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公司的时候,已经快到八点了,正是他们平日的上班时间。

    徐清旖去签了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准备开始做昨天晚上没有完成的工作。

    “小徐,肖总叫你。”邻座的同事过来说。

    徐清旖把文件放在桌上,然后才去肖珩的办公室推开了门。

    “肖总,有什么事吗?”

    “这是Flaw的负责人,你认识的。”肖珩说。

    徐清旖点点头,又听见肖珩说:“你来做翻译。”

    李安朝她挑挑眉,徐清旖问:“我?知一姐呢?”

    “她有另一个项目。”肖珩说。

    “好的,我明白了。”

    李安年轻,作为富二代本身就骄纵。一次会议下来,问题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送走了他以后,徐清旖瞄了眼肖珩,看见他紧抿着的嘴唇,察觉到他此时应该火气不小。

    她低着头,想要避免惹上这场无名火,却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

    肖珩感觉自己的眉心正突突地跳,他合上计划书,闭着眼睛轻按太阳穴,“这几天你负责一下接待,了解对方的喜好,过几天我们再谈。”

    “肖总,这位李先生,真的是负责人吗?”

    “他是主管。”肖珩说:“那边传回来消息说主管过来的时候,我以为他们是重视中国市场,现在想来,大概是太子爷想出来转转。”

    “那怎么办?”徐清旖问:“他年纪轻,出门连个翻译也不带,也不会谈合作。”

    “等等吧。”肖珩叹了口气,然后说:“这几天你把人跟紧了,别走丢了。”

    为响彻精神建设的号召,黎江市文化局邀请沈翌用旧相机给文物和古建筑拍宣传图。

    这天他起了个大早,先顺路来到阿婆这里包了两份糖火烧装进背包,然后才背着相机去工作。

    文化局副局长是一位中年人,他很重视这次拍摄。见沈翌来了,一边打电话一边招呼他说:“今天拍老城,你从这扇门进去,我们的车在等你。我这儿走不开,我待会儿中午过来找你们,路线和拍摄重点我都给小王讲了。”

    沈翌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老远看见一辆黑色的小车,车头处立着一个小年轻正向他招手。

    “沈先生是吗?刘局让我在这儿等你。”

    沈翌点点头,复又觉得好像不太妥当,朝着他伸出了手。

    小王是农村来的,还不太适应这种问候方式,错愕了一瞬间,后知后觉地回握。

    黎江市的文化底蕴其实并不深厚,所谓老城也是没多少年前建的些清朝的建筑,在此之中有特色的更是少之又少。

    沈翌被小王背课文似的磕磕绊绊的讲解闹得有些头疼,又不好意思出声打断,只能埋着脑袋仔细瞧取景器。

    “现在这个是叫寻阳阁,是清朝...”他似乎有点想不清年份。

    “康熙廿三年造。”

    “原来你知道啊!”小王说:“对,就是康熙。我人笨,记不太清了。”

    “刚来的时候在石碑上扫了一眼,是我不够认真听你讲。”

    “我还不知道讲得对不对呢,你记性真好,我就算扫一眼也不记得。”

    他没接话,此时无论怎样都显得不太合适,只能换了个话头,指着顶层说:“歇山顶,我最喜欢的设计。”

    “这我知道,以前村子里修老房子,都是这种顶,好看还不积水。”

    沈翌点点头,“最早是叫九脊殿,听着没有味儿。”

    “沈先生你是哪儿人啊?”一个上午的相处,小王对他已经有些崇拜的意思了。

    “我是南城人,夏季多雨,这种顶也就常见了,其余的是听老人们讲的。”

    其实沈翌没说真话,大学四年他日日泡在图书馆。学累了的时候就会找些带插画的书看,有一本叫做《中国古建筑研究》的书,沈翌认认真真看了好几遍,认识的也就多了。

    刘副局长来的时候,提着一小盒蟹酿橙,这是杭州的菜式。将蟹肉装进空的黄橙瓣里,酸甜的果汁泡着,放在米酒和香醋调配的汤中蒸熟,新颖香甜。之前徐清旖馋嘴,拉着他从黎江的江南跑到江北,就为了尝尝那家极出名的杭州菜,其中就有这蟹酿橙。

    局长把吃食递给沈翌,不允许他拒绝以后,问他有没有去看佛光寺。

    沈翌摇摇头,又跟着局长去参观庙祠。

    “这是我们市里最老的建筑,始建于宋朝。”局长说:“宋代人偏爱月梁造,工艺也成熟些,建筑便精美了许多。”

    沈翌给顶上的横梁拍了几张照,听见他说:“北宋的《营造法式》给月梁定了制度,建造更规矩了,佛光寺就是之后建成的。你看,在这根长梁上。”

    “四椽栿。”

    “你知道?”

