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湘灵，快要落雨了，回房去吧……你在看什么？”
一把黑伞遮住了暗淡的天光，在金发的姑娘身前投下一小片阴影。湘灵一个激灵，猛地把书收进怀里，扭头看见是寒烟翠，这才松了口气：“姐姐，原来是你……”
“怎么了？”寒烟翠坐到湘灵身边，看她重新把书摊到石桌上，又笑着说了句：“看的是什么书，这么见不得人？”
“是算学。”湘灵小声说，把书摊开给她看：“嘘——千万不可说出去！”
“算学？”寒烟翠诧异地浏览了几行文字，还真是：“既然是算学，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湘灵抿了抿嘴，颇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在碎岛……女子是不能看这类书的。”又紧张地补充：“翠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这是……”
“我明白了，你放心。”寒烟翠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心下却是一片沁凉。
来到碎岛之前，没有人告诉她关于这里的事。可她在这里呆了小一个月，已经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了些认识：这里女性的地位极低，不可能掌管权力或财富不说，甚至连受到的教育都无法保证——那么，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嫁到碎岛，将要面临的又会是怎样的处境？
正在此时，寒烟翠忽然听到一声宫人宣唱：
“戢武王到——”
寒烟翠抬头，恰好看见杀戮碎岛的年轻王者，披一身玄色绣金长袍，穿过花园小径大踏步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湘灵眼疾手快地把书塞进桌下的暗格里，拉着寒烟翠向碎岛之王行礼。
“王兄。”
“见过戢武王。”
“不必多礼。”戢武王点了点头：“小妹最近过得如何？一切饮食起居可安好么？”
“多谢王兄挂怀，湘灵一切安好。”
碎岛宫内之人几乎人人皆知，戢武王对这唯一的妹妹宠爱无比。无论政务有多繁忙，他每隔三五天总要来看望禳命女，关心她的衣食起居，爱护之意流露无遗。
寒烟翠不由得在心里对比，同样是兄妹，魔王子和自己之间的关系，跟戢武王与湘灵之间果真不同吗？不需要费多大功夫，她就得出了结论：不同之处实在是太多了。戢武王虽然爱护妹妹，但是从没有跟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没有牵过她的手，没有抱过她，更没有亲过她的额头。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要操纵禳命女生活的意愿——哪怕只是制止她看禁书。
——湘灵悄悄看算学类书籍这回事，根本不可能瞒的过戢武王。之所以没人阻止，只不过是他对自己亲爱的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况且，他对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相看过。这其中也许有因为碎岛男女大防的缘故，但无论如何，他眼中没有自己，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寒烟翠分神思考，如果她有一天真的嫁到碎岛来，成为戢武王的王后，那么她将永远失去自己活动的空间，成为一个仅供观赏的花瓶，生死荣辱仅系于一人之身——这样的未来，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嘘寒问暖过后，戢武王要离开。临走前他嘱咐道：“天色不早了，而且外面眼看着要下雨，你们早些回房去吧。”
天越发暗了。
“翠姐姐，你看我王兄怎样呢？”
戢武王离开以后，湘灵小声问寒烟翠。
“嗯……威仪赫赫，气态不凡，不愧是碎岛之主。”寒烟翠说。
湘灵颇为促狭地笑了：“翠姐姐，你可知道，我王兄如今尚未娶妻呢。”
“……”寒烟翠捏了捏湘灵的脸：“你兄长娶不娶妻，与我何干呢？”
湘灵收起书，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一起往屋里走去：“翠姐姐，你来碎岛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很怕你什么时候忽然想起要回佛狱，我就再难见到你了……如果你嫁来碎岛，我们就可以永远也不分开了呀！”
“说什么傻话！”寒烟翠笑着点她的额头：“就算回去以后，我也可以时常来看你，你也可以去佛狱找我，小小年纪，乱点什么鸳鸯谱呢。”
“难道翠姐姐不喜欢我王兄么？”湘灵撅了撅嘴，又叹了口气：“唉，我王兄那么厉害，翠姐姐你都能不动心，果然不是一般人。”
寒烟翠笑了笑，安抚道：“是啊是啊，你的兄长英明神武，年纪轻轻就执掌碎岛河山，将政务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堪称一代贤王。只是我身为佛狱王女，谈婚论嫁又岂能这般轻易呢？”
“我主要是为我王兄发愁啊！”湘灵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他跟我讲过，朝中很多臣子都在劝谏他早日娶妻，给他推荐各家的贵女，可是兄长他……”
