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父亲都跟你说了什么，兄长？”寒烟翠脑袋浮出水面，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
“还是一些没意思的陈词滥调，别睬他。”魔王子把手伸在湖水里，懒洋洋地说。
“是关于火宅佛狱的事情？”小翠猜测道：“他看起来对你好似有所不满呢。”
“哼。”魔王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担心，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寒烟翠没再说话，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慵懒地闭上了双眼。
泉水自山间汩汩而下，在山脚下汇成这片冷湖。魔王子本想把这里开辟成一处温泉，不过地热有限，湖水总是冰冷刺骨。虽然寒烟翠并不畏惧寒冷，但魔王子有时候爱心过剩，就会以自己的功体让整片湖水都暖起来，然后再让小翠入水沐浴。
湖里是一汪活水，根本留不住热气。只能靠人力一直维持，才能让人享受在温泉里泡到骨头发酥的惬意。
她其实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她明白魔王子不会给她解释，甚至说话也总是语带保留。魔王子对她温柔贴心，但又独断专行，但凡是他认为小妹不需要了解的东西，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接触。
魔王子并不会跟她讲所有的事情，就像她也不会主动说，她的手帕不见了一样。
很多年前的某月某日，咒世主忽然召唤魔王子，然后没头没尾地丢给他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是你的小妹。”咒世主简单地说。可能是久居高位的原因，他习惯用命令的口吻讲话，哪怕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照顾她。”
瞟了眼寒烟翠那张紧绷绷的小脸，魔王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自己生的小东西，凭什么丢给我管？”
“吾没有多余的心力。”咒世主伸出鱿鱼一样的枯爪指指点点：“难道你担心她会抢夺属于你的资源么？”
魔王子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是怕她在我身边活不长啊。”
“你是她的兄长，保护她是你的责任。”咒世主说。
“你还是她的爹亲呢，从我手里保护她难道不是你的责任？”魔王子恶意地把小翠的头发揉成一团糟。
话虽如此，魔王子还是开开心心地把小妹抱走了。咒世主一下子摆脱两个烦恼，觉得自己最近掉头发的速度肯定要慢下来了。
其实在抱走小翠之后的好一阵子，魔王子对这个小家伙都很上心。他已经尝试过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但是养一个孩子除外。他没有谈恋爱的兴趣，自然也没有人会给他生孩子，所以养大一只小翠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新鲜感十足的事情。他在自己的领地最深处开辟出一处有山有水的所在，为小妹建了一座小小的乐园。为了防止小翠乱跑，魔王子又花费心力找来血棘木、紫牙藤和白月纱种在外围，抓来猛兽毒虫丢进林子里，好将宫殿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样子，闲杂人等就谁也见不到可爱的小妹了。
血棘木参天蔽日，把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夜晚林中更是一片黢黑。而紫牙藤在夜晚会发出自紫莹莹的幽光，远远看着神秘又危险。白月纱则会在晚上开花，风一吹，絮一般的洁白花丝就零零落落地飞起，偶然飞出密林，在月光下就如同片片轻纱，分外迷人。
尽管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但就算哪一天他忽然厌倦了，黑森林用来毁尸灭迹也是相当的方便快捷。
寒烟翠从小就不喜欢到处乱跑。因为魔王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通过把她丢进森林的方式告诉她，外面很危险，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个个都只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就是说，老老实实地呆在宫殿里，哪里都不要去。
“那为什么你可以到处乱跑？”刚从血藤和妖树的包围圈里挣扎出来、浑身是伤的小翠，一边嚼哥哥给她烤的肉，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这块肉来自一只从背后偷袭她的毒蝎——魔王子一掌拍碎毒蝎半边身体的时候，它的尾蛰刚好刺穿小翠的肩膀——只是烤得显然有点老了，需要很用力才能嚼碎了咽下去。
