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没有错过萧映竹的言外之意。

    此时同乘一辆车的核心原因终于开了头。

    适应了暗夜的眼已能看明没有月色照亮的砖瓦房屋。

    快到姜府了。

    “阁下去哪都有自己的原因,我自是不会介意。”

    姜念清澈的双眸划过一道流光。

    “但我确实是知晓了。”

    —

    路上似乎是有碎石牵绊住车轮,车厢颠簸了一下,即而又平稳的向前行驶。

    外头传来少年的声音。

    “小姐,姜府快到了。”

    姜念错开视线看向窗外,压在心底的事情还未放松,轻搭在双腿上的手还攥着。

    “阁下准备怎么回府?”

    漆黑的视线仍落在她的脸上,像是有着实质感。

    “不劳姜小姐费心...”

    他话声稍顿,一丝微妙的情绪若揭。

    “有没有遇险?”

    没想到萧映竹会这么问,姜念稍怔一瞬才摇摇头。

    “阁下也太小瞧我了,我每次出门都有带防身之物的。”

    外边的隐在昏暗光线里的房屋倒退着。

    对方莞尔勾起唇,眉眼一瞥窗外,转瞬又换回方才的话题。

    “那姜小姐还有个问题未回答。”

    “若无妨,现在就说来听听。”

    他的声调懒懒散散的,又有点儿漫不经心,像是潜伏在深处的猎手。

    姜念有时候会莫名的感到萧映竹的问话方式就是插入在聊天之间,像是谈叙一般轻巧。

    虽问的寡淡而又随意,但每次却能精准的切入那个点,有时还像是能看清她的心思,故意往另一方面去引。

    就像是想忽然触及到她的心底深处,又似燕影在平静的水面上一触即离,不留下任何掠痕。

    而漾起的圈如开水般无味,过了一会儿便会逐渐的消退。

    厢内清甜浓郁的香还未退散。

    “有。”

    姜念再次抬起眼,指尖仍微攥着,看向他的神情困惑真真切切。

    “我家有个亲戚,要和我谈生意。”

    ……

    —

    回到姜府打开厢房的时候,桂枝还坐在厢房外的几阶石阶上,双手托着腮。

    走进一看,竟是睡着了。

    近种秋的日子虽然晚上还有着余热,但大晚上睡在外边不好,还是有可能着凉。

    姜念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靠着檐柱上睡得正香的桂枝。

    “桂枝,桂枝?”

    她叹了口气。

    “醒醒,回屋睡。”

    被打扰美梦的桂枝忽然抬起手胡乱挥了挥,差点碰到站在身前正喊着她的姜念。

    挥动而带起的一小阵凉风让桂枝察觉到有些不对,猝而猛的抬起头。

    “小姐,你怎么.....”

    头抬起地太猛,脖颈“咔”的一声,桂枝嘶了一声,揉了揉脖子。

    “哎呀,小姐,不对。”

    环顾了下四周后,桂枝有些茫然。

    “我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姜念失笑道:“是过累了吧,赶紧去休息。”

    “嗯,好,啊不对。”

    桂枝想起刚才被姜母交代的事。

    “夫人说给你备了点垫肚子的粥,还在小厨房温着呢,小姐快去尝尝吧。”

    忙了一天,和萧映竹也算是快聊了一晚上,就算与他有些亲近点,也总会不由自主的绷起自己的神经。

    姜念抬起手掩住了一个哈欠,有些泪眼朦胧的应着。

    “好,我先洗漱下。”

    —

    厢房的烛火飘忽着,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雕花木窗才显出了身影。

    窗里的光淡淡消熄,暗色愈显。

    两名暗卫抵着被云雾所笼罩着的月色轻巧跃过房檐,悄无声息地现身在刚从那厢房收回眼的萧映竹前。

    四下静谧,稍起的风也停歇。

    不需要其余提示,主子命他们来看守外加保护的地方便是这处所停落下的庭院。

    两名暗卫与萧映竹交接而过,那封信被收纳起来,漆黑的封面只在云雾交错散开前露在空气中一瞬,倏而隐匿。

    月的影入了庭中的水,周边的地上倒影出浅而亮的波纹。

    敛下眼底沉重而纷繁的思绪,萧映竹不再停留月下莹莹发光的庭院,转过身随即在院内隐去了行踪。

    —

    秦览从艾手中接过字条。

    给溪枕送信的鸦停在窗前的花盆上,乌黑的两粒似镜子映出面前的人,过了一会儿,静静的歪了歪头。

    站在一旁静默等着秦览回复的艾转头看见了鸦,透过花盆里枯萎相间的枝桠,少女的面容在窗外透进的曙色下迷迷蒙蒙,看不清她的表情。

    字条上写字的人用语简短干练,是前去苍郡探查的部曲琰。

    [乌莲教…信徒疑似潜布各镜…选神…威灵显赫。]

    鸦足上的邮筒被抽取下来,艾打开往里看了眼,转瞬又盖了回去。

    “写了什么?”

    艾回过头,看向秦览。

    “不是写给我们的。”

    “从东澜交界口寄去屏州的信。”艾看了眼正展开翅膀啄起自己羽毛的鸦,“小渡把自己的路线改了。”

    秦览烧起手中的字条,按着信寄回去的方向想着小渡飞所经过的地名。

    “玉川闹灾,小渡估计是避开那边,来我这里歇息了。”

    邮筒又被秦览装了回去,看着那两粒灵动的小黑豆,哑然失笑道:

    “行了,真是机灵鬼,等下启程,就带着它一起去萧映竹那儿。”

    玉川的地方与秦览回程时暂且休息的地方相近,小渡熟悉萧映竹,也熟悉秦览,自然会找又近又可以休息的地方停。

    不过萧映竹也知道小渡这贪懒的性子,一般寄送的消息都不是什么军事机密。

    但小渡飞的又快。

    秦览给小渡喂了点儿食物,目光若有所思的看向它的足间。

    那什么消息不机密却又加急?

