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同行,皆静默到马车送行至楼下。

    萧映竹找人给她准备的房间为同一层,相差的距离并不会很远。

    她心里对两人现在的相处膈应又不自在,怎么也回不到一开始恰融的地步了。

    暂居的房间姜念来回过两次,路线已经熟悉,并不需要人带,但碍于住处相近的缘故,萧映竹与她一起回同一层是怎么也错不开的。

    这一路两人心思各异,貌合神离,萧映竹也一反常态的没和她说话,下车后在车厢前略微等她了一下,就转身自顾自的往前走,没给她留一句言语。

    双方之间的空隙大得很,在外人眼中,他们就像是陌路的同行人,只是恰好的一同出现在了这个地方,也恰好的所住在同一层楼。

    姜念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和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怕靠近他会发生什么令她胆寒的事,又怕离得远了,周身没什么安全感,会置身空旷宁谧的未知之地,随时被周身的黑暗拉扯吞噬进去。

    复古精致的长廊在她视野中缩窄拉长,屋檐下挂着的长明灯随风吹的摇摆晃动,发出叮当碰撞声响。高楼外面仅剩几盏星点光亮。

    姜念有意地避开有关萧映竹一切可以看到的事物,偏开头往长廊的旁边看,眼帘突兀映入重峦叠嶂的山体巨物,她身体下意识胆颤僵了一瞬。

    从赤门到苍郡那道江流旁的山影,在夜幕下朦胧放大其躯,似诡异巨物突兀出现在那儿,仿佛下一秒就会缓缓倒下,用磅礴躯体将城踏实压进坚硬的地壳里。

    寒风袭过衣裳,姜念顿感手脚从里到外皆冰凉,没再往那处多看一眼,转头往前面快走几步。

    耳旁的鬓发迎风挡住了视线,她抬手一撩碍眼发丝,熟悉的清冽忽钻入鼻,眼前那抹白入眼帘,姜念快步而行的步伐猛地一停,有些不耐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了距离。

    萧映竹垂眼沉淡地注视着她,在她略显出情绪的面容上略停一瞬,问:“你在躲什么?”

    哪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问别人这种问题的。

    姜念眉宇间清霜烟雨,没了平时的温软恬静,显出几分不属于她年龄的沉稳,语气不咸不淡:“萧国公,长廊虽长,然非无人之境,言谈之间,还请国公留意,以免为他人所闻。”

    沉闷情绪仍在,不单会因他主动一句问话而消失,何况这问话问的也真是奇怪,以他那聪明脑袋想想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特意问又是要怎样。

    她规规矩矩朝萧映竹行一礼,疏淡转身往长廊的另一边走,冷然态度没有给任何一分想听他再开口的样子,步伐又随即提快,不愿等萧映竹跟上,迎风朝前走,只给他留下淡然端静的身影。

    身后的寒气汹涌的灌了上来,衣裳本来就不是冬季所穿的,在孟秋时,这里晚上的天气或许是周边皆为山的缘故,无比冰凉,脖颈背后都灌进了冷意。

    姜念什么都不管,忍着越发不悦的情绪走到自己房间外,开了门,用这扇门把萧映竹的视线隔绝在外,那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缓和下来。

    按现在的情况,怎么看都像是她单方面去介意昨天晚上的事情,萧映竹那副沉稳散淡的模样,就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这种反应就像鱼刺,一直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姜念也不想去介意,这样会显得她别扭,小家子气。可人的心情不是人所想怎样就怎样,不能去强行掰扯修剪,只能用别的话术来说服自己,来让自己从另一个方向释怀点,缓解自己一点。

    姜念从行李里翻出了自己替换的衣裳,进了浴室淋浴。

    花洒温水顺流而下,浴池迷腾白雾蒸汽,室内不见多余事物,狭小天地只有她一人。

    眼中水波粼粼,姜念于水中环抱住自己,任由自己在水中浮沉,周身的一切都柔和温暖,仿佛回到胚胎时期,母亲的羊水孕育着她,能安抚下所有的警戒心,漂浮在无边际的海洋中,思绪放空,抛去身后事。

    她出神的远望,直至水的另一边,最终将脸半埋进水里。

    什么事情都不想想,此刻她就想做姜念,做原来的,不是商户女,也不是医女的姜念。

    只属于她本身的姜念。

    —

    “所以说,你和她闹矛盾了?”

    长廊风刮的猛烈,不知是从哪儿来的,裹挟着湿冷的水汽。

    今晚的天气恐怕也不会很好,半夜过后还会接着昨天的暴雨继续下。

    萧映竹站在风中,没去拦住从自己身旁绕行而过的姜念,而是淡淡的目送她,直到她站在房间的门口,最后用红木门发出的那声轻响,来隔绝最后能看到的视线。

    灯笼摇摆的响声让他回过神,秦览方才的问话尤似仍徘徊在他耳边。

    萧映竹抬起眼,淡漠疏离的神色显得面容尤为清冷,长风绻起他束起的发尾,明暗的光线里,立体的五官勾勒出黑白分明的影,越发显得他莫测,冷煞,不容靠近。

    四处空散,他像误入凡尘的无情神祇。

    —

    烛光在夜间飘渺不定,那处的回忆继续在耳旁续演下去。

    “矛盾?”

    萧映竹的语气轻淡,神情在黑夜里不甚明晰。

    “也不像,你们昨夜是发生了什么?感觉你俩氛围奇奇怪怪。”

    秦览转头一瞥高处的筑玉亭,筑玉亭门口空荡,走在后头的人还没有下来。

    萧映竹略微顿了一下,并不明显,毫无波澜的散淡回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是吗?”,秦览嘻嘻一笑,吊儿郎当,“你这句话听起来就不对啊。”

    “按照往常,你对这种事儿是理都不理的,你看你现在还会费口舌和我在这儿扯,不就是有问题?”

