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夜色似乎要将整座城市湮没,行人疾步匆匆,但无不充满着下班回家的轻快和喜悦。

    津州市最奢华的酒吧角落里,诡谲的灯光映射在女人平静的脸庞。

    手机屏幕忽明忽灭,来电铃声淹没在酒吧的嘈杂声中,女人看了一眼,蹙眉,仰起下巴将杯中几乎见底的橙色液体喝光,才找了个相对安静的地方接通电话。

    “林奚!你现在在哪里?!”对面的咆哮声震耳欲聋。

    林奚把把话筒拿远了点,懒懒地开口:“在家呢,姚大小姐。”

    女人慵懒的声线洋洋盈耳,任谁听了都感觉沁人心脾。

    姚卉甯却不吃她这一套,拆穿她,“我就在你家楼下,现在、马上,下来开门。”

    “……”

    林奚眼神飘忽。

    视线落在不远处垃圾桶旁的一面铝镜,镜面粘上了难以除去的污渍,映出的女人却妆容精致,长发及腰,是个十足十的美人,腰肢不盈一握,很难想象她高中还因为体重被人叫胖妞。

    姚卉甯还在吼着嗓子,“你实话实说,你现在是不是在酒吧?”

    即使酒吧墙面的隔音非常好,但林奚手机的收音也好。

    “啊,我现在在照镜子呢,旁边有个酒吧,我是路过的,没进去。”林奚睁着眼睛瞎扯,不想听姚卉甯唠叨。

    “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姚卉甯嘴上这么说,眼里却闪着冷笑:“听小鱼说你放弃治疗了?”

    林奚缄默不语。

    她这病是娘胎里就带的。

    五年前查出来,家族遗传病,全世界都没有几个病例在册,更别说痊愈的可能。

    林奚不死心,她才十八岁,还那么年轻。

    她想活。

    可所有治疗方法主治医生都试过了。

    就在今年年初,病情恶化,林奚被下了死亡通缉令,她最多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林奚面无波澜,忽然瞥到边上被主人遗弃的枯萎的绣球花,想了想,上去把塑料底盆扶正,右手一把一把地将土灌回盆里。

    现在已经六月了。

    她还有半年的时间。

    “小鱼真是一点事都藏不住,我都再三叮嘱不要告诉你了,白瞎我用那么多蛋糕贿赂她。”林奚为自己付出的蛋糕抱不平。

    姚卉甯简直气笑了:“说这么好听还pua我家小鱼,还不是因为你吃不了甜的?”

    自从五年前确诊之后,林奚就被主治医师要求严格控制饮食,咸的辣的、甜的酸的都不能碰。

    酒也不行。

    但是——

    “我想放弃治疗了。”林奚垂着眼。

    “……”

    姚卉甯沉默了很久。

    这五年里,林奚积极接受治疗,跟她见过的绝症病人一样,与病魔抗争,渴望生命。

    作为林奚最好的朋友,她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其实我刚才骗你的,我喝酒了,这是我第一次喝酒,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很苦很涩。所以我换成了橙汁,酸甜可口。”

    林奚拨了拨蔫了吧唧的花瓣,试图让它重新焕发生机,拨着拨着,一颗豆大的水珠打在绣球花的根须处。

    接着第二颗、第三颗……

    不知道是不是林奚视线模糊了的原因,叶片似乎真的舒展了一些,随着风的方向摇曳。

    “放弃吧,姚姚,我刚成年就被确诊,五年的时间都耗在治疗上面,我累了。”林奚的声音很轻,很疲惫,“还剩半年的时间,我想像正常人一样地活着。”

    “不行!林奚,你听我说,你还不能放弃。”姚卉甯咬牙切齿,“国外有专门攻克这一项遗传病的医疗团队,我一定给你把人找到。”

    这个医疗团队,林奚和姚卉甯已经找了五年,无果。

    林奚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姚卉甯坚信,她们一定能找到。

    “嗯,我知道啦。”

    林奚张了几次口,想告诉她,她已经被林家赶出来了,没有钱治病了。

    可话在嘴边转了几圈还是没能说出去。

    林奚抱起那盆枯萎的绣球花盆景,视线蓦地和铝镜上的另一个人对上,“……我现在要回家了,会头再聊。”

    “欸你……”姚卉甯怕她真的想不开,还要再劝导,被对方直接挂掉了。

    林奚起身拍了拍裙摆的灰尘,扯出一抹笑来,“你怎么来了?秦……不,现在应该叫林琬。”

    “我现在是要安慰你一下,还是要骂你活该?”林琬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盆景和身后的垃圾桶,略微复杂。

    “走个流程安慰一下我吧。”林奚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

    林琬嘴角露出一抹嘲笑,“林奚,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骗子,鸠占鹊巢的恶人。”

    林奚指甲不自觉地紧紧扣住塑料盆。

    “你当年突然接近我,是不是就已经知道我才是林家真正的女儿了?你看着我的眼睛!”林琬盯着林奚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你早就知道了,看着别人因为我是孤儿欺负我,然后你像天神一样,救我于水火之中,听着我感谢追捧你的话,你心里是不是特别得意?”

