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01

    谁能明白眼泪的力量,眼泪究竟有没有力量?

    眼泪是咸的,没有颜色。

    医院不缺少眼泪。

    不同人的眼泪看上去没有分别,但不同的病房看上去却不可能没有分别。普通病房是白色的,大人们向往白色。儿童病房是彩色的,孩子们向往彩色。在这五彩之间存在的声音也特别得多,不过大概归为两类,欢笑声和哭闹声。

    当小孩子笑的时候大人们背过身去哭转过身来笑,当小孩子在闹的时候大人们转过身来笑背过身去求去闹。当小孩子不再笑也不再闹了,大人们也不再像一个大人。

    孩子的哭泣是歇斯底里的,哭他得不到。大人的哭泣是哭他已足尽他的理智所为仍旧得不到。

    难道说哭泣才是一件让人泄气的事?

    但悲中大笑不是更加疯癫?

    人,尤其是成年人,实在是种可怕的生物。他们不像他们年幼时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而是越来越学会如何让他们的孩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光阴就是这样有魔力,任谁也会觉得真是可怕极了。正是光阴使他们从幼儿成为成年人的,又有谁会怪罪时间?

    时间无色、无声,悄悄地流淌过人间,交汇着许多人的眼泪。

    不要怪罪眼泪,不要怪罪时间。

    时间才是最大的恩赐,足够教会孩子成为大人,足够宽容大人肆意孩童。

    02

    医院的墙浸透了消毒水的气味。

    奕奕,十一岁男童,死亡时间新历2014年。

    站在大人的角度看,十一岁还是孩子。站在孩子的角度看,十一岁已是大人。

    “十一岁太老了,我们想要的是更鲜活的标本体。”一个磁性的声音道。

    尖细的声音干笑:“这是我们最早保存成功的标本体。”

    磁性的声音瓮声瓮气:“十一岁的大脑早就发育完全了,年轻的冷冻大脑的细胞增殖更加频繁,传送过去后能够贮存更多的有效信息。”

    尖细的声音道:“那个时候的十一岁是个孩子,还在读初中。”

    磁性的声音卡了一下:“初中?”

    “初中是初级中学的缩写。”

    “初级中学,没有与智能体绑定的人类头脑发育得太慢了。”磁性的声音道。

    尖细的声音没有继续这一话题。

    磁性的声音有了新的发现:“我在冷冻脑组织里检测出一滴眼泪!”

    尖细的声音道:“你很兴奋。”

    磁性的声音道:“当然,这是罕见的标本液。”

    03

    珍珠儿牵起林屹的手:“我带你去个地方。”

    两个孩子奔跑在夕阳里。

    你见过轻盈的奔跑吗?孩子的奔跑就是轻盈的,充满活力的。

    孩子奔跑起来就像天上来徊的飞燕一样动人。仿佛普天之下没有什么比他们更自在。如果不去看他们脚下又厚又硬的石板砖,他们简直就奔跑在云朵里。

    两行宫墙往身后快速移动着。

    “到了。”

    “一棵树。”

    “这是一座牌楼。”

    林屹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牌楼。

    皇宫里怎么会有这样一座巨大的牌楼?

    但是皇宫里真的有这样一座巨大的牌楼。

    这座牌楼已经很破很烂,破烂到可以让人忘记自己身处禁宫。这座牌楼实在已经与周围的景色融为了一体。如果不仔细分辨枝叶中夹杂的沟壑,即使天天从这里路过,也只会认为这是一棵老树。

    一棵树里是不会生长出石头的,但石头里会生长出一棵树。所以,这是一座牌楼。

    这牌楼当然不是给树立的。有牌楼就有匾额,有匾额就有写匾的人。

    一队人远远行过来。林屹推珍珠儿:“你去躲躲。”

    “懿娘娘安。”林屹低身。

    女人长相不算明艳,但足够端方,声音如山涧的泉水般清脆温润。

    林屹看她,忽觉很像母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懿贵妃当然是一个母亲,只不过不是他的母亲。

    “大殿下怎么自个儿出来,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

    “回娘娘,儿臣一时兴起逛到这里,想摹画废园子里的景儿,差温舒华折回去取纸墨。”

    长身站立的是大皇子林屹,那么背着身走的自然就是温舒华。

    女人招招手,点头笑说:“有雅趣自是好的,也不要落下功课。”

    “是,儿臣谢懿娘娘教导。”

    “本宫这里正有一些文房四宝,大殿下不嫌便用着,叫太监一来一回没得坏了兴致。”

    “喜鹊儿,将二殿下的纸墨拿一些给大殿下。”

    “温公公,温公公……”

    喜鹊儿跑去招回温舒华,喜鹊儿跑得很快,温舒华只得装聋,当然不好跑得更快。

    温舒华停下来。

    喜鹊儿叫:“哎,温公公,我们娘娘叫您。”

    04

    世界嘈杂起来,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喜鹊儿叫的温公公,心电监护仪上的滴滴声。

    “奕奕,奕奕……”

    妈叫。

    妈跟其他女人哭不同,妈的泪没那么好看。小女孩子们哭得如同琼瑶剧的女主一般一滴一滴滴下来,妈的哭,鼻涕夹杂着眼泪。

    “奕奕,奕奕……”

    妈叫。

    鼻涕和眼泪一滴一滴滴下来。心电监护仪的滴滴滴进耳朵里,妈的泪滴滴在心口盖的花被子。

    十一岁的男孩个子不大,心却大了。

    十一岁的孩子,要不是病这一场,该念初三了。什么也比别人早一点,到头来面临死亡竟也来得早一些。

    尹奕睁开眼笑:“妈,我一直醒着呢。”

    孩子的谎言,监视器记录得一清二楚。

    妈也笑,背过身拿纸巾:“净骗妈。”

    爸坐在身后递纸巾。这个男人沉默着。

    他不舍得将沉默的角色交给他的妻子。

    心电监护仪还在滴滴。也许是天籁。

    尹奕玩妈的手。妈的手臂冰冰凉凉,对于孩子来说是没有酒的沉醉。妈伸手过去,供他揉捏。

    尹奕当然不能动,一个浑身插满管子的人当然无法动弹。

    尹奕笑:“爸,妈,我大了,往后可不想住儿童病房了。”

    妈说:“不住。”

    爸把头扭进窗楞里。

    尹奕笑:“妈。”

    尹奕笑:“爸。”

    “手术前,赵医师跟我提了脑冰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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