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克里斯汀娜端坐在高背椅上,一手拿金笔,一手执文件。她今日没有作隆重的骑士打扮,只是穿着一条样式普通的连衣裙,但柔软贴合的白色丝绸和金线勾勒的复杂暗纹都能烘托它的昂贵。

    她道了一声请进,眼神仍在手里花花绿绿的信纸上。

    克里斯汀娜见不惯贵族们把信纸弄得花里胡哨,却不得不有些时候它还是能发挥一点用处,比如现在她一眼就能看出黄色的是维多利亚殿下的,蓝色的是沃尔家族的,而绿色的是罗素家族,准确的说,是那些急躁的老东西的。

    “大人,这是最新的证据,我们有理由怀疑卡拉市里地下交易盛行。”推门而进的是安东尼,他一甩脑后的辫子,递上一叠厚厚的纸质资料,“全市91座诊所持证率只有不到百分之四十,正规诊所中百分之八十都挂在皮杜家族名下,而黑诊所中的百分之六十又和皮杜家族的某些产业保持密切联系,比如钟表厂、画具厂、屠宰场。”

    安东尼从中抽出一张,上面印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和一枚毫无美感的家徽,周围是一些介绍的话语。

    “您请看,这是目前的家主,他是第一任家主之子,作风奢侈。皮杜家族发迹于三十年前,因为一座矿山,两任掌权者皆是贫苦出身,根基尚浅,所以我们推断皮杜家族只是面上的靶子,实际是卡拉市四大家族共同瓜分巨大的利益。”

    “其次,在调查中,我们发现教堂或许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许多链条都会‘不经意’地经过教堂,这部分内容稍后梅会递交更详细的总结。”

    “最后,”安东尼深吸一口气,“我们再一次勘测了发现凯文尸体的现场,确认了只有凯文本人的魔力痕迹,也就是说,凶手要么是术式掌握在我们之上的高人,要么是毫无魔力的普通人。”

    “大家都辛苦了。”克里斯汀娜翻阅了一下这叠资料,“没想到帝国边境竟然存在如此大的隐患,万幸,我们发现了。”

    女人并没有立刻发号施令,她又端详了一遍信纸,随后举起其中两张。

    “这是一枚密钥,可以启用‘茧房’,一但茧房被启动,卡拉市会与外界彻底断联,同样的密钥罗素家族也寄给了卡拉市政府,现在估计在贵族们手中。”

    她又指向另外一枚黄色信纸,“这是维多利亚殿下的赦令,最高等级的那种。”

    “您的意思是……”安东尼表情更加严肃,“我明白了,我会通知大家的。”

    “我们不能滥杀无辜,但也不能放过恶人。银龙骑士团建立的初衷就是维护正义,将破坏规则的人绳之以法,无论是平民,贵族,抑或骑士本身。”女人只是端正地坐着,面容普通,衣装寻常,在这座贵族提供的豪华的宾馆中格格不入,但那双黑眼睛却是这里任何一颗宝石都比不上的。

    “安东尼永远忠于您。”蓝发男人单膝下跪,手覆于右胸之上,他炽热的掌心下是一枚璀璨的徽章,昂贵的金属上印着数枚正面的龙首,张开的龙翼下是一朵怒放的蔷薇,即“瑞拉”,整副图案被一簇簇小花环绕着——这就是银龙骑士团的团徽,“银龙骑士团永远忠于您。”

    “愿忒弥斯陛下赐福于你。”克里斯汀娜并没有跟随家族信奉母神,而是独自信仰了忒弥斯女神,并成为祂行于人间的眼,“光明骑士可有传讯?”

    她领国王之命奔赴战场后,又被皇后殿下密令调走,带领一支亲兵四处搜寻,不知光明骑士能否抵御那只疯狗的进攻,如有求助,她会第一时间回去支援。

    “并无,想来克罗尼亚军队被您出其不意重创后正在休养生息。”安东尼又确认了一遍通讯才回答道,“我之前为您的行动感到困扰,没想到您的眼目遍布整个瑞拉,若卡拉出事,好不容易安稳的局面又会动荡,我对您越发敬佩。”

    “安东尼,我们是军人,私自脱离战场,并不是令人骄傲的事情,待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回到战场后,我会公开谢罪。其次,我来到这儿并不是因为卡拉的隐患,准确的说,来之前,我并不觉得这里会滋生黑暗。”看着安东尼疑惑的表情,女人叹了口气,“我是为了追寻更大的隐患。”

    克里斯汀娜站起身,风透过丝绒窗布钻进来,微微吹拂她的裙角,“传我命令:凯文?罗素下落不明,骑士团需要进行整座城的搜查。这是通知,不是商议,如有阻拦,拘捕。以及,不可透露真相,以免引起居民恐慌。”

    安东尼望着她发光的脸庞,一如记忆中一样。他无数次想附身亲吻她的鞋尖,用血肉捧高她,用赞美包裹她,但他只是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梅已在门外等候,需要传唤她吗?”