    “朋友出了事儿,我身为你的挚交,怎么能不关心?”

    夜幕沉暗,周围行人渐少。

    萧映竹默而不语,韶艳眉眼冷然。

    阴影处,他一身白衣与那外显的冷冽让路过的行人避让三分,但总有好奇之人被他漂亮的侧颜吸引,想多看一眼,探头张望后,又被那未掩的酷戾劝退,缩头继续赶路。

    秦览像是没注意到萧映竹的变化一样,又朝那门口望了片刻,不见姜念人影,笑着往前走了几步,作死样儿地打量他的神色。

    “怎么了?真有事儿啊?”

    “这般掩饰不住心事,可不像你啊萧映竹?”

    “咋了?和她动手动脚了?还是没忍住情绪直接——”

    月光照在萧映竹绮丽清晰的五官之上,残白如鬼。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秦览,眉眼情绪淡凉如水,似深潭中的倒影,静默的意味不言而喻。

    “......哈。”

    被萧映竹这副诡谲又瘆人的模样吓到,秦览揶揄的话还没说完,就倏忽的换弱声止住,话语末尾还残留点儿调侃的轻笑。

    “哎,说说而已嘛,别当真。”

    余光瞟到筑玉亭出现的身影,秦览赶忙把这烫手山芋丢给姜念,一转头刚想指指站大门那处,正犹豫要不要下来的人,目光突然一亮,匆匆把刚刚才收起的八卦掏了出来,笑嘻嘻地让萧映竹往后看。

    “你看看谁来了?”

    云雾笼罩,挡住了下面最后一丝亮光,光线瞬间暗淡下来。

    重重台阶之上,孟峥那恣肆无忌的笑意面容在两人面前一晃而过,就像是专程展现给萧映竹看一般,他定定看了萧映竹一眼,随即用他那高挑的身影将姜念的视线挡住,在她面前晃了晃手,开口说了什么话后,两人开始攀谈起来。

    秦览见孟峥那副挑衅的态度,直觉不妙,感觉后脖颈忽然从底往上冒出了寒意,他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一步,悄悄转头去看身旁萧映竹的脸色。

    “......”

    萧映竹抬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台阶上的两人,姜念好像是听到了什么问话,思考过后,用她那常有的温软笑容与孟峥说了些什么,紧接着,两人便是长久又颇有深意的对视。

    “......”

    秦览偷偷把视线往下移,从萧映竹在暗夜里辨别不清的神色在到雪白的锦服,再到腰间的佩剑柄上。

    黑暗里,白皙修长的手格外的抢眼,与轻搭在手下那柄漆黑的剑形成两种分明的差色,指尖扣着剑鞘,好似下一刻就要抽出刃来了。

    秦览欲言又止,想出声说些什么劝慰的话,想了片刻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孟峥和萧映竹关系不是很好,但这时孟峥会当萧映竹的面去和姜念说话,肯定不是什么情爱之事,大概率和宗门有关。

    毕竟彼此不信任,宗门的立场在这儿很敏感,光是先前讨论的那些话题,完全打消不了孟峥对宗门的怀疑,因此姜念自然而然是他最容易去过问的目标。

    这种事情,萧映竹是能想出来的吧。

    但怎么总感觉他有隐隐的不悦呢。

    不会吧,不至于吧,孟峥这挑衅显而易见啊,不至于被勾起情绪吧,这,说不过去吧。

    萧映竹此时的反应按正常情况来看待,应当是随意朝上面看一眼就撤回视线的,毕竟他对这种很刻意的恶劣行为向来没兴趣,无动于衷。

    可现在。

    秦览眨眨眼,又退了一步,借着长明灯的光亮开始再次探究的看萧映竹的侧颜神情——隔岸观火,秦览自然百无禁忌。

    沉沉欲坠的无边黑魆里,他神色清冷,面容也没什么情绪,好似眼前所见的事情毫无波动,毫无感情,只是站在下面漠然地看着而已。

    可他搭在剑鞘上的右手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

    筑玉亭台阶与地面相间出的影子拉长,两边的建筑物开始无限的往两边延伸。

    长明灯重重光影下,秦览好似看到有无形无影的透明灵魂从萧映竹身上走出,不紧不慢地往台阶上走,神情依旧淡凉、无情。

    如世外之人,仅是为了进筑玉亭而路过他人般,没有什么多余目的朝上走去。

    接着,那抹灵魂神情自若走到了孟峥的身后,一点杀气都没有地利落出鞘,白芒弧度掠及秦览的双眼。

    他结果了孟峥。

    不是因为挑衅,也不是因为厌恶,也不是为了权力。

    孟峥甚至还能继续当他现在的同伴,他们的身份没有任何变化,仅仅是因为他挡住了姜念的视线,妨碍到他和姜念接触了,就是这么简单。

    萧映竹的面庞处于阴影中,掀起的目光分毫不差的掠过孟峥的身侧,凉凉地盯着姜念。

    所站的位置与方才未差分毫。

    刚才所看见的只是秦览的幻影,从未发生过。

    仅是秦览的意象而已。

    真的是意象吗?

    光线太过强烈,秦览刺目地眯起眼,很恰巧的错过了萧映竹眸中闪过的浅淡情绪。

    如云过无痕,很轻飘的一下子就消逝了。

    那如蛛网细密交错,窒息到谁也逃脱不出的网,只藏匿在阴湿暗处,为目光所落之人的专属。

    唯独她才能感受到,其他人,皆是局外人而已。

    而违反了世界规矩,横插进的外人,自然该遵守规则清除掉了。

    这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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