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苑

    朱雀单膝跪在地上,沉声禀报

    “教主,此刻惩治白虎护法并非当务之急,地图的下落才是关键所在。”

    屋内轻烟袅袅,屏风后抚琴之人的身影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那双不沾尘世的手轻拨琴弦,琴音自指尖缓缓流出,宛如天外仙乐,飘飘渺渺,又似绵远悠长的孤寂破茧而出。

    见抚琴人并未被败坏雅兴,朱雀再次大胆进言:

    “青龙大护法言称她有法子让白虎护法吐露实情……”

    震动地琴弦戛然而止,孤傲如莲的白衣男子附在心腹旁耳语几句,身旁侍者便出了寝殿。

    未几,一声通传,陆雨青迈入,跪地之朱雀仍俯首帖耳毕恭毕敬,二人无暇交流。

    “我的大护法,为何不亲自来我面前进言,反要借朱雀之口传话?”

    压迫感自屏风后传出,陆雨青泰然自若道

    “朱雀与白虎交好这件事在教中人尽皆知,她想见见昔日好友,属下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罢了。”

    微风轻拂,屏风上映出的衣袂随风而动,仿若泛起涟漪层层。

    继而补充道

    “属下在教中初蒙教主擢升,此举不过只是收拢人心的小技,属下时刻铭记,雷霆雨露皆是教主所赐,为主上分忧才是我等分内大事。”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树大招风的道理她又怎会不懂。

    阿谀奉承将自己的贪欲一一展现,这朵黑心莲才敢放心大胆的启用自己,若她无欲无求,反倒会让对方察觉异样。

    魔教从不禁止私斗械斗,只认实力,随时可以取而代之。一朝的春风得意,说不定下一刻就会死于非命。

    黑心莲从屏风之后走出。银色钩花面具将面容遮挡大半饶有兴致的望向陆雨青

    他将她捧上高位,当然不是一时兴起,无非就是看中这个女人在教中毫无根基。只有这样的傀儡,才会更听话。

    以目前形势来看,她想在教中站稳脚跟,寻求结盟也在情理之中。

    好在有几分聪明,明白自己要想坐稳这个位置,谁才是她的靠山,又是在替谁办事。

    自古以来,建邺朝以女为尊,男子在江湖立足本就艰难,若非凭借绝对的实力和洞悉人心的手段,怕是早就被歼灭。

    自选择她那一刻起,他便决定亲自磨砺这块玄铁,成为一把唯自己所用的利刃。

    “朱雀,带我的大护法去私牢,切不可让她在里面迷路,我怕惊着她。”

    黑心莲嘴角微扬,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微笑。

    朱雀得令起身,陆雨青抬脚跟上,这朵黑心莲占有欲未免过重,每次称呼她,都会加上一个我的前缀,实在是令她这个大女人感到非常不爽。

    教主的私牢是一处极为凶险的地方,这里豢养着令人胆寒的蛇虫鼠蚁,种类繁多,形态各异,稍不留神便能取人性命。

    通常情况下,只有那些被视为“养料”的人才会有资格被囚禁在此,成为毒虫们的专供食物。

    之所以禁止闲杂人等闯入,完全是出于对大家生命安全的考虑。

    毕竟,稍有不慎,就可能被这些毒虫咬伤蜇伤,落得个凄惨下场。但若是有人好奇主动送上门成了肥料,那也来者不拒。

    以上规矩对朱雀护法而言形同虚设。凭借职务之便她自由出入,旁人无权干涉。

    此时,两人来到偏苑房间。朱雀轻车熟路地走到角落,转动起隐藏在暗处的机关。

    随着一道沉闷声响,巨大的石墙开始缓缓转动,露出其后那条幽暗深邃的走廊。

    这条走廊狭窄逼仄,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左侧墙壁上,镶嵌着一盏盏昏芒的油灯,微弱的烛光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

    右侧墙壁高处,则分布着一道道通风口,它们正对着油灯的位置,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两人路过一间放置着透明器皿箱的房间,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陆雨青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数十只犹如苹果般大小的蜘蛛正在蛛网之上盘踞,身上绒毛清晰可见,让人心生寒意,起鸡皮疙瘩。

    还未来得及平复心情,又在下一个房间看到奇形怪状的硕大蛊虫,阴风阵阵夹杂着哀鸣。

    陆雨青感到毛骨悚然,紧紧拽住朱雀手臂,不敢有丝毫松懈,如果没有人带路,她难保不会行差踏错,成为这些蛊虫们的美味大餐。

    终于在一处停下,朱雀推门而入。

    地上的女子此刻仿若一滩烂泥,绵软无力地瘫倒在草堆之上,墙壁上布满了数不清的血色抓痕,地面上堆积着黑色灰烬和一些干涸白色液体,不知这间地牢曾折磨了多少人…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令人感到极度不适。

    “玉之,玉之……”

    朱雀柔声呼唤,女人的手指有意识地动了动。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到来的二人。

    “玉之,吃掉这个,你会好受一些……”

    一枚小小的药丸喂其吞下,玉之脸上才恢复一丝精神。

    此药如同给油尽灯枯之人打上一剂肾上腺激素。时间有限,只能短暂让其回光返照一下。

    “白虎护法,你亦非愚钝之人,那我便直言不讳。即便你执意隐瞒地图的下落,教主获取消息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以他的性情,到那时你想保护的人恐怕……”

    陆雨青话至此处,稍作停顿,其未尽之意已无需言明。再度启唇道:“你或许不信我,但朱雀,总该信得过吧。”