乌云渐集，狂风呼呼作响，把花园里的残枝败叶吹得飘零四散，吹得人心头发冷。
“湘灵。”忽然，寒烟翠脚步一顿，打断了湘灵的絮絮叨叨。
“怎么啦？”湘灵扭头看她，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寒烟翠的视线好似被钉在了某一处。片刻，她挪开视线，镇静地从湘灵怀里抽回手，慢慢把她推开：“……我忽然想起，我有枚玉璜，落在刚刚的花园里了……”
“啊？是什么样的玉璜？赶快命宫人去找！”湘灵很着急。
“不用了！”寒烟翠急促地说。转而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尽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我自己去找，别人不知道那枚玉璜的模样……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她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快回去，把我们昨天读的诗集拿出来看看，今天要读哪一首了？”
“那……也行！”湘灵很快又雀跃起来：“我今天会找到一首你没读过的诗的！一定！”
“好，你快回去。”寒烟翠把手中红伞递给她：“带上这个，别被雨淋到了，我去去就回。”
此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闷雷阵阵，偶有巨大闪电撕裂云层、轰然下击，震撼天阙。湘灵把伞塞进寒烟翠的怀里：“你自己留着，我跑几步，很快就回去啦！你快去快回！”
紧接着，像是担心寒烟翠强行把伞留给她，小姑娘飞快地跑走了。
望着湘灵离去的背影，寒烟翠双脚像是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片刻，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静静地说：
“你还是找到我了。”
“哈哈……”一声轻笑响起。这声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转瞬就把她包围得水泄不通。“亲爱的小妹，吾当然会找到你。”
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长臂把她有力地拥在怀里，两片温热的唇在她冰冷的颊边轻触：“小妹，我很思念你……”
“兄长……”
寒烟翠没有回头，慢慢地伸手，冰凉的手指抚上魔王子的脸颊，碰到一片潮润。
下雨了。
她笑不出来，但还是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会……找到此地？我本来就快要回去啦。”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地，用力推他的胸膛：“你快回去罢，你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嘘——”
豆大的雨珠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打在人脸颊上带来细微的痛楚。魔王子把寒烟翠护在怀里，在她耳边梦呓一样低语：“为什么你不告而别，亲爱的小妹？害得我找了这么久……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我……”寒烟翠哑口无言。她没想到魔王子会这么快找来，因此还没有想好合适的借口——也或许是逃避的心理作祟，她竟从没设想过这一情景的发生。不行，必须让他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看到湘灵，湘灵……
“是谁勾引你来到这里？是什么拖住了你的脚步？让你忍心即使跟兄长分离，也要呆在异国他乡？”落雨渐渐密集起来，把头发衣服都淋得湿透，魔王子却似全无所觉。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方才金发的姑娘离去的方向。
“啊，是她，当然啦……”魔王子微笑起来，语气平和一如往常：“你很喜欢她，小妹，怪不得。多天真清澈的一双眼睛啊，连我都几乎看得痴迷了……”
他一只手拂过小翠的发丝，覆到她的双眼上，感受着掌心底下的那双眼珠在不安地颤动，说：“……那样的眼神，小妹，你已经失去很久了。”
“但是没关系，你知道的，我总是愿意讨你欢心。只要是你想要的，我穷尽一切手段都会为你取来。”
魔王子松开了手。
“别去！”寒烟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急促地说：“别伤害她！”
“你要为了别的人，而忤逆吾吗？”魔王子惊奇地说：“先是为了别的男人，对我不告而别；然后又为了一个初识的女人，忤逆你的兄长。小妹，你真令吾伤心……”
他反手攥紧小翠执伞的手，强迫她把伞举起、张开。绢伞终于把雨幕隔绝，伞面的艳色也逐渐消退，变成一把普通的黑伞。
“……你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我……不是么？”魔王子为她擦掉脸上的雨水，亲了亲她的嘴唇。
“你做什么！”寒烟翠猛地一仰头，推了他一把。
