花指的是她的朋友们,于是她点点头说:“都很热情,我很开心。”

    “那是肯定的,我带过来的人,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其实从这个包厢一进来姜争就发现了,这里的人都叫她“花姐”,好像都很尊敬她的样子,于是她好奇心起来了,朝小菊花问道:“你怎么和他们认识的,怎么感觉他们都很怕你的样子。”

    小菊花笑了笑,说道:“怕倒是算不上,只能说是有些尊重吧,都是我这些年在外胡混认识的,今天你看到的朋友,都是和我经过事儿之后留下的,都是可怜人,以后你就知道了。所以我们才能聚在一起过除夕呀!”

    最后一句话,是小菊花是临时加上的,她甚至还故意上扬了音调,强装笑脸。

    姜争觉得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就是无处不在的潜规则,那天她应下了和小菊花的除夕夜聚会,当时她并没有问姜争为什么不和家人一起度过,那同样的,对于小菊花,她不想提及的,姜争也不会过多的追问。

    宴过三旬,大家都酒酣耳热,终于,在一片倒计时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

    酒楼大堂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喜庆的音乐,春晚的主持人们用着激昂地声音送去了一段段祝福,包厢里的气氛也到达了顶点,每个人都在不断的举杯,迎接着新的一年。

    姜争也在热闹的气氛里撒着欢儿,旁边的娇娇更是没让她的酒杯空过,于是她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想尽力地追上时间的脚步,去甩掉那些沉重的悲伤。

    因为明天,也是新的一年!

    吃完饭后,小菊花去结了账,当她掏出钱包时姜争还惊讶了一下,因为除了曾妈给她的红包外,她没见过那么多的红票子。

    从酒楼出来后,一群人又提议去KTV,小菊花听到了,便大手一挥说:“今天就尽情的玩,啥也别管,花姐都满足你们。”

    话一说完,一群人便在原地欢呼了起来,到了KTV后,大家便开始了新一轮的放纵,姜争玩了一会儿后,便觉头有些昏沉,于是就和小菊花打了声招呼,她提议让晓菲送她回家。出门后,她们一起上了辆出租,快到家时,姜争叫了声“停”,再和晓菲道别后,她便下了车。

    下车后,车内外的温差让她感到十分的不适,于是姜争便快步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虽然喝过酒之后的头昏昏沉沉的,但当姜争上到2楼时,一眼就看到了纪繁。

    那是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黑影,姜争马上就认出了他。

    “你来干嘛的?”酒精上头,让姜争的情绪变得有些激烈,但是她尽量控制住自己,因此声音显得格外的冰冷。

    纪繁见姜争认出了自己,便走上前了一步,他捂了捂鼻子,皱起了眉说道:“你喝酒了?”

    “是,我喝酒了,有什么问题吗?”

    姜争满不在乎的陈述着,纪繁听后突然起了一个激灵,迅速拽住了她的胳膊,紧张地问:“和谁?为什么要到这么晚?是不是曾毅?”

    姜争对他的无理取闹已不耐烦到了顶点,她几乎是怒吼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管我呢,你是我谁啊?我不是说了吗,没事不要来找我,你怎么还来,纪繁你到底还有没有自尊啊?”

    她说出了这些重话,下意识的以为纪繁会扯着她大吼大叫一番,没想到纪繁却并没有向她想的那样发展。姜争先是感觉胳膊上的力道渐渐消失了,于是她抬头一看,发现面前的纪繁已褪去了平时的桀骜,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低着头,及其受伤的样子,姜争突然觉得鼻头一酸。

    于是,无法面对这样场景的她,掏出了钥匙就准备开门。

    “等一下。”纪繁伸手拦住了她,等姜争再看向他时,发现刚刚那个沮丧的纪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灿烂的笑脸。

    “谁跟你说我没事啦,我有事,有几个关于英语的题想问你,我记得你之前英语比赛不是还获了奖吗?你有能力回答我的,对吗?”纪繁用着试探性的口吻问着她,小心翼翼的。

    姜争明白,他只是在找借口和她重修旧好,可是如果现在松了口,那将又会掉入进过去的循环中,于是她将手里的钥匙握了又握,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没有时间。”

    “那你还去给他补课?”

    “曾毅有钱,你有吗?”

