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昨,昨天晚上那个,那个病人吗。”斯黛拉指尖颤抖。

    安德烈斯若有所思地撇了一眼斯黛拉。

    和昨天无关的事,倒记得清楚,但昨天晚上的记忆似乎是完全空白的,甚至没有模糊处理。大脑的自我保护能做到这样吗,这更像是被强行封锁了记忆……

    难道是返祖的副作用?可安妮似乎并没有这种现象,因为血脉不同吗……不行,这小孩一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回去后得叫安妮来看看……

    “安德烈斯,你想去看看吗?”斯黛拉攥着他的一小块衣角。

    高个男人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把少女的小手从衣料中解放出来,放在自己掌心,“嗯,我们走吧。”

    斯黛拉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剔透的眼珠子蒙着一层料峭清冷的春雾,变得模糊不清。

    安德烈斯深深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三十几年修养的智谋诡计,全随着这口气排出体外了。他握住斯黛拉的手,指尖捏了捏她的手掌,仿佛在牵一只小猫的爪子。

    斯黛拉一愣,随即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两人昨天的衣物经过几番乱战,沾满尘土与血液,已经无法再穿,又十分惹眼,安德烈斯早起一把火烧了。他们今天穿的是斯黛拉带的备用衣物,黑衣黑帽,素淡典雅。

    因此,当安德烈斯说要给孤儿院捐款时,值班的修女很是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但她仍高兴地请来了负责人。

    “午安,亚伦先生,苏珊·雅迪斯小姐。听闻两位对鄙校颇有兴趣。”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两位叫我兰登就好。”

    “午安,兰登先生,你的言行让我对令校的教育十分安心。”安德烈斯微微点头,“雅迪斯小姐途经此地,如见家乡,矜敏幼孩孤独,又感概世人善心,有意资助。”

    在城市里,想要做大生意,必须有足够的名望,因此,资助一所孤儿院或者向教会捐献一大笔资金通常被看作是一个家族在此地落脚的标志。

    而一个公益组织被“投资”后,会不成文地被看作资助人的财产,不再接受另外的资助。

    当然,根据投诚对象不同,收获的人脉也不一样,安德烈斯这番话不仅透露了与卡拉市政府牵线搭桥的意图,还暗地里捧了一把。

    “阿斯克勒庇俄斯在上,小姐厚德仁心,必有善报。”兰登以手抚胸,“只是鄙院为市政府直属,并不需要资助。”

    安德烈斯在心底嗤笑一声。王城的孤儿院与学院如缝间杂草,遍地生根,正是为了维系帝国错综复杂的关系,到这儿反而不需要了。

    于是他故意以商人的角度解读兰登的话,面带愤懑道:“我理解兰登先生的质疑。雅迪斯家族虽然近些年才崭露头角,但也在欧其拉市这座帝国矿山中占有一席之地。为表明小姐的诚意,我们可以现在签署一份合同。”

    他语气中带着贵族阶级的自傲,与上层人看下层人的轻视,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位新晋贵族的走狗。但兰登依旧微笑着,毫无波澜。

    安德烈斯皱了皱眉头,又慢吞吞地开口:“难道贵校已与西诺斯家族达成口头协议——这倒是在下的过错了。”

    兰登展露着他良好的教养,面对安德烈斯的咄咄逼人,他没有流露丝毫不满,依旧一副好好先生的作派,“亚伦先生误会了,鄙校只是想良好地维持下去,并无什么高大志向,如果雅迪斯小姐对鄙校感兴趣,在下可以带二位观光一番。”

    听他的意思,这座政府名下的孤儿院没有接受任何资助,也与本市贵族们没有联系……有点不对劲。况且里面的孩子还出去做流莺……难道是把这里当作中转站了,把贵族的人塞进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从中捞取利益。如果是这样,确实不用顾忌孤儿院的名声,怎样对待儿童都无所谓。

    逻辑上勉强能说通,可是没有足够的理由支撑:孤儿院太显眼了,如果只是需要中转站,珠宝店或者工厂会是更好的选择。

    “?”感受到斯黛拉在扯自己的衣袖,安德烈斯低头看向她,“有什么不适吗,小姐?”

    斯黛拉指着一群正在玩耍的孩童,眨了眨眼睛。

    兰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含笑道:“雅迪斯小姐少年离家,难免情绪低落,如果不嫌弃,欢迎雅迪斯小姐多光临鄙校。只不过,不知小姐信仰……?”

