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听来，孟大人是不甘心蛰伏于京城之中的人，势必要有一番大作为，搅动这粉饰太平的盛世。”秋锦宁亦朝他小声耳语。
孟长夏的目光却落于图卷上南越的偏安一隅，“不过，你先前不是心悦那礼王么，不怪我坏了你的婚事，怎的还会想着来帮我？”
“骤然明悟，发现识人不清罢了。还该谢谢你助我解局。”
马车恰在此时停落，孟长夏把那图卷放于秋锦宁怀中，“若真想与我做事，寻个时机来天枢阁找我吧。快宵禁了，该走了。”
他展扇轻摇，撩起流苏垂帘微微低首，踩着横木下了马车，红衣拂动，身后是秋府的高大门闱，一身风流，来去自如。
秋锦宁攥着图卷，透过方格窗看了一眼对方离去的背影，而后也跟着下了车，在日暮斜阳的洛阳街道，两人转身相背分道扬镳。
待走入府中，关起门来，父母双亲这才围了过来，眼中忧色满盈，只听秋荣枯道，“方才可有伤到？”
秋锦宁摇了摇首，“小伤，无碍。”
母亲孟解语托住她的两鬓，左右细看，“本是想你有个安稳世，不曾想……飞来横祸，与那礼王的婚约，还是想办法彻底拒了吧。”
嗯？原本父母算是赞同她与夏明郁结秦晋之好的，怎么一朝在王府上让自家人自导自演遇刺的戏码后，他们忽然也不同意了。
秋锦宁心觉奇怪，便问，“为何？与那天枢新领事有关么？”
提起孟长夏，两人皆是面色复杂的沉默。
秋荣枯看着她手臂上缠的白布，“京城太平了这么久的天，终是要起阴霾了。你只需要知道，秋家中立于朝堂，忠心于天子，不站队不结党便好。”
秋锦宁蹙了眉。但看见父母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言语温情地关心着她，与恶魇中他们跪在刽子手的刀下，衣衫破落、浑身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便觉又是心酸又是慰藉。
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却痛苦漫长得恍若隔世，沧海桑田，梦醒再见双亲安然无恙，真好……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秋锦宁鼻子一涩，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入了耳前的鬓发里。
孟解语揽她入怀，也发现了她臂上的布帛，“怎么哭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有，兄长在南越怎么样了？”
“他倒是还好。如果你今日与礼王订了婚期，他便该择日回来一趟，送你出嫁了。
“不，我不想与他联姻了。”迎着父母疑惑的目光，秋锦宁毅然微笑道，“父亲是当朝宰辅，母亲为天枢阁主，兄长又是地方大员，没理由我便只做那深闺妇人啊，我倒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人。”
秋荣枯与孟解语相视一眼，眸中都有诧异。前者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后者见天色已晚，便招呼了一家子先入屋吃饭。
——
第二日。
青雾早早便提了食盒来敲秋锦宁的门，却发现她家小姐已然坐在了妆台前梳理鬓发。
对方见了她，便招呼道，“父亲上朝去了，母亲又在料理府中事物，今日我要悄悄出门一趟，你快些收拾一下吧。”
“这是要上哪儿？”
秋锦宁朝她神秘一笑，“保密。”
两人整理好仪容，坐上府中一辆低调的马车，便往洛阳城东市而去。
此时的大靖已有打破坊市分离的趋势，天枢阁的店面建在最繁华一带，处处可见烟柳画桥，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商贩吆喝不断。
天枢阁不仅善制暗器买卖于人，医毒、解梦、运镖等业务也广受欢迎，因而门前经常人满为患，都在排队等着洽谈合作。
秋锦宁远远地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发现没法越过人群挤进去，便想起了东市的巷尾中还有一道后门可以绕道进入。
天枢阁不缺钱，在这一块占地大，主建筑为古塔状，前有庭后有院，处处繁花绿植。
待到她凭“少阁主”的身份玉牌进入后院，便见孟长夏在阁前的梅树下拭剑。