    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姜争家的大门被无情地关上,砸在了纪繁面前。

    虽然物理的距离被隔绝了,但心里的距离却没有,姜争仿佛随时都能看到纪繁,他刚刚明明绝望,却又强装笑脸的样子。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里却是异常的烦躁,头也越来越重,于是她决定去洗个澡。

    浴室里,姜争正□□地站着,任由水流滑过,从头顶到身体再到脚底,过了好久之后,她的内心才终于平静了一些,于是,她开始面对镜子,看着自己。

    长时间的审视,让姜争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但也惊觉镜子里,自己的变化,那里面倒影出来的是一个少女的胴体,这当然也在提醒着她,自己正在慢慢长大。

    可我是谁?

    姜争发出了第一个自我拷问。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继续在问着自己。

    她目光精锐地看着镜子,面对自己,她想试图找出些真相。

    我只知道我是个坚强的人......

    姜争开始试着给出答案。

    我有目标,我一定要达成,而且我不能松懈,否则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一旦开了头后,思绪便向潮水般涌来。

    我没有爸妈,没有退路,我只有我自己,我要走错一步,谁也不能给我保驾护航,可是我要活着,而且要光鲜体面的活着,还好还好,我学习好,人也长的漂亮,我早慧,比同龄人懂得更多的道理。我不能分心,我只要成绩和钱,一切影响我的都是给我的考验,纪繁他不值一提。他没有前途,不思进取,我和他玩没有任何的好处,所以我早该拒绝他了。

    对!我刚刚那样做是对的!反正迟早都是要分道扬镳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为了我自己做打算,他也应该多想想自己。

    进过一系列的思想斗争,姜争终于轻松了一些。于是,她擦干了身体,朝卧室走去。

    姜争躺在了床上,想就此睡去。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精神却异常的亢奋。

    她强迫着自己闭上双眼,什么都不去想,可心里却像是揪着一根弦似的,让她毫无睡意。她自以为过去了很久,可当她抬头看了看钟表,才发现现在竟然才凌晨3点,于是又赶紧闭上双眼酝酿睡意。

    她又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忍不住又看了下时间,发现才过去了半个小时......

    于是,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天亮了她才放弃,终于在早上6点的时候,她准备去楼下吃个早餐。

    她简单的洗漱了下,便准备出门,可是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姜争就像石像一样愣在了原地。

    那是让她不敢置信的一幕:纪繁就在她的门口呆了一整晚。

    抚城冬天的气温能低到零下二十度,纪繁他不回家,竟然在外面就这么睡了一整夜?

    他是傻子吗?

    于是,姜争便开始着急了起来,她先是唤着纪繁的名字,等了一会儿后,见他没有反应,便蹲下来摇了摇他。

    姜争见他依旧没有反应,便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谁知竟然烫的吓人。

    于是,她便想也没想,就将纪繁扶进了屋子,安置好了之后,量了□□温,竟然烧到了40度!

    “要不是我今天出来的早,你是不是想死在外面啊!”

    她知道纪繁正迷糊着,但是还是怒不可遏地朝他吼了一下。

    接着,姜争拿出了家里的医药箱,找了找对应的药,弄了一杯温水后,哄着纪繁喝下。她随时检测着纪繁的体温,甚至还弄了一条冷毛巾盖在他的额头上,帮助退烧。

    期间姜争还做了顿饭,想着纪繁清醒点了能够吃点,可是他像是睡死了一样,怎么也醒不过来。

    姜争就在纪繁旁边无微不至地守着,整整一天,到了晚上11点多的时候,姜争也终于坚持不住了,准备起身,去客厅沙发上睡觉。

    于是,她刚准备从床边站起来去拿被子,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人却伸出手拽住了她。

    “别走。”随后,她就听到了纪繁的声音,像是在祈求一样。

    “你终于醒了!”姜争转过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了还是在发烧后,又开始担心了起来,“怎么还是这么烫,不过比早上好多了。”

    纪繁这时睁开了眼,望着她说:“我再不醒,你就要睡沙发了。”

    姜争反应了一会,生气地说道:“所以你早就醒了,一直在装?”

