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一轮弯月悬于天际,银白的月光投落人间,照亮了旅人前行的道路。

    宽阔无边的道路两旁是高矮不平的建筑群,此刻夜幕降临,也为它们披上了一层浓厚的黑纱。

    万物陷入寂静的睡眠,呼吸浅浅,正枕着枕头做一个甜蜜美妙的好梦。

    然而在这份静谧安然的氛围中,却有人悠然悠哉地行走于路中央,视黑夜无睹。

    他穿着一身雪白长袍,柔软衣袍上绣有金绿相间的精致花纹,恍若枝叶,令人不自觉地联想到生机勃勃的春天,垂落的兜帽遮盖住了双眼,只露出高挺的鼻梁与形状优美的下颌线。

    男子的身形修长挺拔,流露的气质优雅高贵,那种从内到外徐徐散发出的很不一般的味道,显然他曾是手握权利习惯掌管凡人生死的上位者,只是如今稍微有些落魄,不得不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走着走着,忽然驻足在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艺术馆前。

    这座艺术馆的参观时间早已过去,大门紧闭谢绝来客,白袍人却像没看见一样,如透明的幽灵般径直穿越门锁进入馆内。

    恰逢艺术馆正在举办某位知名画家的画展,一幅幅华丽精美的画作被保护着悬挂于墙壁上,有阴森诡异的风景图,也有温馨动人的家庭聚餐图。

    他停留在那张家庭聚餐图前,仰头望着画中一家人开心享用晚餐的笑容,视线的焦点却定格于孩子的父母亲共同捧起递到嘴边笑着准备咬下的红苹果上。

    原本盛放苹果的银盘里,躺着一条鳞片泛着幽光口吐信子的蛇。

    “……”白袍青年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很久,久到若是现场有人在一定会以为他要变成一座雕塑陪伴时又突然伸手触碰着画上的那颗深红色苹果。

    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极柔,好似在透过这层薄薄的画纸,去抚摸一位内心勾勒许久的怀念的故人。

    可惜馆外骤然响起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先是玻璃破碎,紧接着是房屋坍塌,一道道漆黑的阴影快速掠过,踩着废墟的砖瓦追上了前方逃亡的罪人。