那人长身玉立，在风里衣袂飘飞，狐狸眼懒散地下望着手中轻薄的三尺长剑，另一手上的布帛轻轻擦着呈亮的剑身。
孟长夏知她来了，没有抬眸，只是道：“倒是许久未见少阁主来此地了。”
“是啊，我那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放着璞玉不顾，偏生要自觅那金丝囚笼呢。”秋锦宁跨过门槛，走了过去，看对方对那剑似乎爱不释手，便道，“制式独特好看，你还会舞剑？”
“这有何难？”孟长夏便笑，“我会舞两种剑，一种只作观赏用，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另一种，则锋芒毕露，寒光既出，势要取敌首级。”
“我可以看看么？”
对方便挑了个利落的剑花，头上飞叶，脚下落红，长剑如落字般笔走龙蛇，一挥一刺若横竖撇捺，身形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剑惊落花，一舞倾人城，像是摇动了半个盛世繁华。
他忽然回眸道，“可是想好了？”
秋锦宁蓦然回神，“自然。”
“现下正好有一事亟待解决，天枢阁前段时间改制的古檀筝台被叛徒盗走了，是个品质上好的暗器，其内置一柄前朝名家所制短剑，据传是流走去了长安，你要与我同去寻回么？”
秋锦宁却心下觉疑，古筝再好，也不过一件暗器，天枢阁中乌泱泱一片都是，什么样的没有，何以至于让百忙之中的天枢领事亲自出面找寻。
莫非……还有别的意图。
她还是答，“好。”
“那便先去与尚书令大人及秋夫人报备一下吧，长安路远，此去没有半月可能回不来洛阳。”
秋锦宁却微微一笑，“不必了。若是同他们说了，反倒不能与你同去了。”
孟长夏了然地笑笑，“如此，便快去快回吧。祈祷我那好上司不会与我计较了。”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院门外已然有马车候着。
——
一路马蹄扬尘，奔过黄沙古驿，他们不走熙攘的官道，而是抄小路低调出行，直至日落时分，才赶了半途路程，准备寻一处客栈暂住。
被夕阳染红的天别样的沉重，不时传来几声无名的鸟叫，声色凄切，宛如杜鹃啼血。
除夏秋二人外，随行的还有几个天枢阁的暗卫。此地荒郊野岭的，两乘马车停靠在一座院落的围墙外，灰白的墙面上还攀着几根枯藤，四周无处不在透着诡异的安静气息。院落内是一家两层的大院，屋瓦虽有少许残缺却干净整洁，看起来似乎前不久被修葺过。
孟长夏一手握着行程的地图，抬眸扫视着眼前的院子，朝一人疑道：“这便是附近唯一的客栈？”
“正是。”暗卫孟壹从前端的驱车位跳了下来，走向车门旁朝拱了拱手，随即近前附在对方耳边小声道，“领事，虽说小道偏僻，可这客栈也太荒凉了些……”
孟长夏回头看了一眼从车垂帘后探出半个头来观望的秋锦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随我进去看看，其余人守着马车。”
“是。”
两人上前敲开了那扇破落的木门，院中还有一棵银杏树，似乎很久没人浇过水，显得颓败而毫无生机。树底铺着浅浅一层金黄的落叶，门旁还挂着一张陈旧的牌匾，上面却写着“喜逢客栈”。
似是听见了院内踩过落叶“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面相生得贼眉鼠眼，“诶哟，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你们这有什么客房？”
“我可以先带客官进去看看。”小二说着朝旁边退了退，给他们让出路来。
孟氏二人跟着进了去，那客栈的楼道破落，木台阶踩在脚下“吱呀作响”，脆得恍若难承其重，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孟长夏朝其中一个房间望了一眼，“小二，你这房住一晚多少银钱？”
“不贵，五百两。”店小二忽然回了身，打了个响指，背后便有两膀大腰粗的汉子堵住了上来的阶梯，双双手持弯刀，眼神凶煞。
孟长夏倒是不着急，反倒转了转手中的木折扇，“你们这般猖狂，雍州尹不管么？”
“我们这客房是差了点，可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做的生意，官府的老爷管来作甚。这不，天还没黑呢。”
“不给，你们便要杀人灭口？”
“不然呢，留着你们过年么。看你穿这一身红，显个喜庆？”