“如果你有一天变得像我一样厉害，你也可以到处乱跑。”魔王子掸掉一片正试图钻进她伤口的白月纱，以指为梳替她梳理头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寒烟翠也一天一天长大。魔王子并不总是在她身边，但教了她很多求生的本领。比方说，血棘木被劈开以后，树芯会沁出芳香的液体，令人饮之如醉，可以当做饮料，也可以放进引诱猎物的陷阱。比方说紫牙藤的嫩叶爽脆可口，可以当零食吃——只要采摘的时候不被树藤缠缚至死。
寒烟翠尝试过很多次离开这里，但是森林好像无穷无尽，不管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多久，都看不见丝毫光明。她每次敛息走过一定的距离——白月纱的细丝可能潜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吸引它们飘过来，然后通过气道钻进人体生根发芽——都被无穷无尽的攻击逼得不得不退回去，然后自己给自己疗伤。某一次她实在是过于深入了，后退的过程中心力不济，竟然被一只凶猛的小体型野兽一头撞在胸口，当即昏迷了过去。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里。旁边传来毕毕剥剥的声音，她用力扭头，看到魔王子正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火堆上的烤肉。
“哟，醒过来啦？”魔王子用匕首割下一条肉递给她，里面还渗着血：“饿了吧？来！”
寒烟翠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魔王子吮了吮指尖的油渍，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小翠吃完了肉，但是显然不怎么领情，干巴巴地问。
魔王子揽着小妹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说：“你为什么总是想离开呢？”
寒烟翠沉默。她并没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但是，魔王子凭什么不允许她离开呢？
魔王子叹了口气。
“小妹，兄长不允许你离开这里，正是为了保护你啊……”魔王子摊开手掌，给小翠看他掌心的烧灼痕迹。
“你怎么了？”小翠猛地直起身，担心地看过去。
“没有关系。”魔王子从容地收回手，继续翻架子上的烤肉：“这里是兄长尽力为你开辟出的一片净土，小妹，外界充斥着比森林里还要多得多的危险。当年父亲将你交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够保护好你，让你远离这一切。”
实际上并没有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翠抿抿嘴唇，摸了摸魔王子脑袋上的犄角，像是在安慰。这个举动显然取悦了她的兄长，魔王子低下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你要相信我，小妹。”魔王子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你所谓的保护好她，就是十几年来把她关在同一个地方，不见天日么？”
咒世主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魔王子。他的语调听上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事实是，我的确把小妹保护得很好，不是吗？”魔王子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他话语中的质问，语气轻快甚至带着邀功似的意味：“没有人伤害到我的小妹一丝一毫，父亲，我在很忠实地履行我的承诺呀。”
“佛狱之人，怎么可能一直处在别人的庇护之下？你能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么。”咒世主目光冷沉。
“为什么不能？只要她愿意，我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寒烟翠是佛狱王女，终有一天她要离开你，承担自己的责任。”
“怎么？从小妹出生起，你不曾养过她一天，现在倒来惦记她能带来的利益了？怎么，你已经为她安排好未来了吗？”魔王子像是早已看穿咒世主心中所想，话语中的讥诮丝毫不掩。
“为佛狱而生，为佛狱而死，每一个佛狱之人都应有这样的觉悟，吾儿凝渊，就连你也不例外。”
“佛狱？真是伟大而崇高的词汇啊。”魔王子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亲爱的父亲，你站在佛狱的最高处，同样伟大而崇高得令我难以触及，这遥远的距离有时真让我心痛。你从王座上俯视，用轻轻的一句话，让身边所有人都甘心成为你手边的棋子，而你，仅仅用这崇高的词汇，抹平生命的指控，你口口声声要振兴佛狱，众人却在你的野心中一一牺牲。我一想到在你眼中，我，你的亲儿，也是同样的一粒棋，我就心如刀割啊……”
在魔王子幼年时期，咒世主还可以凭借纯粹的武力压制给予他奖励或惩罚。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实力的提升，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敬畏任何人事物，也不再被任何人掌控。他怀疑一切，藐视一切，就连面对父亲也不例外。
