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弱了。

    这是文无忧把人护在怀里时涌出的念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接下来是耳朵联动头骨传来的骨头一截一截碎裂的声音。

    自己怀里面的宿雨眠暖暖和和的,一小团,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活下来又能不能撑到走出去。

    无论如何,他只能走到这里了。

    是错觉么?我怎么好像听见了水声,混合着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

    咚。

    咚。

    身体恢复意识的一瞬间是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感,昏迷着振了振睫毛,宿雨眠就这样醒过来了。

    入目是白色的衣服,鼻尖嗅到了血的味道,她趴着的位置,耳侧确实传来了心跳声,已经很微弱了。被那丑的要死的霸王花攻击和最后时刻文无忧——也就是那位小仙人保护的记忆逐渐复苏。

    她一下子翻起身来,果然看到文无忧仍旧是一副高洁不可攀的小仙人模样,只是闭上眼睛显得更为稚嫩,躺在那里好像已经了无生气。他的衣服上尽是斑驳的血迹,血迹一直滴到身下的花丛中。

    “文无忧,文无忧,醒醒呐。”她去抚摸文无忧的脸,到底是仙人的脸本来就这么冰还是文无忧要死了。文无忧毫无要醒来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我去!”文无忧身下的花丛居然是带刺的,花看不出什么品种,有些花瓣细长弯曲,有些娇嫩层叠,只是都是鲜红的妖娆,将已经重伤的人刺得更加鲜血淋漓,雪白与鲜红的对比,混合出一种诡异而纯净的美感。

    不远处仍然能看到迷雾中庞大而错落的魔影,还是无望之森,那这里,怎么会开花呢?搞不明白先不想了,她从腋下穿过勉勉强强把文无忧架起来,老实说她现在看起来大概有点可笑,她架起来又废了不少力气才转换成半背着的姿势。

    “这一下子就饿了,救命啊,文无期,有没有吃的啊,商良身上那么多可以藏东西的扳指,你身上怎么都不带啊,就一把剑。”

    一边碎碎念叨,一边半架着文无期先出了这片莫名其妙的带刺花丛再说,本来就流这么多血,再这么躺着,还不流干呢。

    要去哪里呢?

    实际上根本不用思考,从醒来之后,宿雨眠就注意到,花绵延到的地方,有一条发光的河流。

    发光的河流在哀星山简直比带刺的鲜花还要诡异,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走了过去,可能是这河流星星点点的闪着光,比较好看,寻着光走吧。

    到河边这条路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其实一路上宿雨眠就觉得果然仙人还是非同凡响,她和三人同行的时候,就觉得那些黑暗中生出的蛇虫鼠蚁和说不清的古怪似乎都离得远一点。

    然而如今,那些东西都涌了上来,她费劲巴拉的从指尖召唤出一点点似有若无的雪色的蝴蝶,勉强能驱散一点,然而还是杯水车薪。

    肩上的这个安静流血的人好像一大块肉,在这里,什么都想来上一口,她把手上剩下的那个纪念品镯子也套到文无忧手上。

    嘟嘟囔囔:“希望你运气好一点。”

    总之越靠近河流,那些黑暗中不安分的东西就越少,它们似乎畏惧于河流发出的微微的光芒,她最终拖着文无忧在河边安置他躺下。

    那奇怪的花真的一直开到了河水里,河流底部也掩映着深深浅浅的鲜红。

    河水流光溢彩,花朵妖娆艳丽,混合出一种古怪又极致的美。

    管他呢,饿了渴了还脏了,不管是洗洗还是喝喝,好歹混个水饱。脱下外衫装点石子,过滤点水来喝。

    她又滴了些到文无忧口中,动都不动,好像喝了又好像没喝。伤口,不知道何处包扎起,她甚至能感觉到文无忧的身体是软的,不是那种正常的柔软,是那种好像没骨头似的柔软。

    在她第三次喂水的时候,文无忧睁开了眼睛,微微垂眸看着她。

    既像是仰视,又像是俯视,看起来还蛮温和的。

    “文无忧你醒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药啊什么的快拿出来吃掉!等下,你醒了……”好像情绪突然恢复了似的,宿雨眠说着说着对着不远处不知道爆炸的怎么样的陆启突然来了一串不太好听甚至混合着一些听不懂语言的脏话。

    她怎么这么激动,甚至都变闹腾了,文无忧却淡淡的,甚至还笑了一下,咳嗽了两声。

    “我怀里有个储物戒,我的骨头都断了,帮我拿出来。”

    宿雨眠伸出手探到文无忧的衣服里面摸索了半天才找到,那是个浅蓝色的戒指,她按着文无忧的指导摩挲了几下又盯着看,果然看到里面,还挺整齐的。

    这感觉很奇怪,明明只是在看一样小东西,然而看进去却有一个小世界,颇为整齐的一列格子。

    她递到文无忧眼前:“哪个是治伤的呀,我不认识,你自己放的自己认。”

    “左下第三格。”