    “听说过。”沈翌点头,“这里月梁的梁头应该是卷刹。”

    “早年在山西见过带卷刹的柱头,但他们说那是元代的建筑。”

    “宋代以前好像是北方更常见,元代大规模使用减柱法,斗拱的作用减小了,月梁上的美观要求也就相应降低了。如果您所说的建筑也是佛寺的话,选用卷刹应该还有祈福的考量。”沈翌说:“卷刹也是卷杀,杀削不祥。”

    “我做研究员的时候,就是在唐宋口儿的,后来被调去明清,就没怎么关心这一块了。”他点燃一支烟,拇指和食指放在一起捻了捻,“书上说唐宋时多有月梁,明清后就少用了。其实你看,它说的不对,现实中明清以后南方建筑仍然多有乳栿和月梁。”

    “明成祖迁都后,政治中心北移,社会的关注点自然也就去北边了。”

    “大学学的古建筑?”

    “数学。”

    “数学?那还真是新奇。”局长认真地看了他几眼,然后说:“那你说说,这古希腊人讲究的黄金分割,和中国最重视的轴对称,你是怎么看的?”

    沈翌抿抿嘴,回复道:“毕达哥拉斯通过音律发现黄金分割律,所以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自然规律。星体运动、粒子运动或是更多都呈现出黄金分割,0.618的最佳比值规律,这是人与自然共同选择的美学观。从人体美学的角度来讲,黄金分割比绝对是最完美的。”

    “但是从建筑学的角度讲,这世界上几乎不存在自然形成的完美对称体,如果将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分为完美轴对称体与不完美轴对称体,物以稀为贵,黄金分割体在轴对称体面前又显得不值一提。”沈翌说完看向刘局长,似乎是在等他回复。

    “不错啊年轻人,知识面很广,有没有兴趣来文化局试试?”他嘬完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扔进灭烟沙。

    “过誉了刘局,我只是略知皮毛,完全比不上您的研究员。”

    刘副局长笑了起来,拍拍沈翌的肩,“后生可畏啊,年纪轻轻却知识渊博,我是很欣赏你啊,什么时候想来看一看,就找我。”

    “多谢。”

    徐清旖这几日总在想,如果李安生在中国古代,必定是那种人人埋怨的纨绔子弟。

    “Yi,为什莫?”他的中文蹩脚又生疏,乍一听实在是好笑得很。

    徐清旖坐在座位上,一会儿抠抠手指,一会儿又搓搓脸,只是在听见对面人询问的时候,才会抬抬眼睛假装认真地扫一眼,然后敷衍着回答几句。

    不是她懈怠工作,她目前的工作就是陪着这位太子爷,但是他这两天不知道从哪儿淘来一本菜谱,一页一页地翻,感兴趣的要记下来找了吃,特别感兴趣的还要学了步骤回家尝试做。

    正想得出神,李安将菜谱往她眼前一放,指着上面的图,眼神似乎是在说:“这是什么?告诉我,就现在。”

    “这是三鲜豆腐皮。”

    “伞鲜斗肚皮?”李安装模像样地学了一遍,然后又问:“水水?”

    “jiang。”徐清旖憋着笑说:“浆水。”

    “吃这个!”

    “什么?”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李安已经迈着步子离开了办公室,她只能迅速从旁边拿过来包跟着追上去。

    好不容易在下楼梯时与他并肩,徐清旖耐着性子问:“去哪儿吃?武汉?”

    对方没回答,她只能接着说:“江北有一家私厨,我们去那里看看行吗?说不定能有你说的那道菜,还有你昨天想吃的糯米鸡和油爆河虾,那里都有,我们不去武汉行吗?”

    李安停下步子,好像在认真思考她说的话,许久才点点头。

    徐清旖吁了口气,刚从楼上跑下来冒了些热汗,一转头忽然看见正向自己走来的沈翌。

    “你怎么来了?”他们已有小半月未见,徐清旖的眼睛都亮了亮。

    沈翌没说话,从背包里拿出那两盒糖火烧,说:“猜你会馋。”

    “太好了!”她迫不及待地打开,又忽然记起这是在大街上。

    李安在一旁观察沈翌,眼前的这个男人比一般的东方人要高一些,比自己却还是要矮半个头,他不爽被忽略,皱着眉从喉间发出些声音吸引注意。

    徐清旖忙把手里的一个小盒递过去,她怕这位大魔王一个不高兴真跑去武汉,于是殷勤着说:“尝尝?”

    李安这才脸色好看些,梗着脖子点点头,拿了一块糖火烧咬一口。

    沈翌看着他们的互动眯了眯眼睛,什么也没说。

    徐清旖介绍道:“这是我们公司的客户,Richard,李安。”

    沈翌闻言向他伸出手,介绍自己说:“Yi”

    李安回握,问他们是否同名?

    徐清旖笑着说:“这是我们上学的时候取的英文名,因为我们的名字都有yi,所以英文名就取了同一个。”

    “你们是在恋爱吗?”李安问。

    “我们……”沈翌摇摇头说:“没有。”

    “你吃饭了吗?”徐清旖顿了顿,问沈翌:“我们去江北吃饭,一起吗?”

    “吃过了,我就是来给你送这个,阿婆想你了。”

    “最近有点忙,等我有时间就去看她。”徐清旖笑着回答。

    “走不走?”李安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晃了晃。

    “好啦,走走走,我们先去吃饭了啊!”徐清旖向沈翌摆摆手后,和他拦了辆车离开。

    沈翌站在原地,大拇指轻轻捻着食指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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