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黛拉小姐,治疗仪式是否还缺重要材料?我愿为您付出一切。”高达两米的男性向斯黛拉弯腰致敬,他的额上是卷曲的短发,像一团吸满了油的羊毛。汗水从他紧实有力的臂膀上蒸腾,带着从未清理过的体味,熏得斯黛拉头晕脑胀。

    尽管他一双天蓝的眼里满是担忧与爱慕,但斯黛拉还是更愿意看另一个男人,也是这次对话的主人翁。

    这是一个金发的男人,他神志不清地躺在地上,柔顺的发丝垫在身下,像一簇被雨打落的金雀花。

    男人体型高大,面容俊朗,但狼狈的现状让人不禁联想他遭遇了怎样的横祸:这具堪比大卫的身体上满是数不尽的伤口,糊着红姜酱一样的粘稠的血迹,令人联想到一块粗略处理的肉排,但足以致命的伤痕并没有破坏这具艺术品,反而增添了一丝破碎的美感;华贵的叫不出款式的衬衣已经变成了布条,露出的大块肌肉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肌理平滑,像一大片浅咖色的绸缎。只可惜,一条伤痕从眉骨到鼻骨,贯穿整个右眼,破坏了整体的平衡。

    当斯黛拉在槲寄生下发现他时,对着男人的脸犯了好一会儿花痴。她现在依旧热恋着这张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脸,但有更紧迫的问题需要解决,比如救下这张——这个男人,又比如应付另一个男人。

    “啊?啊…不,不。”斯黛拉急忙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我只是在思考是否有更优的解决方式。”

    如果故事发展到少女捡到落难王子就结束,那么这会是浪漫的歌谣,但后续的发展让斯黛拉宁愿不要她的王子。

    神啊,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斯黛拉站在窃窃私语的村民中间,不由在心里念诵神明的圣号。

    下午真不应该为了看槲寄生绕远路,不仅捡到一个麻烦男人,还附赠奥拉夫这烦人精。

    自从我两年前救过他一命后,这家伙就怎么也赶不走,还四处宣扬我是救命天使,绝无仅有的天才牧师,这次更是请求我在全村面前治好这个男人,以展示伊阿索女神的威严。

    女神在上,他哪里看出来我有救人的意思了,明明只是想把这富家少爷搜刮干净的。

    更何况,我哪里会什么治疗!

    人人都知道红发的斯黛拉小姐生于牧师世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初级牧师,说不定还能被远在王城的主家带回去哩。但只有斯黛拉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父亲撒的弥天大谎。

    七岁开始,在父亲的监督与教导下,也足足用了六年才成为初级牧师,在胸口别上最低级的铜勋章。而从十三岁到今天成年日,失去了父亲的帮助,更是毫无长进,她今日正是去进行第十四次中级牧师考核,但分数仍然没能突破两位数。

    镇上的老主教斯考特对她摇头:“亲爱的小云雀,恐怕你的天赋不在于此,或许你可以考虑以强化身体为主的战士或游侠。”

    斯黛拉看着比她还高一个头的老人,苦涩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主家更是空谈,克洛里,哦不,对外应该宣称柯罗拉家族一共就剩下他们父女二人,噢,现在只有她一个了,但她的邻居们还在做着鸡犬升天的美梦。

    斯黛拉向周围好奇的村民点头示意,然后吩咐强壮的奥拉夫拿来祭祀用品与一些常见草药。

    斯黛拉小时候厌恶她的父亲,这是飘在她童年上空的一片阴云。她不仅要学习繁琐的知识,还要记忆枯燥的“贵族女性”的规矩。

    但随着年龄增长,她也逐渐减少了对父亲的偏见。她没有成为精神上的天赋,身高也有天生的缺陷,只有凭借父亲的经验,她才能成为一名牧师,成为一名魔导士。

    魔导士是对能使用魔力的人类的总称,一类是强化□□为主的战士和游侠,一类是强化精神为主的法师与牧师。魔导士人数稀少,连帕洛斯镇的大教堂也只有四名牧师,因此初级魔导士也显得弥足珍贵。