    她如言按照心念所想去拿,确实掏出了一瓶丹药:“感人,你身上还真有东西,我真的以为东西全在商良那里,你就背个剑呢,来来,快吃。”

    毕竟,吃的,在商良的扳指里面。钱,在商良的扳指里面。啥都在商良的扳指里面。

    从头到尾,清冷高洁的仙人就抱了一把剑。

    然而等她想喂文无忧吃药,他却微微偏过头去:“自己吃吧,我的骨头都碎了,药石难医。”

    甚至是丹田也已经破碎,曾经的修为不用多久就会彻底离开身体。

    而她,又狼狈又乱七八糟的,像只小奶狗,但却奇迹般的没受什么大伤,吃点药身上那些碍眼的划伤应该就能痊愈。

    “吃下去,用这里面的东西,你可以试着走出去或者找商良他们。”

    文无忧一脸平静的安排了自己的后事,修仙之道本就生死难测,他太弱了,所以输了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

    宿雨眠的表情变了又变,变了又变,变了一边,紧紧咬着牙关。

    忍住,不能骂人,不能骂人。

    “不—行—,我一个人好——害——怕——”

    “吃哦,不吃我就去死,旁边有条河,我去跳——河——自——尽——”

    宿雨眠一脸怨念幽幽的说话,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啊,她不能理解。

    文无忧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宿雨眠生得看不出来具体年龄只觉得很小,此刻瓷娃娃一样的脸盛着怨念幽幽的看着她。

    居然有几分可爱和好笑。

    文无忧心头忽然一软,就这么吃下去一颗药。

    “有一条河。”宿雨眠看着旁边:“一条发光的河。”

    “虽然我以前也没见过这条河,但是只要沿着河走就可以找到出口”

    “对了,你们当时为什么会到那个破霸王花的花瓣上啊?”

    “幻觉,我们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叫陆启的人,他说是你带他们入了陷阱。”

    文无忧被“跳河去死”这套说辞震撼到吃了不少灵药,面色微微好了一些,此刻言简意赅。

    “对哦,是我哦。”宿雨眠架着他顺着水流的方向继续走:“当时他们就和你们似的,听说了有个巫女经常进无望之森,就来抓我逼我带路,不光不给我钱,还要杀我。”

    “杀你?”

    “对啊,他们到了邪魔跟前,说杀就杀,还好你们的祖师爷,额,就是那把刻着逍遥的剑,救了我。”

    当时陆启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半是诱哄半是逼迫,她满脑子都是带他们进去然后就回家,那个名叫陆启的还老是横眉瞪眼让她打下手什么的。

    她不理。

    直到被绑在树上放血,她是真的慌了,那个被捧在手心上的小少爷陆启非常得意,非要慢慢放。

    “求我啊。求我就让他们换一个人献祭。”

    献祭?换一个人?所以并不是她的态度或者其他,而是无论怎么样都会有一个人绑在这里献祭。

    那把木剑忽然闪烁了一下,绳索断裂,众人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抓她而是集中在那柄剑的异象。

    她逃出来了,但也不算逃出来,毕竟不久之后,追逐的声音出现在身后不远处,迟早会被抓住的,她看向一块地方,那里她知道,有一块很容易迷失在里面的沼泽地。

    其实她后来也没去确定他们到底有没有死,但是确实没有人再来追她了。

    “所以你看到我在那里放了吃的,主要还是感谢你祖师爷中的一位留下的剑啦。不行不行,太累了……”她扶着文无忧半靠在一块溪边的石头上,过去喝水,边喝水边想:可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一开始不来抓我,而是去骗他们呢?

    “你想拿小巫女献祭,真是死得好死的活该。”

    另外一边,那爆炸主要针对于宿雨眠,商良和洛雪尘虽说也伤得不清一瘸一拐,却还稳得住,甚至他们远远观察到自爆之后那霸王花主体还在,只是断了一枝花,主干暂时不再移动。

    至于那随着自爆冲出来的头颅,被商良远远的勾了回来。

    这头颅也是邪门的很,居然还能说话。

    于是洛雪尘和商良,一个手握符纸,一个手握宝剑,开始了审判之路。

    陆启没有回答这句话,反而怨毒的看着他们,他生得就是嚣张跋扈不好相与的模样,此刻嘴里的牙齿都掉了几颗:“其实她求求我,我本来可以换人献祭的。”

    商良与洛雪尘并不想接话,洛雪尘翻了个白眼:“好了知道了舔狗,你献祭是为了什么?”

    陆启没回答,他似乎有所限制。不能透露相关的内容。

    “所以你最终是献祭了自己?”洛雪尘恶劣的笑了笑。

    陆启显然更加愤怒了,但是却说不出任何话。

    商良最终把它收纳进了其中一个扳指里面,打算回去再找能让他说话的人。

    “你说,文无忧还活着么?”商良忽然问。

    “不知。其实就连雨眠也。”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那爆炸主要就是冲着他们二人去的,文无忧几乎是用命去引开那破霸王花,像他们这种刚刚入门的水平,早已经是凶多吉少。

    然而沉默着,没有人放弃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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