    纪繁望着她,坏坏地笑了一下,姜争这时候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纪繁,无赖、流氓又不择手段。只听得他说:“所以你还是让我进你家了,我就算是烧掉半条命也值了。”

    姜争心想他可真是个疯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感觉到一阵如释重负,同时还有一股暖流涌入了进来,看来她早就把昨天对自己的告诫忘在脑后了。

    纪繁观察着姜争,见她扭过头去不看他,便又迅速换了副口气央求道:“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饿了。”

    说完,便站起了身,朝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姜争就跟过来了,她将饭菜简单的热了下后,便端到了餐桌上,俩人面对面的吃起了饭。

    看得出来纪繁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吃饭吃的很慢,姜争在一边,就静静地等着他。

    “看出来了吗?我就是个来讨债的。”说完,纪繁便夹了一片小炒肉放在了嘴里。

    “我以为你没有自知之明呢。”

    姜争依然在生气,她还是面色不善的对着纪繁,不过纪繁却并不生气,反倒是觉得这很有趣,他接着说:“之前我照顾过你,这次就换你喽,开心点,这么想想你也没亏嘛!”

    姜争知道,他指的是上一次她发烧纪繁来照顾的她的事。那一次她因为不满纪繁而和他吵架,弄得他当场夺门而出,第二天自己去找他,结果纪繁当着一众人的面不承认和她认识,自己当时难过的吹了一整晚的风,回到住处就发烧了,那一晚是纪繁照顾的她。

    姜争总觉得这件事像是过去了很久似的,难为他还记得。

    “所以你要翻旧账是不是?”

    纪繁听到姜争的问话,一本正经地答道:“不是。因为不管是账也好、债也好,得要当事人承认才行,你要不认,我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也只能随你去,姜争,任何事我都由你。”

    “既然都由我,那你来干什么?你走啊。”

    “我这次来是有正经事的。”他边说边从旁边的书包里拿出了一张英语试卷,指了指几道题说:“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总是做错,所以想来问问你,你英语那么好,肯定会有办法的。”

    姜争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突然地“噗嗤”一笑,“你烧糊涂啦,你还是不是纪繁啊,竟然和我请教学习。”

    纪繁见她终于笑了,心情便也跟着轻松了些,于是他趁热打铁地拿出了这次期末的成绩单,递给了姜争,说:“你看,我就是英语差了些,不然还能更进一步。”

    姜争将信将疑地将成绩单接了过来,当看到总名次是第50时,还着实惊讶了一下,想不到在这段时间内,纪繁竟然进步了这么多,这个成绩上重点高中可是完全没问题的。

    “我想读重点高中,如果有可能,我想和你分到一个班去,可我卡在英语这了,姜争,你教教我,我也想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纪繁努力了一整个学期,就是为了给姜争交去这份成绩单,他其实只是想告诉她,他是有和她并肩的资格的,这份成绩就是一个证明。

    姜争仔细地研究着纪繁的成绩,惊讶地发现他学理科竟然这么的有天赋,才短短一个学期,就能将成绩提高成这样。同时,她心里也清楚的知道,纪繁他的原动力是自己。于是,她在惊叹之余还增加了些感动,添了些考量,她终于发现,她可以说服自己了,便再也没办法拒绝纪繁的邀请。

    于是,她便开始仔细地研究起了纪繁的英语试卷,讲出了他的不足和需要加强的部分,最后还给他定了一个严格的学习计划,纪繁并没有觉得辛苦,他端正态度地表示自己一定会遵守。

    在做完这一切后,已经凌晨1点了,纪繁发现时间不早了后,便马上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姜争见状,担心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身体还没全好,可以回家吗?”

    “你也太小瞧我了,我什么苦没吃过,回家后我就自己烧点开水喝就行了,明天我再来看你。”

    “你一个人在家吗?”

    “对啊,舅舅他们回舅妈家过年了,就剩我一个人,没事的,不用担心。”

    姜争觉得放一个病人这么晚回去实在是有些不人道,更何况现在外面还是冰天雪地的,于是,她有些吞吐地说道:“不然,你就在我家呆着,等病好了......”

    “好。”姜争的话还没说完,纪繁就把书包卸下了,光明正大地躺在了沙发上,像是自己家一样,还不忘了补一句:“就等你这句话呢。”

    姜争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纪繁不少东西,不然自己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中了他的计,于是,她转身就拿了一个崭新的毛巾,扔在了纪繁脸上,说:“要洗完澡了再睡,还有,你睡沙发。”

    姜争才不管他现在是不是在生病,觉得让他睡一下沙发就是给他刚刚捉弄她的报应,开始偷偷窃喜起来。

    可是纪繁却丝毫没有觉得姜争这是在报复他,反而十分高兴地说:“好哇,你家沙发真是舒服的不得了哇。”

    姜争反手就朝纪繁扔了一个枕头,觉得自己就是在对牛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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