    其他人可以当农民、商人、政治家,但是斯黛拉只能成为魔导士,这是失去双亲的孤女在村里立身的唯一资本。

    村长老亚力山大倚着拐杖走上去与斯黛拉交谈,斯黛拉心里一片慌乱,面上倒是冷静,一双猫儿似的眼睛还斜窥着愈发壮观的人群。

    平日行医,她也不过能治好一些小伤。而严重的伤口,就用镇上的高级治疗药剂兑山泉,装模作样借了圣水的名头来治愈病人,也亏的莫罗斯村里没有魔导士,才能一直维持到今天。

    可这个男人哪是我救得回来的,连镇上的斯考特教父都不能摸着教典保证。

    斯黛拉嘀咕着,从奥拉夫手里接过方才要求的材料。

    先假装举行任何一个高级仪式,试着用“圣水”将皮肉伤口治愈,至于内伤,只能暗地用魔药。魔药全是依着父亲遗方配置的,但因为自己能使用的魔力太少,效果也对应地下降了。

    女神啊,请保佑这个可怜人。

    斯黛拉硬着头皮走向金发男人。她先用最基础的祈福仪式赐福草药,再将其撒入金杯盛的“圣水”中,最后,她一手举金杯,一手放在男人额上,胡乱念了句父亲笔记里的高级咒语,将“圣水”洒在男人身上。

    斯黛拉紧闭着眼,期待着奇迹发生,四周的议论声逐渐平息,最后归于一阵死寂。

    难道成功了?仁慈的圣蛇之从,您回应了我的呼唤!

    斯黛拉暗喜,不断在心里画着伊阿索女神的符号——一面圆镜。

    “柯罗拉小姐。”村长老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这位先生的伤可能过于严重。”

    斯黛拉顿时有了一种不好却预料之中的预感,她睁眼一看,不能说是完全治愈,只能说是分毫未变。狰狞的伤口依旧,只是不在冒血,身上的血渍也淡去几分,像一块去了血沫的肉排,更加诱人。

    她一边飞速思考,一边轻快地对村长说:“亚历山大先生,这是一个预备仪式。”

    这话听起来像失败后的掩盖,但她懒洋洋的姿态又仿佛在告诉人们:这是我的领域,门外汉就别妄图揣测了。

    村民质疑的目光立即集中到斯黛拉身上,就像灯盏里的热油溅在裸露的皮肤上。

    他们的目光如同出笼的野兽,高高俯视着挣扎的猎物,等待着她失败、出丑,然后一拥而下将她撕碎。

    事实上,这些愚昧的人很擅长这么干。斯黛拉回想起父亲的死不过三周就变成了这些人嘴里的谈资,伴随着啤酒,毛线,以及村口清理不干净的垃圾。

    随即便是“那位可怜的先生”遗留的,一点也不像他的,瞧不起人的女儿。

    她甚至在闹哄哄的人群里面看见了马勒——这个一直与她争抢生意的庸医,他的药物从未更换,恐怕已经过期了好几年。

    瘦削的男人轻蔑地看着她,并趁机向围观的人们宣扬自己的药物——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在人均信徒的瑞拉,庸医依旧凭借着他便宜亲人的价格压过了斯黛拉这位正统牧师。

    斯黛拉咬着后槽牙,背上冷汗津津,粘着柔软的衣料。

    无论如何,神眷者克洛里——柯罗拉之名不能断在我手里。

    父亲十几年的提耳命面,早已让家族荣誉高于一切的观念深植入斯黛拉脑海里。况且这纸一般的家族荣誉是她为数不多的立身之本,毕竟她有一个远在王城的“主家”哩。

    斯黛拉暗自叹了口气,收束了思绪。她强撑着站起来,挺直一米六的小身板,从贴身的鹿皮小包里取出一根短杖。

    这是一根黑胡桃手杖,长约25cm,漆了一层光妖精的脂油,软银做的杖底围了一圈流玉蛇的尾鳞,最底端镶着一颗海妖之泪,杖头由无根银雕成十字架的形状,刻满附魔的符咒。

    “医神在上,原来是达蒙老先生的手杖。”村长收敛了眼神,毕恭毕敬地朝斯黛拉行了一礼。

    事实上,由于人类之躯难以掌控神明的力量,只能通过一些魔力容量极高的物质即介质来使用魔力。因此,祭具应运而生,这是由介质制成的武器,除了介质本身的质纹,还会镌刻咒语与仪式纹路。

    但由于介质稀少,祭具也价值连城,被称为“魔力金子”,用普通金属做的高仿“祭具”才是魔导士之间常见的武器。而斯黛拉这柄从父亲手里继承的黑胡桃手杖,是一把真真正正的祭具。

    “不错,繁琐的治愈仪式,须有特殊的介质来引导神明的力量,而阿斯克勒庇俄斯医神及其膝下五女神的代表物是银与蛇。家父的手杖,正是为此而生。”斯黛拉背了一通牧师疗愈的理论,回忆着教科书的插图,在心底比划了两下。