    寒风呼啸直冲对方而去,却在即将斩断脖颈时蓦然拐弯撞向了一旁建筑,顷刻间又是一栋矮小房屋轰然倒塌。

    室内受攻击无辜被牵连的普通人顿时骂骂咧咧,但很快意识到什么又立刻沉寂下来不再出声打扰。

    白袍青年这才慢吞吞地走出艺术馆,站在路边围观今夜的闹剧。

    逃在最前面的是一团看不清面目的混浊迷雾,手中还拎着个哭闹不休拼命挣扎的八岁男孩,明显是一名挟持幼儿做人质的犯罪者或者专门拐卖儿童的可恶的人贩子。

    追在后方的五个人皆是身穿黑色长袍,宽大的兜帽掩盖了样貌,袍面上的银白丝线绘制成张开羽翼的审判之剑,耀眼的火焰缠绕着图腾静静燃烧。

    这是属于裁判所的标志,是教会豢养的对造物主最忠诚的猎犬——每当他们现身就意味着今晚会是一个血腥之夜,出鞘的长刀若不斩杀完主的全部敌人便永不归鞘。

    废墟中的残垣断壁化作通天巨蟒堵住整条街道,张开血盆大口朝着罪犯吐出深紫色的毒雾,雾气弥漫之地皆为生机断绝的死地,同时莹白的屏障缓缓升起守护着每一栋建筑物。

    可就在毒雾触碰到那人衣角的前一刻又变成了翩翩起舞的脆弱无害的彩色凤尾蝶。

    蝴蝶四散,转而扑向背后紧追不舍的五人,扇动蝶翼间,一股甜腻的香气也包围住了他们。

    其中一位实力不够强大的裁判所成员立即陷入到了虚幻的梦境,脚步发软差点摔倒,所幸身旁的伙伴发现及时,直接一巴掌把他给抽清醒以免人醉死在桃源仙境里。

    来不及低声道谢,铺天盖地的雷击冰雹就从天而降直劈他们脑门,情急之下有人虚化自身躲开汹涌浪潮,另有人不退反进一个瞬移挡在异端身前拔剑刺入对方要害。

    危急时刻迷雾果断飘散开来消失在空中,虽成功躲掉剑击却放开了手里原本紧抓的孩子。

    害怕得哇哇大哭的幼童落进了某位裁判所人员的怀抱里,但没等她温柔安慰,那张稚嫩可爱的脸蛋上倏地露出一副诡谲笑容,娇软的身躯随之炸开,飞溅的碎片如烟花般璀璨。

    “嘁。”早在孩童爆炸的前一秒就察觉到是陷阱迅速逃离的女成员狠狠地啐了一口,脸色阴沉地看向不远处重新汇聚身形抓着真正男孩的该死可恨的异端,“卑鄙的家伙。”

    “你跟异端谈什么正大光明?”同伴落在她身侧,神情淡淡,“快点解决,刚刚基努尔那边传来讯息说已经有十个孩子被捉了。”

    “我知道。”她开始调动体内的力量,脑子里幻想着敌人的死法,“队长呢?”

    “在半路上了。”

    不知是不是预感到强敌来袭,迷雾不再浪费时间与他们纠缠,干脆打开空间欲将孩子扔进去传送走。

    裁判所的人见状急了,赶紧冲向对面想尽办法试图阻拦,却反遭化解,眼看异端将要离开,有人即刻做出决定厉声下令:“杀掉那个孩子!”

    同行的伙伴毫不犹豫地选择执行,于是锐利的风刃没再阻止异端离去,反而调转方向斩断了幼童细弱的脖颈。

    骨碌碌。

    小小的头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随着惯性滚远,充盈着清透泪水的眼眸里,恐惧与惊慌永远定格。

    ——他再也无法长大了。

    见选中的祭品被裁判所的杂碎毁掉,迷雾恶狠狠地啧声,随手丢掉无用的躯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就飞快跳进了传送门预备逃离。

    下一秒。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重压陡然降临,强行打碎空间死死地压上了他的肩膀,将那团白雾实体化后不容反抗地直接压趴在地。

    “队长!”认出来者身份的教会成员纷纷放松警惕惊喜地呼喊。

    “哟。”弯腰拎起被迫变小的雾团子,娇小玲珑的可爱女孩笑着向他们举手打招呼。

    浓重的乌云飘远,将遮挡的月亮还给世间,月光再度洒落,照亮了来人精致的容颜。

    倘若林瑶在此,绝对能认出她是谁。

    林溪晗最看重的得力助手,教会的高层,裁判所的第一支队队长——罗丽娅。

    【&?£??Θ……】被她拎在手上疯狂摇晃自身的雾团子破口大骂,可惜吐出的话谁都听不懂,感觉像一串未知的乱码。

    慢慢聚集过来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他说的啥?

    “应该是旧时代的语言吧,我听前辈说异端都不屑于使用主创造的语言,三千多年过去了他们的习性依旧保持不变。”将分散的孩子捡起抱在怀中的女性成员解释道,“不过具体内容只有咱们的几位高层能够听明白。”

    “那队长你知道他说什么吗?”有人听了转头询问一旁正给异端封嘴的小女孩。

    “知道啊。”封印完敌人的罗丽娅抬起脑袋笑吟吟地看他一眼,语气轻快,“他在骂我们是一群被驯化的走狗。”

    “果然是寡廉鲜耻的异端。”对方冷哼,“根本不能指望那群脑子短路的混蛋理解我们的信仰。”

