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昏沉沉地,阿道尔.特里斯本伯爵从睡眠中醒来。

    他做了一个很不详的梦……在梦里,他待在一个恶臭肮脏的地方,那儿的天花板给炉子的煤气熏得黑乎乎的,墙壁的色粉都剥落了。

    窗户里钉着一排铁格栅,梦中坐着的那张床推不动,怪得让人害怕。而发酸的食物、劣质灯油的焦味、角落里叽叽喳喳的老鼠,让房间里时刻都充斥着让人难以忍受的臭气。

    “啊!”

    伯爵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打量四周,看到了熟悉的天鹅绒床单和帷幔……还好。他松了一口气,舒服地打算继续自己的睡眠,却发现帷幔正在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晃。

    可他昨晚明明关了窗户!

    伯爵吓得从床上弹坐起来,打算大声呼叫护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发出声音……!他全身都在出汗,颤抖着,缓缓转头看向窗户的地方——

    窗台上,正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巴尔玛肯风衣的下摆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月光在他柔软的浅灰色头发上镀上一层淡淡的秘银色彩。

    他的态度是那么从容自然,就好像此时此刻,闯入房间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伯爵本人。

    不速之客一手支着脸,用睫毛遮住了冰蓝色的眼瞳。

    “Hi。”

    他说。

    “啊啊啊啊!”伯爵喉咙上的桎梏骤然一松,他吓得大叫,慌忙手脚并用地退到床脚,触电般发抖。这个家伙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自己的护卫没有反应?!!“别过来!护卫,护卫!!”

    “晚上好,阿道尔.特里斯本先生。请您不要这样差使他们,折腾他们。”青年友善地笑了一下,“让大家睡个好觉吧。眼下他们正在做好梦呢。”

    他把一根手指举到唇边,做了个“嘘”的动作。

    “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

    青年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怕得抓起床头花瓶横在胸前作势挥舞的男人,仿佛被逗乐了。

    “我是您的委托人啊,您怎么就不记得我了?阿道尔,阿道尔,您还真是不礼貌。前几天我们不是正见面,一起愉快地签署了契约书吗?哈哈哈。”

    “不可能……!那明明是个金发的寸头男人,留着小胡……”

    伯爵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他看见面前的闯入者面孔突然模糊,继而变成了那个商人的模样!这是个什么怪物!!他吓得尖叫起来,背脊紧贴着墙壁。但这毫无用处,门外的侍卫早已歪七八扭地熟睡着,听不到房间里的任何声音。

    “幻术魔法而已,很有趣,对不对?”

    “…你,你,你要干什么,啊……要钱吗?还是官职?放过我,我……我把钱还给你,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替你办,我保证!!”

    “钱?”

    青年像是听到了一个滑稽的笑话:“先生,用货币来衡量价值,这是商品拜物教的做法。我不要钱,您不是知道契约书上对违约责任的条款吗?”

    他知道了!!!

    伯爵如坠冰窖,他痛哭流涕起来,爬过来伏在床沿,匍匐在青年的面前:

    “别,别…!放过我,求求您!!您要相信,我是受了莫德里赫那女人不得已的压迫,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您,您应该也知道莫德里赫的恐怖,我绝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如果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为您办一切事情——”

    “诶,先生,别紧张。我其实对您的违约没有兴趣,只是吓一吓您,开个小玩笑。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啊,啊……太好了,谢谢您……”

    伯爵不敢抬头直视他,只是拿额头紧紧贴着床单。

    “您的做法很漂亮,也很识务。谁更有力,什么更紧迫,您就朝向谁。况且我亲爱的猎人小猫咪非常厉害,利用我的印章下了一步狠棋,打乱了我的节奏,您没有识破也合情合理。但是……”

    伯爵被他话语中的信息冲击得头晕目眩了。可他还来不及思考,就被面前慢慢靠近的浓黑阴影所笼罩。

    青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月光,仿佛一个轮廓模糊的怪物。

    “……”

    伯爵不敢说话。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砰、

    砰、

    砰。

    冰冷的声音继续说:

    “阿道尔,阿道尔……你不该,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先生,你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吗?您既然知道莫德里赫的恐怖,还试图对她行吻手礼……”

    “……”

    戴着黑皮手套的大手如同铁钳般揪住伯爵的头发,强迫对方仰起头来与自己对视。

    “您应该知道,您恶心到她了,让艾因不舒服了。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而您居然还敢厚着脸皮向她讨要东西?”