    “请吧,我还真想听听他们对神圣的教堂做了什么。”克里斯汀娜笑道。

    大概还不及王城的十分之一。安东尼想,他不会告诉克里斯汀娜的,这会让她难过。

    走出房间后,他贴着门旁的墙,手掌紧握着金属徽章,几乎要流出血来。

    他是团里的异类,他了解每一个人,骑士团里的每天都好像在和没断奶的幼儿打交道,但是他爱银龙骑士团,因为他爱克里斯汀娜,就像蛾子爱着他头顶明亮却无法缺失魔力的灯。

    “真烦人啊,这些蛾子。”安妮抬起手挥了挥。这里条件实在差,大概是因为在地下的原因吧。她已经用了最好的装材,但实验偶尔还是会因为环境条件改变而发生突变,更别提这些恼人的小生命。

    一旁的以斯拉见状,施放了一个术法,那些蛾子便再也没出现过。

    “感谢您,我亲爱的副市长。”安妮收回目光,继续她的工作,手术刀在皮肤上穿梭,宛如一根针,她话音一转,“但你最近愈发随意了,以斯拉,您瞧瞧,多好的孩子,被你们糟蹋成这样。”

    “我记得,关于这孩子我特地嘱咐过你,不要让他们玩得太过火。”皮肤的纹路骤然断截,相连着是一片狼藉,一场狂欢的产物。已经铭刻于心的线路上突然多了障碍,手术刀停滞不前,银发的妖精抚摸着那团血肉与组织的混合物,纤长的柳眉难得蹙起,“魔力回路被完全破坏了,对于她的评级或许要下降一个等级。”

    她等一个符合条件的高质量实验体已经等了很久了,这个孩子简直是天赐的良机,为此她甚至挑战了贵族们的权威——虽然他们都没有把彼此放在眼里,最后两方各退一步,目前看来,这“一步”还有待商榷。

    安妮叹了口气,拿起工作台上形状奇怪的工具:一柄细如银针的尖刀,一把硬毛刷,一根弯曲的针。淡青色的魔力从她指尖涌出,注入工具上镶嵌的宝石里。一种淡雅的光辉从宝石开始扩散,整件器具如同被拂去了灰尘,熠熠生辉。

    像复原一本古籍,像修补一面破镜,各色工具被加注于这片细腻的肌肤上,它享受着生前从未见过的高端科技。

    “他们通常用完就丢,但这次因为你,他们玩了好几日才终于大发慈悲,要不是我劝阻,你恐怕不能收到完整的尸/体。”以斯拉冷笑一声。

    “噢天啦,我应该对此感到荣幸吗?”安妮的眼里透出冷意,“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我会用他们装点一下只有造型作用的大教堂,你知道我干得出来,说真的,这孩子刚送过来时,我差点没忍住。”

    “我明白,我明白,但我们还需要他们。”以斯拉顺着她的话说。

    “如果他们能把热情与巧思用对地方,我想,你恐怕都该担心一下自己的位置了。”安妮一边同以斯拉说话,一边修复着魔力回路,看得出来,她动作熟练,应该是经常这样做。

    “你知道的,他们向来看不起我们。我们不过是外人,哪里能撼动他们的地位呢?甚至连克里斯汀娜,他们也不放在眼里。”有着充足魔力供给的灯尽职尽责地工作,光亮得有些晃眼,以斯拉却偏偏站在背光处,表情模糊不清,“他们哪一次听过你的话?这回更是打着招待王城来客的旗号,一点儿也不压抑自己了。”

    “你想离开了?也是,你在这儿好几年了。”安妮自顾自地说着,“不幸中的万幸,她勉强不用降级。要是因为那些渣滓破坏了这么完美的实验体,我一定会把他们抓过来喂我的小心肝。”

    “女士们,先生们。”安妮猛然一拍手,灯光更加刺眼,甚至折射出彩虹的余辉。她豢养的“小宠物”们纷纷嘶鸣,发出高低不一的叫声,仿佛身处斗兽场。

    她像一位舞池中的绅士一样,向以斯拉伸出手,灯光落在她紫色的眼睛里,像沉沉的暮夜挂满星星。

    “你们将见证,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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