    玉之并未正面回应陆雨青所说,反而轻轻勾住朱雀的手指,缓缓道:“袅袅,还未来得及与你分享,他有身孕了。你要做干娘了…别无他法…我只能以此种方式来护他们周全…”

    原来如此

    陆雨青回忆起,执行任务抓捕她的那个雨夜,本以为会有一场激战,岂料这位前任大护法自始至终都未做过多抵抗,数招之后便甘愿就擒。

    她当时还慨叹这任务难度不就是主动送上的新手大礼包。

    朱雀眼里满是疼惜,左手轻轻抚过玉之的脸颊,拭去眼尾的泪意。

    “…你盗窃地图,主动赴死就是为了给他一个寻求庇护的投名状,你有想过你自己么。”

    有想过我么…

    天下武林,无论是何阵营,谁人不肖想这崆峒四方印,只要有印在手,便可开启一处秘藏,拿到里面一统天下的东西。

    尽管这只是流传江湖已久的飘缈传闻,仅凭一点捕风捉影,便足以引得人仰马翻和趋之若鹜。

    “袅袅,爱一个人死亦何惧,这个世上也有了我的血脉传承。”

    “有我的爱,还不够么玉之!”

    “袅袅…这不一样…”

    此场面看得陆雨青脚趾抓地尴尬得抠出三室一厅。

    她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嗤笑,并非她不解风情,欲打断二人此刻互诉衷肠的温情。

    实乃无奈,眼前这两个女人,未免过于沉浸在自我牺牲的幻象当中,全然不顾现实中的危机重重。

    两个女人转头,见她面露嘲笑之色,甚是不悦。

    陆雨青环抱双臂,好整以暇道:

    “倘若白虎护法还想让你的血脉延续下去,那么我劝你最好如实相告,那男人的下落…否则,我与朱雀很难保证你的孩子是否能够平安降生。”

    白虎瞳孔一震,沉默不语,神色开始挣扎。

    响鼓不用重锤,她听懂了陆雨青的弦外之音。

    寻得地图下落本就是大功一件,魔教众人势必会倾巢而出,那时她应该已不在人世。交出地图后,谁又会挡在他们身前?

    看来,这个女人倒也不算太笨,陆雨青头一偏,又冲着朱雀吐槽道

    “还有你,朱雀护法,我们此番冒险进来,若待会出去一无所获,你我将面临何种结局,今后行动是否备受限制?怎能将这些顾虑全都抛诸脑后?”

    朱雀被说得惭愧低头。她只顾与玉之寒暄,竟忘了此行的首要目的。

    “既已决定与二位合作,那我们是否应该展示出各自的诚意?你们给予我想要的自由,我保护你的儿子,唯有如此,才能实现共赢。”

    朱雀凝视玉之眼神沉稳坚毅,昭示双方合作确有此事。

    “夫郎他…名唤楚宵,携地图前往云隐山庄了…现今唯有那里才能护得了他周全…”

    陆雨青再度追问

    “你们之间可有凭证信物?”

    “有…乃是一双虎头鞋…宵郎曾以一张楚家婚书与我交换地图,嘱我妥善保存此物,我为避人耳目将其存于林家柜坊,密令乃是我的生辰。”

    女子断断续续言罢关键信息,头痛难耐,嘴角渗出乌血…发出咳血之声。

    “该交代的都已说完,能否给我一个痛快…我从未想过苟活…月孤云他不会放过我的…一定会用我来威胁宵郎…”

    孤云空自愿,挂在青天中。行行无所定,飘荡在天涯。

    这就是那朵黑心莲的名字,倒是与他恍若谪仙般的装束相衬几分,然而皮相易绘,骨相难描,人心更是难测。

    朱雀递来一柄以精铁铸就的乌黑匕首,锐利的刀刃一看就不会让人遭受太多折磨。别过头去,泪水如决堤般洒落。

    陆雨青接过匕首,手起刀落,一击毙命。

    女人合上双眸,面带微笑,走得平静。相较于蛊虫发作时的剧痛,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紧接着,陆雨青朝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划了一刀。疼得她双唇惨白,牙齿颤栗。

    伤口瞬间皮肉翻卷,鲜血涌出浸湿了衣袖,另一只手撕扯下衣衫布条,捂住伤口止血。

    朱雀擦干眼泪,转头又被陆雨青的决绝,惊讶出声

    “你对自己下手如此狠…”

    “眼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作戏当然得作全套…”

    将匕首送还,朱雀搀扶着伤员原路返回,陆雨青嘴唇泛白也提不起精神欣赏沿途 “风景”了,瞟了一眼朱雀有气无力道

    “你打算如何回禀?”

    “与其操心这个,你不如好好养伤。这柄匕首寒气瘆人。伤口不好愈合。”朱雀嘴里不满,却走得很慢。

    这星辰匕首,是玉之送她的及笄礼。从那时起,她就做好与玉之生不同衾死同穴的准备了。

    陆雨青出声打断朱雀的思绪放空

    “看在你关心我的份上,本少心情好,这个功劳就送你了。”

    陆雨青贴着朱雀耳朵说出心中腹稿,朱雀微蹙的细眉渐渐舒展,语气却三分狐疑

    “这样回复…教主他…”

    “以月孤云的心思,说不定让我们走这一趟都只是为了试探,既然如此,他想听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这就像玩自走棋一样,玩儿什么体系不仅要靠发牌员给的机缘,还要善于观察对手的棋路。

    如果在场好几家都是赌狗,运气不好的那只就会老八出门。

    让陆雨青成为丧家之犬,十个月孤云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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