    男人抖如筛糠,拼命后退摇晃着挣扎,可对方的力气大得可怕,他根本无法挣脱!伯爵徒劳地呼救,眼泪和鼻涕一起往下流淌,青年嫌弃地皱眉。

    “抱歉,抱歉!我错了……求求您了,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无端地,伯爵想到了那个金眼睛女人的话——

    我的未婚夫是个妒忌心很强的男人。

    “您应该感谢她,因为如果不是我答应了她不会再把人类当成纯粹的数字,您现在可没办法完整地跪在这儿。多谢我可爱的小猫咪拒绝了您,否则您现在应该在远北的冻土上服苦役。”青年摇摇头,笑了,“对了,喜欢您刚刚的梦吗?环境真不错,和您曾经丢进地牢的人们享受的差不多。让尊贵的客人提前熟悉环境,是我应该做的事。”

    他完蛋了!

    “呜呜,不!!!!求求……呜……求求……”

    伯爵惊恐地哭了出来,想滚下床去亲吻对方的鞋尖。可青年的笑容瞬间消失,黑色皮鞋的鞋底冷酷地按在他的脸上,把他踢飞出去!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男人的身体撞在房间一角的柜子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昏了过去,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在精神病室腐烂吧。”

    帝斯嫌恶地在地上碾了碾,神情冰冷。

    ……

    最近温斯顿发生了大事。

    大约头几天,好端端的特里斯本伯爵疯了。他光是发抖、哭、瞧着一个地方发呆,人家和他讲话,他也不予回应。他的大儿子举办了继任仪式,成为了新的领主,而他随之把他的父亲送到稍远地方特殊医院的精神病室里头看管去了。

    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揣摩为何伯爵会突然发疯,私下说阿道尔的儿子吉顿是个冷血的家伙。但也有人高兴,因为前伯爵设立的窗户税没能实行。

    但这却在艾因的预料之中……这是对告密者的惩罚。

    不过,还是有些快了。她尽管认为凶手最终还是能够发现特里斯本伯爵违反了保密的条款,却没有想到居然会如此迅速。这让她感到不安,凶手会不会一直监控着伯爵呢?

    还好有帝斯在,不然她也许那时很危险……

    艾因感到心有余悸。

    她摸了摸藏在袍子下方的红宝石项链,伸了个懒腰,走进协会的大门。成功获得线索让她精神倍感振奋,接下来只要顺着希伯商会往下查,那个狡猾的家伙一定会露出尾巴。

    她走上木制楼梯,来到办公室的门前,却发现里面吵吵嚷嚷地堵了好些人。为首是个又高又瘦,留着长胡子的老人,还有一位胖胖的、头发金黄的先生。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艾因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探头往里头望去,这时旁边一只手揪过她的衣服,把她拉到一边:

    “不得了了,艾因!”

    “这是怎么了……”她眯起眼,把耳朵凑近蕾娜的嘴边。

    “那个吸血鬼连环杀人案不是自从凶手消停以后,因为证据问题悬置,之后主要是你在查嘛?”

    “对,然后呢?”

    “协会总部,帝都的人今天下来了,以案件重大而进展却长时期停滞为由,要将管辖权上提……”蕾娜指了指人群的方向,“你得去交接一下工作。”

    你得去交接一下工作。

    “……”

    琥珀色的眼瞳骤然睁大。

    一瞬间,她愣住了。

    仿佛坠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思维冻结,手脚克制不住地发颤。

    不,不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才上提管辖权?!温斯顿最黑暗的时候,总部又在哪里?!!不,不不不不,凭什么?让完全不了解案情的猎人,来调查这个四年前的案子,他们能成功吗?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凶手有多么狡诈和危险。而…

    她一直以来的努力又算什么……

    内心的疑问像是尖锐的电流,深深地刺痛了她。

    视野变得湿润而模糊,耳畔只剩下了风,和巨大的,白噪音般喧闹的人声。蕾娜劝解自己、安慰自己的声音,上司严厉的声音,胖胖的黄头发猎人询问资料和进展的声音……呼,吸…呼,吸……不可以,她决不能流泪。艾因用力瞪大双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沉稳……

    “是这样的,您听我说……我希望我仍然可以参与调查,因为……”

    不行。

    “即使没有报酬,我也能接受……”

    不行。

    “那么,至少让我知道进展,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拜托……”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艾因的指甲狠狠陷进手心,留下月牙形的红色痕迹。

    “至少我必须提醒您,这是很要紧的事,凶手非常棘手,他……”

    “好,好,好,您别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了。”黄头发的猎人嘟哝说,摆一摆手,心不在焉地把资料装进手提箱里去。

    咔嚓一声,箱盖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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