“魔王子，我们是兄妹！”寒烟翠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却仍然尽力维持着勇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魔王子对此的回应是“哈”了一声，然后抓紧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一改先前的温柔怜惜，粗暴得近乎掠夺。她现在终于明白，“火宅佛狱的异数”这几个字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所谓人伦和道德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可他们——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寒烟翠感到一种难言的恶心，尽管咽喉就在人掌心，她毫不犹豫地运起全身力气，“砰”地一掌拍在他胸口。魔王子竟全然不作抵抗，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紧接着又是第二掌，魔王子闷哼一声，唇角沁出一丝血来。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舔了舔唇角的血，说：“小妹，那一日，你都听见了。”
“你——”寒烟翠瞪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魔王子，你为什么会这样？”
“我——我从没想过杀你……我怎么可能要杀你？”她咬着牙，死死地瞪着魔王子，低声吼道：“我们是兄妹——兄妹！你将我抚养长大，魔王子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小翠，我亲爱的小妹，你本就属于我一个人才对。”魔王子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应当：“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可你怎么能……想要离开我？”
“翠姐姐……翠姐姐……”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哗啦啦的雨声传来：“你在哪里……”
寒烟翠心中一紧，抓紧魔王子胸前的衣襟，抿了抿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想保护她，对吧？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魔王子温柔地说：“留在这里，或者，跟我回去。你选择一项，我都依你。”
寒烟翠知道他给出的选项，从来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她回头望了望雨幕中的花园，林立的花架在暴雨冲刷下摇摇欲坠，落了一地的花叶，那到浅金色身影在远处已经隐约可见……魔王子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以手指替她梳理先前被雨打湿的头发。寒烟翠闭了闭眼，张口却是：
“我跟你走。”
魔王子仿佛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满意地咧嘴一笑。
下一个瞬间，在湘灵转过遮蔽视野的花架之前，赤色的火龙拔地而起！巨龙身躯庞大，犄角狰狞，双翅卷风排雨，载起王女呼啸而去！
一把黑伞遮住了暗淡的天光，在金发的姑娘身前投下一小片阴影。湘灵一个激灵，猛地把书收进怀里，扭头看见是寒烟翠，这才松了口气：“姐姐，原来是你……”
“怎么了？”寒烟翠坐到湘灵身边，看她重新把书摊到石桌上，又笑着说了句：“看的是什么书，这么见不得人？”
“是算学。”湘灵小声说，把书摊开给她看：“嘘——千万不可说出去！”
“算学？”寒烟翠诧异地浏览了几行文字，还真是：“既然是算学，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湘灵抿了抿嘴，颇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在碎岛……女子是不能看这类书的。”又紧张地补充：“翠姐姐，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知道，这是……”
“我明白了，你放心。”寒烟翠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心下却是一片沁凉。
来到碎岛之前，没有人告诉她关于这里的事。可她在这里呆了小一个月，已经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有了些认识：这里女性的地位极低，不可能掌管权力或财富不说，甚至连受到的教育都无法保证——那么，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嫁到碎岛，将要面临的又会是怎样的处境？
正在此时，寒烟翠忽然听到一声宫人宣唱：
“戢武王到——”
寒烟翠抬头，恰好看见杀戮碎岛的年轻王者，披一身玄色绣金长袍，穿过花园小径大踏步走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湘灵眼疾手快地把书塞进桌下的暗格里，拉着寒烟翠向碎岛之王行礼。
“王兄。”
“见过戢武王。”
“不必多礼。”戢武王点了点头：“小妹最近过得如何？一切饮食起居可安好么？”