孟长夏便笑，“诶呀，都说打不过便加入。我看你们干这行也挺赚的，拦一个便是五个指头。要是我身上有这五百两，能否与你们合伙？”
孟壹看他家大人与那盗匪说笑，一时也一头雾水，只好按兵不动。
这小二敢如此目空一切，想必是官匪勾结，背后有人物撑腰。而失踪的古筝，传闻流去了长安最大的地下黑市里，同样是有官府罩着，才能把规模办得如此大。
小二眼珠子一转，“先拿来让我瞧瞧。”
孟长夏的目光却落于图卷上南越的偏安一隅，“不过，你先前不是心悦那礼王么，不怪我坏了你的婚事，怎的还会想着来帮我？”
“骤然明悟，发现识人不清罢了。还该谢谢你助我解局。”
马车恰在此时停落，孟长夏把那图卷放于秋锦宁怀中，“若真想与我做事，寻个时机来天枢阁找我吧。快宵禁了，该走了。”
他展扇轻摇，撩起流苏垂帘微微低首，踩着横木下了马车，红衣拂动，身后是秋府的高大门闱，一身风流，来去自如。
秋锦宁攥着图卷，透过方格窗看了一眼对方离去的背影，而后也跟着下了车，在日暮斜阳的洛阳街道，两人转身相背分道扬镳。
待走入府中，关起门来，父母双亲这才围了过来，眼中忧色满盈，只听秋荣枯道，“方才可有伤到？”
秋锦宁摇了摇首，“小伤，无碍。”
母亲孟解语托住她的两鬓，左右细看，“本是想你有个安稳世，不曾想……飞来横祸，与那礼王的婚约，还是想办法彻底拒了吧。”
嗯？原本父母算是赞同她与夏明郁结秦晋之好的，怎么一朝在王府上让自家人自导自演遇刺的戏码后，他们忽然也不同意了。
秋锦宁心觉奇怪，便问，“为何？与那天枢新领事有关么？”
提起孟长夏，两人皆是面色复杂的沉默。
秋荣枯看着她手臂上缠的白布，“京城太平了这么久的天，终是要起阴霾了。你只需要知道，秋家中立于朝堂，忠心于天子，不站队不结党便好。”
秋锦宁蹙了眉。但看见父母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言语温情地关心着她，与恶魇中他们跪在刽子手的刀下，衣衫破落、浑身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便觉又是心酸又是慰藉。
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却痛苦漫长得恍若隔世，沧海桑田，梦醒再见双亲安然无恙，真好……没什么比这更重要了。
秋锦宁鼻子一涩，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入了耳前的鬓发里。
孟解语揽她入怀，也发现了她臂上的布帛，“怎么哭了？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没有，兄长在南越怎么样了？”
“他倒是还好。如果你今日与礼王订了婚期，他便该择日回来一趟，送你出嫁了。
“不，我不想与他联姻了。”迎着父母疑惑的目光，秋锦宁毅然微笑道，“父亲是当朝宰辅，母亲为天枢阁主，兄长又是地方大员，没理由我便只做那深闺妇人啊，我倒想成为像你们这样的人。”
秋荣枯与孟解语相视一眼，眸中都有诧异。前者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后者见天色已晚，便招呼了一家子先入屋吃饭。
——
第二日。
青雾早早便提了食盒来敲秋锦宁的门，却发现她家小姐已然坐在了妆台前梳理鬓发。
对方见了她，便招呼道，“父亲上朝去了，母亲又在料理府中事物，今日我要悄悄出门一趟，你快些收拾一下吧。”
“这是要上哪儿？”
秋锦宁朝她神秘一笑，“保密。”
两人整理好仪容，坐上府中一辆低调的马车，便往洛阳城东市而去。
此时的大靖已有打破坊市分离的趋势，天枢阁的店面建在最繁华一带，处处可见烟柳画桥，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商贩吆喝不断。
天枢阁不仅善制暗器买卖于人，医毒、解梦、运镖等业务也广受欢迎，因而门前经常人满为患，都在排队等着洽谈合作。
秋锦宁远远地在外围看了一会儿，发现没法越过人群挤进去，便想起了东市的巷尾中还有一道后门可以绕道进入。
天枢阁不缺钱，在这一块占地大，主建筑为古塔状，前有庭后有院，处处繁花绿植。
待到她凭“少阁主”的身份玉牌进入后院，便见孟长夏在阁前的梅树下拭剑。
那人长身玉立，在风里衣袂飘飞，狐狸眼懒散地下望着手中轻薄的三尺长剑，另一手上的布帛轻轻擦着呈亮的剑身。
孟长夏知她来了，没有抬眸，只是道：“倒是许久未见少阁主来此地了。”