“凝渊，你是佛狱的王子，你从出生起就享受着佛狱的特权，寒烟翠也是同样。如果她不是生为王女，岂能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
“哈！”魔王子一声轻笑：“特权？那是因为我足够强大，没有人能阻挡我得到想得到的一切。而小翠所享受的一切，皆因她是我亲爱的小妹，跟你、跟佛狱都没有任何关系。”
魔王子提起寒烟翠时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亲手创作的艺术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自豪：“……在贫瘠的土壤中，养出如此美丽的花朵，你和你的佛狱皆应感谢我才对呀。”
“你在否认佛狱给了你一切吗？凝渊，就算被称为异数，你也要记住，你脚下始终是佛狱的土地。佛狱的利益至高无上，当群体和个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个体必须让步，无论是你，还是吾。”咒世主目光森然。
大厅中正剑拔弩张之际，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温柔女声：“父亲需要我做什么呢？”
魔王子和咒世主抬头看时，一道浅粉色身影从门口转出，寒烟翠素手执着黑伞，姿态优雅而淡定。
“父亲和兄长在聊关于我的事情么？若是如此，为什么不听一下我自己的建议呢。”她一转伞柄，将缎面的黑伞收拢，从从容容地踏进门来。
这是寒烟翠第一次在兄长和别人谈正事时现身，且主动参与到话题中来。她朝魔王子安抚性地笑了一笑：“兄长，我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你的保护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握住魔王子的手，小声说：“我也会保护你。”
虽然小妹的表现在他意料之外，但是——魔王子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小妹总是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寒烟翠双眼直直地看向咒世主：“所以，父亲，你希望我为佛狱做些什么呢？”
咒世主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近。
寒烟翠放下魔王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咒世主以干枯瘦长的手指挑起寒烟翠的下巴，细细端详她那白皙柔嫩的脸蛋，良久，才慢慢说道：“你兄长教了你一些事，而我要教你一些别的东西。”
“佛狱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弱肉强食，每个人都为生存不惜拼尽一切。你之所以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是因为你身为王女的特权。你有一座宫殿，还有一个贴心得令人感动的兄长……”
说这句话时，咒世主若有若无地瞟了魔王子一眼。后者骄傲地撩了下额发，好似对话语里的嘲讽浑然不觉。
“但是从今以后，你该离开这座黄金的牢笼，承担起身为王女的责任。”咒世主从左手上摘下一枚指环，为寒烟翠缓缓戴上：“你的兄长无法代替你完成你的使命，更无法替你选择人生。只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足堪信任，寒烟翠，吾之女儿……”
“你将成为……你自己的主人。”
“还是一些没意思的陈词滥调，别睬他。”魔王子把手伸在湖水里，懒洋洋地说。
“是关于火宅佛狱的事情？”小翠猜测道：“他看起来对你好似有所不满呢。”
“哼。”魔王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你不用担心，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寒烟翠没再说话，把身子往水里沉了沉，慵懒地闭上了双眼。
泉水自山间汩汩而下，在山脚下汇成这片冷湖。魔王子本想把这里开辟成一处温泉，不过地热有限，湖水总是冰冷刺骨。虽然寒烟翠并不畏惧寒冷，但魔王子有时候爱心过剩，就会以自己的功体让整片湖水都暖起来，然后再让小翠入水沐浴。
湖里是一汪活水，根本留不住热气。只能靠人力一直维持，才能让人享受在温泉里泡到骨头发酥的惬意。
她其实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是她明白魔王子不会给她解释，甚至说话也总是语带保留。魔王子对她温柔贴心，但又独断专行，但凡是他认为小妹不需要了解的东西，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法接触。
魔王子并不会跟她讲所有的事情，就像她也不会主动说，她的手帕不见了一样。
很多年前的某月某日，咒世主忽然召唤魔王子，然后没头没尾地丢给他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
“这是你的小妹。”咒世主简单地说。可能是久居高位的原因，他习惯用命令的口吻讲话，哪怕对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照顾她。”
瞟了眼寒烟翠那张紧绷绷的小脸，魔王子不屑地撇了撇嘴：“你自己生的小东西，凭什么丢给我管？”