    脑海里一时没有思绪,秦览曲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小渡的脑袋。

    —

    隔天

    桂枝一大早起来晒被子,见姜念比平常还稍晚的起床,想到她回来时的那个点,不免有些困惑。

    “小姐不再睡一会儿?这几天小姐休息的时间都很少,夫人昨夜都来询问小姐近期的作息时间是否有些乱呢?”

    姜念心里还挂念着事情,院子外的树木郁郁葱葱,她从那明晃而又重叠的绿叶上别开眼,朝桂枝温软的笑笑。

    “父亲前些日子出去供奉药王神,算算日子今日也该回来了,我正打算整理一下去找他呢。”

    有几日没见到父亲,周瑾瑜的事情到现在对她来说也是模糊的。

    昨夜与萧映竹谈及了他,但是其反应却有些耐人寻味。

    也不能归于他会提前预料到这一点,所以脸上才未有惊讶之色。

    但听到她提及亲戚的那句话后,萧映竹面色上闪过的那丝难以捉及的微妙,她可没有错过。

    周瑾瑜这个“谈生意”的时间点也太巧了些。

    比起表面上所说的那样是利益牵扯,倒更像是一道通向暗处的裂口。

    稍有不慎,就会随了背后人的意,吞噬进无底的黑洞中去。

    萧映竹像是知道些什么,但是出于某种缘由,他并没有直接表明。

    反而给自己留了个之后相谈的地址。

    —

    这个时辰还存有清晨留下的湿气,姜念在厢门边站了会,收敛起心绪,转身回了屋收拾衣裳。

    旧日与父亲问询合作之事犹在耳边,再次站在父亲的书房外敲了敲门,窗纸隐隐透出里边的人影。

    早上在正厅用朝食时见到了父亲,因此也说好了来书房问话的时间。

    里头应了声,姜念垂下眼稍整襦裙,将门轻轻推开走了进去。

    与姜父道了礼仪,她也便直接说出了这次的来意。

    “先前女儿与萧国公合作时,忘了与父亲提一件事。”

    姜念抬着眼,不留痕迹的细微观察着姜父的表情,继续试探般的问姜父。

    “女儿昔日沉溺于私情,未尽心于家业,今再向父亲请罪。”

    “但近日女儿有些忧心萧国公疑家有异志,故特求见父亲,想询过往旧事。”

    顺着姜父示意继续往下说的视线,姜念话语稍稍停顿,轻轻问道:

    “家里曾与他人商议联盟之事过吗?可有将他秘方泄露于他人?”

    姜父方才看姜念略有严肃的神情,还以为她与萧映竹谈话出了什么大事儿,稍皱起的眉头又放了下来,宽和的摆了摆手。

    “无需忧虑,家传秘方,我未曾轻泄于外人,此事可安心。”

    “只不过联盟之事...”

    话语忽然止住了,姜父微微眯起眼,像是陷入了回忆。

    姜念垂下眼站了会儿,才听到父亲起身去书架上翻找着夹在其中纸的动静。

    屋内响起一卷卷竹简翻过的声响,最终那份压低的契约在层层卷轴的最低下现出了影。

    看着窗边透进的暖光在地上印出书架前的人影,她缓缓眨了眨眼。

    隔了几天,这件理不清事儿的答案终于要揭晓,虽然心底早已有了大致的猜测,但不免还是会有些隐隐的迫切。

    眼下未见到父亲拿出的那张单据,不应直接做决断。

    脑海浮现出周瑾瑜温文尔雅的脸,姜念心底莫名沉了下来。

    地上的身影晃动,姜父转过了身走到桌边,把手中那张纸放了下来。

    “这契约有一阵子了。”

    他伸手朝姜念招了招,示意她站到身旁。

    “你可以看看,不过这事儿很早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已经不作数了。”

    不作数?

    姜念将那张契约拿起来细细的阅览了一遍。

    除去这张纸放得久,看上去有些泛黄以外,其余的内容都与周瑾瑜所给的那纸上的一样。

    她的目光在落款的时间上停留了一会儿。

    父亲这张契约上的时间,比周瑾瑜所给的那张,早了有十年之久。

    这张契约谈成到今,刚好满了十周年。

    姜父还坐在旁边等着她的回应,姜念轻轻将契约放回桌上,压下从心底漫漫扩散到全身的寒意。

    她佯装无异,面容有了些好奇缘由的困惑。

    “父亲,为何我们与他们的合约断了?”

    姜父凝神看着那张契约,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回。

    “和你二叔父谈合约的时候,恰逢嫡长接管家业之际。”

    “而如你所见,这合约上明确规定,其条款仅在当事人在世时方才生效。”

    “那位嫡长子...在一次突发的疾病中,病逝了。”

    “你或许曾听过那个名字,他年少有为,才华横溢。”

    “名为周瑾瑜。”

    姜父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医者不自医,难免不幸啊。”

    姜念轻轻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指用力欠进内里,才将猛然重重的心悸和在耳旁忽升起的嗡鸣消掉。

    “我知道了,谢谢父亲为女儿解答。”

    她行了个礼,最终在父亲目送的视线里推开了门,走到了庭院的阳光下。

    柔柔的光束笼罩着她的襦裙,薄薄的衣料透着暖,可遍体的寒意却未消退。

    周瑾瑜死了,那前些日子所见到的周瑾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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