    瑞拉是一个多信仰国家,就连王族也没有固定供奉的神明,而通常个人也会信仰多位神明,因为一位主神拥有多位从神,例如信仰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人,同时也会信仰他的妻女。

    不同信仰的人会有意识地避开这个话题,但总有狂热的信徒不遵守规则,因此兰登担心信仰冲突不无道理。

    安德烈斯接过话,“自然是伟大的阿斯克勒庇俄斯陛下。”

    这倒不是刻意迎合兰登。斯黛拉的故乡位于卡拉市的边缘,自然和卡拉人有一样的信仰,再者柯罗拉是牧师世家,世代推崇生命领域的主神,到了达蒙这代,更是复辟古老的传统,恪守旧时的礼仪,独尊医神。

    但……哎,安德烈斯瞟了一眼斯黛拉,这没心没肺的小孩已经跑去和孤儿院的孩子们玩了。她表现的和任何一个忠诚的信徒一样虔诚,可又不尽然,她似乎……没有那么信仰神明。

    “雅迪斯小姐,请允许我为您介绍。”兰登不急不缓地走向孩子们。心切的红发少女正拉着昨晚有着一眼之缘的女孩交谈,斯文的男人把手轻轻地放在女孩的肩上,近乎无的接触面积依旧让女孩猛地一颤,“这是玛雅,我们的小夜莺。您不会后悔认识她的,她有一把好嗓子,现在担任唱诗班的领唱人。”

    男人温和地笑着,语气十分宠溺,仿佛他是玛雅的生父。玛雅避开斯黛拉的眼神,微微点头。

    “兰登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安德烈斯不知什么时候也带到这边,兰登瞥了玛雅一眼,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容。

    “你好,你可以叫我苏珊,让我们省去繁冗的自我介绍关节吧。我来这儿是为了帮你。”两位大人走开后,斯黛拉的面色冷峻下来,她直接地说,“你有什么苦衷吗?”

    玛雅静静地打量着斯黛拉,她看着她碧绿的眼睛,仿佛走进了一片森林,她是如此的渺小但又如此的自由。

    阿斯克勒庇俄斯在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玛雅不明白,如果红发少女冷静理智,那么她不会选择进入这场棋局;如果她天真良善,也不会如此咄咄逼人,这位贵族小姐就好像是由不同的两部分缝合起来的,矛盾中有带有一丝和谐。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好奇心了,与其关注她,不如关心自己能活几天。玛雅在心底自嘲一声,朝斯黛拉摇了摇头,“你恐怕存在什么误会,苏珊小姐,我很好,也不需要帮助。”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斯黛拉眉尖蹙起,让苍白的脸庞有了些生气,“玛雅,可以告诉我吗?”

    她轻轻地抓着玛雅的手,眼角氤氲着将落未落的残霞,“我很想、很想帮你,请让我帮帮你。”

    玛雅惊讶地看着斯黛拉,只觉她嫣红的眼尾要淌下血色的泪来。

    哦,伊阿索女神的圆镜啊,到底是谁在寻求帮助呀?玛雅觉得有些好笑,但随即又撇下嘴角,低着头不看她。

    斯黛拉的掌心冷汗津津,又冰又黏,似乎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粘液,玛雅觉得十分不自在,想要抽回手,却没成功。

    纸片一样白的手,看上去风一吹便随着跑了,却牢牢地、死死地抓住她。

    真是个怪人。玛雅想。

    与斯黛拉的手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娇嫩的脸蛋,宛如清晨含着露珠的玫瑰。她用一种软软的、曲折回环的语调,近乎哀求地耳语着:“亲爱的玛雅,让我为你献一份力吧。”

    玛雅的眼睫颤动,轻声问她:“苏珊小姐,你为何执着于此呢?”

    “我怜爱你泣血的歌声,我可惜你残破的羽毛。”

    “不,你并不是出于这种原因,我看得出来。”玛雅摇了摇头,“不过,我仍然感激你,即使你出于不可说的原因想帮助我,但那是发自内心的。”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话锋一转,“小姐,我再次向你声明:我并没有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我不需要你所谓的帮助。”

    斯黛拉还想说话,一道嘶哑的女声插进来:“你帮不了她,甚至你再说下去,就会害了她。”

    顶着一头枯黄杂草的女孩站在玛雅身后,斯黛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兰登与安德烈斯正一起向这里走来。

    “哦,费拉,很高兴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兰登朝枯黄色头发的女孩点头示意,又朝斯黛拉笑弯了眼睛,“苏珊小姐,感谢您的到来,费拉很少在外人面前露面,看来她今天十分开心。”

    斯黛拉扬着红扑扑的脸蛋,语气俏皮,“大家都十分友善,如同我的家人一般。”

    “我的荣幸,小姐。”兰登以手扶胸。

    “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告辞了,安德烈斯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我很抱歉。”少女提着裙摆行礼,晚霞从身后投下,流淌在她的肩上,成了垂落的发,“我十分期待下一次拜访,希望不会让您感到困扰。”

    “孤儿院欢迎所有人,当然也包括您,可爱的小姐。”兰登鞠躬,脸上的笑容仿佛是一副油彩,与来时没有丝毫变化。

    安德烈斯走到她的身后,如一堵高墙,一言不发地跟着她离开。

    目送着这对主仆组合的身影消失,兰登收敛了笑,“真可惜,要让小女孩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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