    “……”

    林奚没法反驳,林琬说的都是实话。

    高中毕业聚会那天,她无故晕倒,去医院被确诊出了基因遗传病。

    林奚茫然,她很确信,林家人并没有遗传病史。

    医生说,这种遗传病潜伏期非常长,少则十年,多则会在病人几十岁的时候病发也不一定。

    一旦病发,生命就开始进入倒计时,病人最多只有五年的时间用来治疗。

    这种遗传病例全世界都没几个,也没有痊愈的案例。

    以国内的医疗水平,很难治愈。

    从迷茫到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她不敢告诉任何人。

    林奚找到了在老巷子里受人欺负的秦琬。

    带着目的接近她,瞒住了这个秘密。

    她需要钱。

    不能丢了林家大小姐这个身份。

    至少,在她还能挣扎的时候,不用被迫放弃。

    “如果不是我妈出了车祸,为她献血的时候发现你不是她的女儿,你打算占着我的身份活一辈子吗?”林琬心里恨极了。

    她视为最好的朋友,一直以来都在利用自己。

    林奚感觉脑子一震眩晕,推开林琬扒在肩上的手,缓缓开口,“没有,我其实打算半年后就告诉你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林琬嗤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信不信都没有意义了。你看到了,我现在过的确实不痛快。心情该好点了吧?”林奚下意识怼她,愣了一会儿,心口的闷疼让她回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病症了,大概是那杯酒的原因。

    “好了,我要回家了。”说完,不等林琬开口,转身离开。

    林琬刻薄的声音在身后缠着她:“你还有家吗?”

    “……”

    林琬望着她离开的身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林奚这么自私自利的一个人,无论什么下场都是她自找的。

    林奚走很很久,最后拐进一条巷子里,靠在破旧的墙上,一手攥着心口的位置。

    好疼。

    林奚觉得她的人生糟糕透顶了。

    小时候因为身体偏胖,被人叫做胖妞、肥猪,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林家人对她也是放养的一个状态,忙着谈生意,根本就不管孩子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只会在考试的时候多问几句。

    “奚奚,月考还是第一吧?”

    那时林奚总会举起第一名的奖状笑着讨奖,她想,爸爸妈妈都是为了她,没有必要因为这些事情去给父母添恼。

    直到她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考砸了。

    父亲怒吼,母亲失望。

    “奚奚,妈妈和爸爸这么努力,为的是你以后啊,你怎么能辜负我们的期望呢。”

    青春期的少女对周围人的情绪本就敏感。

    她茫然地望着父母和手中年级第四的奖状。

    少女叛逆的种子开始萌芽。

    心口的疼痛终于好了一些,林奚深吸一口气,抱着枯萎的绣球花离开。

    走了一段路,迎面忽然撞上一个人。

    “嘶。”林奚被撞地退了几步。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美女?我不是故意的,我出轨被老婆抓到了,我艹!要追上来了,我先走了啊,有缘再见!”

    那人把林奚扶起来一溜烟儿就没影了。

    林奚叹了一声。

    真倒霉。

    路边便利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林奚脚步一顿,在收银台处拿了一颗棒棒糖。

    “一颗糖。”

    “一块钱。”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听口音不像是津州人。

    林奚应了一声,手摸进包里要拿出手机扫码,摸了一通后蹙眉把包拿下来,展开。

    包包的底部被人划了一条非常大的口子,

    恰在这时候,老板还没听到收款码的声音,抬头。

    两人的视线隔着被割破的包包相撞。

    “……”

    “……”

    不是倒霉,是遇上小偷了。

    林奚有些尴尬,“算了,不要了。”

    老板看她的穿着也不像白嫖的人,于是大手一挥,“嗐,一颗糖而已,拿着吧,就当老板我请你了。”

    “谢谢,我明天会来给钱的。”林奚弯了眉,“听老板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啊。”

    “哈哈,我跟我老婆都是临城的,但我儿子在津州工作嘛,就把我们老两口接过来了。”老板笑着开口,“这个便利店就是他出钱开的,说是怕我们两口子无聊,给我们找点事干。”

    “小姑娘,你也是临城的吗?”

    林奚摇头,“不是,但我有个朋友是临城的。”

    “林奚?”

    林奚笑容僵住。

    老板望向儿子,惊诧:“呀,你们俩认识啊?小姑娘,你认识的临城人不会就是我儿子吧?”

章节目录

假千金也想活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绛某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绛某人并收藏假千金也想活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