“是啊，我那时怎么就鬼迷心窍，放着璞玉不顾，偏生要自觅那金丝囚笼呢。”秋锦宁跨过门槛，走了过去，看对方对那剑似乎爱不释手，便道，“制式独特好看，你还会舞剑？”
“这有何难？”孟长夏便笑，“我会舞两种剑，一种只作观赏用，是华而不实的花架子。另一种，则锋芒毕露，寒光既出，势要取敌首级。”
“我可以看看么？”
对方便挑了个利落的剑花，头上飞叶，脚下落红，长剑如落字般笔走龙蛇，一挥一刺若横竖撇捺，身形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一剑惊落花，一舞倾人城，像是摇动了半个盛世繁华。
他忽然回眸道，“可是想好了？”
秋锦宁蓦然回神，“自然。”
“现下正好有一事亟待解决，天枢阁前段时间改制的古檀筝台被叛徒盗走了，是个品质上好的暗器，其内置一柄前朝名家所制短剑，据传是流走去了长安，你要与我同去寻回么？”
秋锦宁却心下觉疑，古筝再好，也不过一件暗器，天枢阁中乌泱泱一片都是，什么样的没有，何以至于让百忙之中的天枢领事亲自出面找寻。
莫非……还有别的意图。
她还是答，“好。”
“那便先去与尚书令大人及秋夫人报备一下吧，长安路远，此去没有半月可能回不来洛阳。”
秋锦宁却微微一笑，“不必了。若是同他们说了，反倒不能与你同去了。”
孟长夏了然地笑笑，“如此，便快去快回吧。祈祷我那好上司不会与我计较了。”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后院门外已然有马车候着。
——
一路马蹄扬尘，奔过黄沙古驿，他们不走熙攘的官道，而是抄小路低调出行，直至日落时分，才赶了半途路程，准备寻一处客栈暂住。
被夕阳染红的天别样的沉重，不时传来几声无名的鸟叫，声色凄切，宛如杜鹃啼血。
除夏秋二人外，随行的还有几个天枢阁的暗卫。此地荒郊野岭的，两乘马车停靠在一座院落的围墙外，灰白的墙面上还攀着几根枯藤，四周无处不在透着诡异的安静气息。院落内是一家两层的大院，屋瓦虽有少许残缺却干净整洁，看起来似乎前不久被修葺过。
孟长夏一手握着行程的地图，抬眸扫视着眼前的院子，朝一人疑道：“这便是附近唯一的客栈？”
“正是。”暗卫孟壹从前端的驱车位跳了下来，走向车门旁朝拱了拱手，随即近前附在对方耳边小声道，“领事，虽说小道偏僻，可这客栈也太荒凉了些……”
孟长夏回头看了一眼从车垂帘后探出半个头来观望的秋锦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随我进去看看，其余人守着马车。”
“是。”
两人上前敲开了那扇破落的木门，院中还有一棵银杏树，似乎很久没人浇过水，显得颓败而毫无生机。树底铺着浅浅一层金黄的落叶，门旁还挂着一张陈旧的牌匾，上面却写着“喜逢客栈”。
似是听见了院内踩过落叶“沙沙”的脚步声，一个店小二打扮的人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面相生得贼眉鼠眼，“诶哟，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你们这有什么客房？”
“我可以先带客官进去看看。”小二说着朝旁边退了退，给他们让出路来。
孟氏二人跟着进了去，那客栈的楼道破落，木台阶踩在脚下“吱呀作响”，脆得恍若难承其重，看起来像是许久未曾有人来过了。
孟长夏朝其中一个房间望了一眼，“小二，你这房住一晚多少银钱？”
“不贵，五百两。”店小二忽然回了身，打了个响指，背后便有两膀大腰粗的汉子堵住了上来的阶梯，双双手持弯刀，眼神凶煞。
孟长夏倒是不着急，反倒转了转手中的木折扇，“你们这般猖狂，雍州尹不管么？”
“我们这客房是差了点，可到底是光天化日之下做的生意，官府的老爷管来作甚。这不，天还没黑呢。”
“不给，你们便要杀人灭口？”
“不然呢，留着你们过年么。看你穿这一身红，显个喜庆？”
孟长夏便笑，“诶呀，都说打不过便加入。我看你们干这行也挺赚的，拦一个便是五个指头。要是我身上有这五百两，能否与你们合伙？”
孟壹看他家大人与那盗匪说笑，一时也一头雾水，只好按兵不动。
这小二敢如此目空一切，想必是官匪勾结，背后有人物撑腰。而失踪的古筝，传闻流去了长安最大的地下黑市里，同样是有官府罩着，才能把规模办得如此大。
小二眼珠子一转，“先拿来让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