    她笑而不语,没有接这句话。

    “不聊啦,先把孩子还给人家妈妈再说吧。”抱着娃娃的那人扭头望向遥远街道的另一端,其他人跟着看过去。

    只见一位失去儿子的可怜母亲蹒跚前行,哪怕明知自己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依然泪眼婆娑地循着异端的踪迹从家中追了出来。

    当她发现裁判所的人居然也在,甚至还抱着自家孩子时,遍布泪痕的脸骤然绽放出欣喜若狂的笑容,连忙加快脚步忍着疼痛跑到他们面前。

    然而她看见的——却是尸骨断裂的儿子。

    女人脸上的那种喜悦霎时僵住。

    “对不起呀,阿姨。”之前亲手杀死男孩的成员面露愧疚地道歉,“因为当时异端就要带走他了,赶不及救下,所以与其让异端把令郎献祭给古神,倒不如由我们杀了他。”

    “至少这样做主还能让他的灵魂回到您身边。”

    “是啊,要实在介意,大不了您生二胎嘛。”站在身旁的另外一人完全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满不在乎地提意见。

    旁边的女队友默不作声地狠踩他一脚。

    “谢谢你们。”这位母亲小心翼翼地搂着对方还回来的儿子,然后抹着眼泪哽咽道谢,“没关系,我知道你们尽力了,阿姨不会怪罪你们的。”

    “至于小锋的事……我暂时还不太想要二胎,刚好家里有针线,我先把小锋的脖子缝起来,等明天教堂开门了再去找神官帮忙。”

    “那我们送您回家吧,毕竟天色挺晚的了,路上不安全,咱也不放心。”

    “好,麻烦你们啦,这么晚还要加班送我回去。”

    “嘿嘿,没事,为人民服务嘛。”

    罗丽娅背着双手微笑地瞧他们吵吵闹闹地围拢着那对母子,自己却一动不动,似乎没有陪同的打算。

    “队长?”有敏感的人注意到这点,“您不跟我们回教会吗?”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去写报告,记得明早八点半前交给我,我要汇总上报的。”

    “收到!那您忙吧,我们就不耽误您的正事了。”

    目送跳脱的几位下属护送平民离开,罗丽娅这才收敛笑容,平静地转向远处那幢侥幸没被战斗波及毁灭的艺术馆。

    “出来。”

    伴随着她话音落下,原先在旁观、隐藏得很好的身影一点一点浮现,最终彻底暴露。

    “……是你?”见到那件奇特白袍的瞬间就知晓对方是谁的罗丽娅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不好好守着旧圣殿跑来凡间做什么?无聊了?”

    “巫侍。”

    被人称作“巫侍”的青年男子浅淡一笑,声音听着格外平和:【好久不见,罗丽娅。】

    “确实,自造物主开创新时代起我们就没再见过面了吧?”女孩认真仔细地打量着他,“所以?三千多年都不肯露面的家伙有何贵干呀?”

    结果对方避开了她的质询,不答反问:【你现在还喜欢洋娃娃吗?】

    “……与你无关。”罗丽娅的面色刹那间阴沉下来,淡漠地盯着男人,冷冷出声,“回答我,你今日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收到朋友如此毫不留情的严厉回复,青年莫名其妙地沉默了一会。

    片刻。

    他终于开口,语调缓慢且轻柔,像是在斟酌每一句用词是否妥当。

    【我听说……她已经醒了。】男人垂下眼帘,声线压得越来越轻,【我想去看看她。】

    “为何突然要去看她?”罗丽娅更加警惕,忍不住绷紧肌肉随时准备动手将对方拿下,“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杀掉她吧?”

    “警告你,敢那么做你就完蛋了,教宗不会允许你去接触她的。”

    【你误会了,罗丽娅,我真的什么都不会做,即便我很想。】巫侍的语气变得愈发冷淡,被遮挡的眼神却透露出一种奇怪的复杂。

    他近乎无声地呢喃。

    【因为那是吾主最后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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