“多谢王兄挂怀，湘灵一切安好。”
碎岛宫内之人几乎人人皆知，戢武王对这唯一的妹妹宠爱无比。无论政务有多繁忙，他每隔三五天总要来看望禳命女，关心她的衣食起居，爱护之意流露无遗。
寒烟翠不由得在心里对比，同样是兄妹，魔王子和自己之间的关系，跟戢武王与湘灵之间果真不同吗？不需要费多大功夫，她就得出了结论：不同之处实在是太多了。戢武王虽然爱护妹妹，但是从没有跟她有任何亲密的举动：没有牵过她的手，没有抱过她，更没有亲过她的额头。而且，他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任何要操纵禳命女生活的意愿——哪怕只是制止她看禁书。
——湘灵悄悄看算学类书籍这回事，根本不可能瞒的过戢武王。之所以没人阻止，只不过是他对自己亲爱的妹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况且，他对自己从来没有正眼相看过。这其中也许有因为碎岛男女大防的缘故，但无论如何，他眼中没有自己，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寒烟翠分神思考，如果她有一天真的嫁到碎岛来，成为戢武王的王后，那么她将永远失去自己活动的空间，成为一个仅供观赏的花瓶，生死荣辱仅系于一人之身——这样的未来，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嘘寒问暖过后，戢武王要离开。临走前他嘱咐道：“天色不早了，而且外面眼看着要下雨，你们早些回房去吧。”
天越发暗了。
“翠姐姐，你看我王兄怎样呢？”
戢武王离开以后，湘灵小声问寒烟翠。
“嗯……威仪赫赫，气态不凡，不愧是碎岛之主。”寒烟翠说。
湘灵颇为促狭地笑了：“翠姐姐，你可知道，我王兄如今尚未娶妻呢。”
“……”寒烟翠捏了捏湘灵的脸：“你兄长娶不娶妻，与我何干呢？”
湘灵收起书，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手臂，一起往屋里走去：“翠姐姐，你来碎岛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很怕你什么时候忽然想起要回佛狱，我就再难见到你了……如果你嫁来碎岛，我们就可以永远也不分开了呀！”
“说什么傻话！”寒烟翠笑着点她的额头：“就算回去以后，我也可以时常来看你，你也可以去佛狱找我，小小年纪，乱点什么鸳鸯谱呢。”
“难道翠姐姐不喜欢我王兄么？”湘灵撅了撅嘴，又叹了口气：“唉，我王兄那么厉害，翠姐姐你都能不动心，果然不是一般人。”
寒烟翠笑了笑，安抚道：“是啊是啊，你的兄长英明神武，年纪轻轻就执掌碎岛河山，将政务民生治理得井井有条，堪称一代贤王。只是我身为佛狱王女，谈婚论嫁又岂能这般轻易呢？”
“我主要是为我王兄发愁啊！”湘灵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他跟我讲过，朝中很多臣子都在劝谏他早日娶妻，给他推荐各家的贵女，可是兄长他……”
乌云渐集，狂风呼呼作响，把花园里的残枝败叶吹得飘零四散，吹得人心头发冷。
“湘灵。”忽然，寒烟翠脚步一顿，打断了湘灵的絮絮叨叨。
“怎么啦？”湘灵扭头看她，一双灵动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寒烟翠的视线好似被钉在了某一处。片刻，她挪开视线，镇静地从湘灵怀里抽回手，慢慢把她推开：“……我忽然想起，我有枚玉璜，落在刚刚的花园里了……”
“啊？是什么样的玉璜？赶快命宫人去找！”湘灵很着急。
“不用了！”寒烟翠急促地说。转而她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尽力使自己的语调平静下来：“……我自己去找，别人不知道那枚玉璜的模样……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到。”
她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快回去，把我们昨天读的诗集拿出来看看，今天要读哪一首了？”
“那……也行！”湘灵很快又雀跃起来：“我今天会找到一首你没读过的诗的！一定！”
“好，你快回去。”寒烟翠把手中红伞递给她：“带上这个，别被雨淋到了，我去去就回。”
此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闷雷阵阵，偶有巨大闪电撕裂云层、轰然下击，震撼天阙。湘灵把伞塞进寒烟翠的怀里：“你自己留着，我跑几步，很快就回去啦！你快去快回！”
紧接着，像是担心寒烟翠强行把伞留给她，小姑娘飞快地跑走了。
望着湘灵离去的背影，寒烟翠双脚像是扎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片刻，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静静地说：
“你还是找到我了。”
“哈哈……”一声轻笑响起。这声笑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转瞬就把她包围得水泄不通。“亲爱的小妹，吾当然会找到你。”
下一秒，她已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长臂把她有力地拥在怀里，两片温热的唇在她冰冷的颊边轻触：“小妹，我很思念你……”
“兄长……”