    “斯黛拉小姐不愧是达蒙先生爱女,继承了令尊的牧师天赋。”老亚力山大环视一周,示意群众安静,“犬子曾跌落悬崖,达蒙老先生自降身份,施展宏迹让犬子得以幸存。还望小姐能使我等有幸再次目睹医神的权柄。”

    随着村长的话语,众人的眼神逐渐变得狂热。

    神眷者家族,牧师,超乎想象的力量,起死回生的神迹,这才是一个年仅十二便丧父的少女在已有一个半吊子烟鬼医生的村子里独自生活六年的根本。

    我还有被利用的价值,所以人们才会陪着笑脸,村长才会费心费力维系平衡,才会有罅隙让我苟且。

    我必须,也只能守住这名声。

    斯黛拉忽视周围灼人的目光,来回打量手杖,假装正在熟悉父亲的遗物,实则阅读杖身的符咒。

    父亲曾告诉她,这把手杖是家族的象征,克洛里们手握短杖行走于大陆之上,每一任族长都会在上面刻下自己毕生最得意的咒语。

    如果说使用能力是一种随心所欲的自由体,那么附魔咒语就是格式固定的十四行诗,一个咒语只会导向一种力量的使用方式,即达到一个预期效果。

    但这些是老先生老女士们的原创咒语,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

    女神的镜子啊,我只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

    如果在自己的小屋里,斯黛拉已经把自己的红发抓得乱糟糟一团了。

    好吧,全部都是治疗类的,我想每一个都是可以的。她随意挑了一个语法冗杂但很简短的咒语。

    “无根之树繁茂生长,花雀羽毛流淌云霞,珍珠光泽重新焕发。”

    一股淡雅的白光在金发男人的身上蜿蜒淌过,伤口处以惊人的速度迸发出肉芽,逐渐粘合在一起,完整的肌肉向旁观者诉说着这具躯体蕴含的可怖力量。白光散去,男人看上去光洁如初。

    万幸,这是一个低级咒语,否则斯黛拉一个初级牧师的魔力还不足以支撑。

    “医神庇佑!”亚历山大用干枯的手指在胸前画了一个s形,“斯黛拉小姐真是牧师之典范,令我等瞻仰。既然这位先生已恢复健康,那便将他抬到教堂,让医神的光芒和斯考特教父的祝福唤醒他吧。”

    “不可,我虽已将他的肉/体复原,但他的灵魂还千疮百孔,难已清醒。”

    医神的蛇杖!这是艾格丽女神(代表着治愈之后最好的状态)领域的咒语!让人看起来荣光焕发,但内伤却仍然存在,那些粗手粗脚的猎人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看出不对。

    我说为什么见效这么好还是低级咒语!为什么会把这句刻上去啊!

    老祖宗害我!

    “接下来我会治愈他的灵魂。”斯黛拉绝望地看着地上这个给她带来巨大苦难的男人。

    她的魔力短期内已无法支撑第二次的咒语施放。

    药剂也用了,法术也用了,咒语也用了……要不还是直接抢了就跑——不,不,不出半刻钟村里就会传开斯黛拉治不好人恼羞成怒的好消息了……

    我几乎可以想象男人们醉倒在酒桌上,用破音的嗓子商量着什么时候结伴去村子上最好的屋子里看看最贵的女人;女人们学着我的腔调传递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发出尖似划过玻璃一般的笑声。

    既然已无路可走,那就自己开辟一条路。

    她俯下身,一头火红的长发滑落,盖住了男人的脸。

    像抚摸挚爱的情人一样,斯黛拉轻轻的抚过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窝。

    然后,朝着那只已经废掉的右眼,猛地一拳。

    “!”男人虚弱地睁开眼。

    “女神赐福!她已救赎这位先生的灵魂。”斯黛拉面上虔诚地在胸前画了个圈。

    “?”虽然看的不太清楚,但是根本不是女神的原因吧!

    老亚历山大一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恭敬地行礼,“斯黛拉小姐真是,悲天悯人。”

    “救助是一位牧师的责任,先生。”斯黛拉平静地说道,“我会将他带回屋子,亲手照顾他直至病愈。”

    “当然,这是您的自由。”

    赶在其他村民行动之前,斯黛拉一把扛起虚弱的男人,健步如飞地走了。

    “?”

    只有一米六的娇小少女扛着两米的高大男人蹦蹦跳跳离开的场景极富冲击力。村民们看的目瞪口呆。

    不愧是贵族牧师啊,就是和其他村里的牧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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