“吾没有多余的心力。”咒世主伸出鱿鱼一样的枯爪指指点点：“难道你担心她会抢夺属于你的资源么？”
魔王子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我是怕她在我身边活不长啊。”
“你是她的兄长，保护她是你的责任。”咒世主说。
“你还是她的爹亲呢，从我手里保护她难道不是你的责任？”魔王子恶意地把小翠的头发揉成一团糟。
话虽如此，魔王子还是开开心心地把小妹抱走了。咒世主一下子摆脱两个烦恼，觉得自己最近掉头发的速度肯定要慢下来了。
其实在抱走小翠之后的好一阵子，魔王子对这个小家伙都很上心。他已经尝试过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但是养一个孩子除外。他没有谈恋爱的兴趣，自然也没有人会给他生孩子，所以养大一只小翠对他来说算是一件新鲜感十足的事情。他在自己的领地最深处开辟出一处有山有水的所在，为小妹建了一座小小的乐园。为了防止小翠乱跑，魔王子又花费心力找来血棘木、紫牙藤和白月纱种在外围，抓来猛兽毒虫丢进林子里，好将宫殿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样子，闲杂人等就谁也见不到可爱的小妹了。
血棘木参天蔽日，把日光遮得严严实实，夜晚林中更是一片黢黑。而紫牙藤在夜晚会发出自紫莹莹的幽光，远远看着神秘又危险。白月纱则会在晚上开花，风一吹，絮一般的洁白花丝就零零落落地飞起，偶然飞出密林，在月光下就如同片片轻纱，分外迷人。
尽管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确定自己的新鲜感能维持多久，但就算哪一天他忽然厌倦了，黑森林用来毁尸灭迹也是相当的方便快捷。
寒烟翠从小就不喜欢到处乱跑。因为魔王子在她很小的时候，就通过把她丢进森林的方式告诉她，外面很危险，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个个都只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所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就是说，老老实实地呆在宫殿里，哪里都不要去。
“那为什么你可以到处乱跑？”刚从血藤和妖树的包围圈里挣扎出来、浑身是伤的小翠，一边嚼哥哥给她烤的肉，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这块肉来自一只从背后偷袭她的毒蝎——魔王子一掌拍碎毒蝎半边身体的时候，它的尾蛰刚好刺穿小翠的肩膀——只是烤得显然有点老了，需要很用力才能嚼碎了咽下去。
“如果你有一天变得像我一样厉害，你也可以到处乱跑。”魔王子掸掉一片正试图钻进她伤口的白月纱，以指为梳替她梳理头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寒烟翠也一天一天长大。魔王子并不总是在她身边，但教了她很多求生的本领。比方说，血棘木被劈开以后，树芯会沁出芳香的液体，令人饮之如醉，可以当做饮料，也可以放进引诱猎物的陷阱。比方说紫牙藤的嫩叶爽脆可口，可以当零食吃——只要采摘的时候不被树藤缠缚至死。
寒烟翠尝试过很多次离开这里，但是森林好像无穷无尽，不管她朝着一个方向走多久，都看不见丝毫光明。她每次敛息走过一定的距离——白月纱的细丝可能潜伏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吸引它们飘过来，然后通过气道钻进人体生根发芽——都被无穷无尽的攻击逼得不得不退回去，然后自己给自己疗伤。某一次她实在是过于深入了，后退的过程中心力不济，竟然被一只凶猛的小体型野兽一头撞在胸口，当即昏迷了过去。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里。旁边传来毕毕剥剥的声音，她用力扭头，看到魔王子正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火堆上的烤肉。
“哟，醒过来啦？”魔王子用匕首割下一条肉递给她，里面还渗着血：“饿了吧？来！”
寒烟翠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魔王子吮了吮指尖的油渍，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小翠吃完了肉，但是显然不怎么领情，干巴巴地问。
魔王子揽着小妹的肩膀，亲亲热热地说：“你为什么总是想离开呢？”
寒烟翠沉默。她并没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但是，魔王子凭什么不允许她离开呢？
魔王子叹了口气。
“小妹，兄长不允许你离开这里，正是为了保护你啊……”魔王子摊开手掌，给小翠看他掌心的烧灼痕迹。
“你怎么了？”小翠猛地直起身，担心地看过去。
“没有关系。”魔王子从容地收回手，继续翻架子上的烤肉：“这里是兄长尽力为你开辟出的一片净土，小妹，外界充斥着比森林里还要多得多的危险。当年父亲将你交给我，就是希望我能够保护好你，让你远离这一切。”
实际上并没有被保护得很好的小翠抿抿嘴唇，摸了摸魔王子脑袋上的犄角，像是在安慰。这个举动显然取悦了她的兄长，魔王子低下头，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你要相信我，小妹。”魔王子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你所谓的保护好她，就是十几年来把她关在同一个地方，不见天日么？”