寒烟翠没有回头，慢慢地伸手，冰凉的手指抚上魔王子的脸颊，碰到一片潮润。
下雨了。
她笑不出来，但还是逼着自己露出一个笑容：“你怎会……找到此地？我本来就快要回去啦。”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地，用力推他的胸膛：“你快回去罢，你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嘘——”
豆大的雨珠开始噼里啪啦地落下，打在人脸颊上带来细微的痛楚。魔王子把寒烟翠护在怀里，在她耳边梦呓一样低语：“为什么你不告而别，亲爱的小妹？害得我找了这么久……我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我……”寒烟翠哑口无言。她没想到魔王子会这么快找来，因此还没有想好合适的借口——也或许是逃避的心理作祟，她竟从没设想过这一情景的发生。不行，必须让他离开这里，不能让他看到湘灵，湘灵……
“是谁勾引你来到这里？是什么拖住了你的脚步？让你忍心即使跟兄长分离，也要呆在异国他乡？”落雨渐渐密集起来，把头发衣服都淋得湿透，魔王子却似全无所觉。他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向方才金发的姑娘离去的方向。
“啊，是她，当然啦……”魔王子微笑起来，语气平和一如往常：“你很喜欢她，小妹，怪不得。多天真清澈的一双眼睛啊，连我都几乎看得痴迷了……”
他一只手拂过小翠的发丝，覆到她的双眼上，感受着掌心底下的那双眼珠在不安地颤动，说：“……那样的眼神，小妹，你已经失去很久了。”
“但是没关系，你知道的，我总是愿意讨你欢心。只要是你想要的，我穷尽一切手段都会为你取来。”
魔王子松开了手。
“别去！”寒烟翠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急促地说：“别伤害她！”
“你要为了别的人，而忤逆吾吗？”魔王子惊奇地说：“先是为了别的男人，对我不告而别；然后又为了一个初识的女人，忤逆你的兄长。小妹，你真令吾伤心……”
他反手攥紧小翠执伞的手，强迫她把伞举起、张开。绢伞终于把雨幕隔绝，伞面的艳色也逐渐消退，变成一把普通的黑伞。
“……你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杀我……不是么？”魔王子为她擦掉脸上的雨水，亲了亲她的嘴唇。
“你做什么！”寒烟翠猛地一仰头，推了他一把。
“魔王子，我们是兄妹！”寒烟翠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却仍然尽力维持着勇气：“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而魔王子对此的回应是“哈”了一声，然后抓紧她的脖子，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一改先前的温柔怜惜，粗暴得近乎掠夺。她现在终于明白，“火宅佛狱的异数”这几个字究竟代表了什么含义。所谓人伦和道德他全然不放在眼里，可他们——他们可是亲兄妹啊！
寒烟翠感到一种难言的恶心，尽管咽喉就在人掌心，她毫不犹豫地运起全身力气，“砰”地一掌拍在他胸口。魔王子竟全然不作抵抗，硬生生地受了这一掌。紧接着又是第二掌，魔王子闷哼一声，唇角沁出一丝血来。他抬起亮晶晶的眼睛，舔了舔唇角的血，说：“小妹，那一日，你都听见了。”
“你——”寒烟翠瞪着他，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魔王子，你为什么会这样？”
“我——我从没想过杀你……我怎么可能要杀你？”她咬着牙，死死地瞪着魔王子，低声吼道：“我们是兄妹——兄妹！你将我抚养长大，魔王子你——你怎能——做出这种事？”
“小翠，我亲爱的小妹，你本就属于我一个人才对。”魔王子的语气充满了理所应当：“我不会阻拦你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可你怎么能……想要离开我？”
“翠姐姐……翠姐姐……”忽然，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哗啦啦的雨声传来：“你在哪里……”
寒烟翠心中一紧，抓紧魔王子胸前的衣襟，抿了抿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你想保护她，对吧？那么，我给你两个选择。”魔王子温柔地说：“留在这里，或者，跟我回去。你选择一项，我都依你。”
寒烟翠知道他给出的选项，从来都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但是，她回头望了望雨幕中的花园，林立的花架在暴雨冲刷下摇摇欲坠，落了一地的花叶，那到浅金色身影在远处已经隐约可见……魔王子唇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以手指替她梳理先前被雨打湿的头发。寒烟翠闭了闭眼，张口却是：
“我跟你走。”
魔王子仿佛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满意地咧嘴一笑。
下一个瞬间，在湘灵转过遮蔽视野的花架之前，赤色的火龙拔地而起！巨龙身躯庞大，犄角狰狞，双翅卷风排雨，载起王女呼啸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