咒世主坐在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魔王子。他的语调听上去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事实是，我的确把小妹保护得很好，不是吗？”魔王子像是全然感受不到他话语中的质问，语气轻快甚至带着邀功似的意味：“没有人伤害到我的小妹一丝一毫，父亲，我在很忠实地履行我的承诺呀。”
“佛狱之人，怎么可能一直处在别人的庇护之下？你能护得了她一时，能护得了她一世么。”咒世主目光冷沉。
“为什么不能？只要她愿意，我可以保护她一辈子。”
“寒烟翠是佛狱王女，终有一天她要离开你，承担自己的责任。”
“怎么？从小妹出生起，你不曾养过她一天，现在倒来惦记她能带来的利益了？怎么，你已经为她安排好未来了吗？”魔王子像是早已看穿咒世主心中所想，话语中的讥诮丝毫不掩。
“为佛狱而生，为佛狱而死，每一个佛狱之人都应有这样的觉悟，吾儿凝渊，就连你也不例外。”
“佛狱？真是伟大而崇高的词汇啊。”魔王子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地说：“我亲爱的父亲，你站在佛狱的最高处，同样伟大而崇高得令我难以触及，这遥远的距离有时真让我心痛。你从王座上俯视，用轻轻的一句话，让身边所有人都甘心成为你手边的棋子，而你，仅仅用这崇高的词汇，抹平生命的指控，你口口声声要振兴佛狱，众人却在你的野心中一一牺牲。我一想到在你眼中，我，你的亲儿，也是同样的一粒棋，我就心如刀割啊……”
在魔王子幼年时期，咒世主还可以凭借纯粹的武力压制给予他奖励或惩罚。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实力的提升，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敬畏任何人事物，也不再被任何人掌控。他怀疑一切，藐视一切，就连面对父亲也不例外。
“凝渊，你是佛狱的王子，你从出生起就享受着佛狱的特权，寒烟翠也是同样。如果她不是生为王女，岂能无忧无虑地活到现在？”
“哈！”魔王子一声轻笑：“特权？那是因为我足够强大，没有人能阻挡我得到想得到的一切。而小翠所享受的一切，皆因她是我亲爱的小妹，跟你、跟佛狱都没有任何关系。”
魔王子提起寒烟翠时的语气，像是在描述一件亲手创作的艺术品，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自豪：“……在贫瘠的土壤中，养出如此美丽的花朵，你和你的佛狱皆应感谢我才对呀。”
“你在否认佛狱给了你一切吗？凝渊，就算被称为异数，你也要记住，你脚下始终是佛狱的土地。佛狱的利益至高无上，当群体和个人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个体必须让步，无论是你，还是吾。”咒世主目光森然。
大厅中正剑拔弩张之际，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温柔女声：“父亲需要我做什么呢？”
魔王子和咒世主抬头看时，一道浅粉色身影从门口转出，寒烟翠素手执着黑伞，姿态优雅而淡定。
“父亲和兄长在聊关于我的事情么？若是如此，为什么不听一下我自己的建议呢。”她一转伞柄，将缎面的黑伞收拢，从从容容地踏进门来。
这是寒烟翠第一次在兄长和别人谈正事时现身，且主动参与到话题中来。她朝魔王子安抚性地笑了一笑：“兄长，我已经长大了，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你的保护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握住魔王子的手，小声说：“我也会保护你。”
虽然小妹的表现在他意料之外，但是——魔王子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小妹总是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寒烟翠双眼直直地看向咒世主：“所以，父亲，你希望我为佛狱做些什么呢？”
咒世主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走近。
寒烟翠放下魔王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前去。咒世主以干枯瘦长的手指挑起寒烟翠的下巴，细细端详她那白皙柔嫩的脸蛋，良久，才慢慢说道：“你兄长教了你一些事，而我要教你一些别的东西。”
“佛狱是一个残酷的地方，弱肉强食，每个人都为生存不惜拼尽一切。你之所以能无忧无虑地长大，是因为你身为王女的特权。你有一座宫殿，还有一个贴心得令人感动的兄长……”
说这句话时，咒世主若有若无地瞟了魔王子一眼。后者骄傲地撩了下额发，好似对话语里的嘲讽浑然不觉。
“但是从今以后，你该离开这座黄金的牢笼，承担起身为王女的责任。”咒世主从左手上摘下一枚指环，为寒烟翠缓缓戴上：“你的兄长无法代替你完成你的使命，更无法替你选择人生。只有属于自己的力量，才足堪信任，寒烟翠，吾之女儿……”
“你将成为……你自己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