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是瓢泼大雨。

    汽车是刚刚出鲁阳的时候遇上的暴雨,许嘉怀没有单独把伞放出来,幸而他的所有东西都十分有条理,于是很快就在最小的皮革行李箱里翻出来绿色雨伞。

    “快,温甜,跟紧我!”

    少年一手托着两个大箱子,一手给温甜撑伞,右手臂上还挂了三个包,

    出了车库,密集迅猛的雨点瞬间把他全身都湿透,他索性放下行李,抱起温甜,照着雨伞飞快跑到车站里。

    漆黑大雨里,“平山市火车站”几个发光的红字成了他们最大的希望。

    他就这样浑身湿透地抱着温甜坐在候车室,广播已经在通知了。

    “请乘坐晚上十一点零九K262车次的乘客尽快检票。”

    许嘉怀看了看手表——10:55。

    “温甜,你乖乖呆着这里,我去拿行李!”

    说完,他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温甜,扭头对旁边的中年男人说,“叔叔,麻烦您帮我看一下这小孩儿,我很快就会来。”

    急雨中,他伞也没打,又冲进雨幕。

    那雨淋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然而等他再回到方才放行李的车库跟前时,两个皮革大箱子不翼而飞。

    许嘉怀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时间分秒必争,他不敢再犹豫下去,仿佛错过这趟车,他们两个想拼命逃离的人,就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湿淋淋的少年飞快跑回去,然后单手抱起温甜就往狭长的通道口狂奔过去。

    广播又再次响起,“K262已停止检票。”

    许嘉怀没有停下,他抱紧温甜,大步流星地的跑过站台。

    雨幕中,长长的火车停在轨道上,强光灯照着,雨夜被晕染成了暖黄色。

    警戒线外已经没有多少等车的人了,火车也响起了鸣笛声,各个车厢门口的列车人员已经开始准备把踏板收起来。

    “轰隆——”

    天上雷声滚滚,他们跑的太急太急,连雨伞都忘了拿,在没有遮挡的站台前,两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15节车厢,15节车厢……”

    许嘉怀抱紧温甜,一路逆着顺序狂奔。

    绿皮车厢上,因为暴雨而模糊不清的白色序号,一个一个从他跟前倒退过去,他一口气跑到第九节车厢时,火车已经缓缓发动。

    许嘉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抱着温甜直接跳上了第九车厢,连踏板都没用上。

    温甜被雨淋的睁不开眼睛,在跳上车厢的颠簸瞬间,手里紧握的八音盒掉在车外,连同她视若珍宝的车票。

    车门被重重地合上,暴雨与黑夜全部隔绝在外。

    “我的八音盒!”

    温甜大叫一声,因为失聪,她不知道自己的语调很尖锐怪异。

    火车毫不留情地驶走,温甜忍不住大哭起来。

    深夜的车厢寂静无声,很多人都睡了,这哭声响起,附近人都纷纷扭头注视。

    她哭的很大声,发丝上湿淋淋地滴着水,许嘉怀扫视过来的目光,然后连忙蹲下身子把她抱紧。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再给你买一个好不好?不哭不哭了,等到了北京,哥哥教你弹钢琴好不好?”

    许嘉怀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很慌乱,“乖,不哭了好不好?”

    他说完,又突然意识到温甜根本听不见。

    可温甜却自己主动止住了哭声,改为难以抑制的抽泣,她泪眼朦胧的对着许嘉怀,张了张嘴,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可许嘉怀却看懂了她的口型。

    “我的八音盒,是温凯给我的……”

    许嘉怀喉结微动,擦了擦女孩脸上的泪珠,又指了指她身上的湿衣服,尽量把口型做的很清楚,“先去换衣服好吗?哥哥再给你买一个。”

    温甜哭的小脸变形,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许嘉怀领着她到卫生间。

    深夜的火车上,泡面味、脚臭味混在一起,有人直接脱了鞋睡在三人座上的,两个臭烘烘的脚丫子就伸在过道上挡着一半的路。

    顺着车厢看过去,一双又一双挡路的臭脚丫子两两对着,跟跨栏障碍赛似的。

    许嘉怀眉头紧锁,他很少坐火车,每次去北京或者远处都是许强的司机接送。

    他把温甜抱的高高的,不让她碰到臭烘烘的脚丫子,然后强忍着恶心一下又一下擦着它们往卫生间挪。

    时不时碰醒一些人,对方投来不耐烦地眼神,火车上,也都没说什么,躺着就又继续睡了。

    地上留下湿湿的脚印。

    好不容易走到卫生间,门把手旁的红纸标一直显示的是有人,隐约有香烟的味道透出来,许嘉怀捂住温甜的口鼻,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温甜吸了吸鼻子,搂着许嘉怀脖子四处去看,然后小声道,“我的衣服都在,都在箱子里面。”

    许嘉怀点头,“我知道。”

    她的所有裙子都是许嘉怀帮她一套一套用真空袋包好,各种春夏秋冬的衣服,装了两个大箱子,还有一部分放在了刘明湘那里。

    “那你怎么没带上来?”

    “我……”

    许嘉怀不知道该怎么说,眼神躲开。

    温甜扁扁嘴,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含糊不清说,“你把它们扔了吗?”

    “当然没有。”许嘉怀还是本能的开口讲话。

    温甜没看清楚他的口型,以为他真的扔了,又忍不住哭起来,“我的衣服,我的裙子,我的东西,都是我妈妈给我买的,都是我妈妈买的……”

    她哭的很克制,不敢让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纤长的睫毛上溢满了泪水。

    许嘉怀眼眸微红,心脏密密麻麻疼起来,他捧起女孩的小脸儿,指腹一点一点擦掉她的眼泪。

    “对不起,哥哥给你道歉,我不小心弄丢了,但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给你找回来的,你相信哥哥吗?”

    他蹲着身子,一字一句把口型做的很清晰。

    温甜哭的喘着粗气,看着他的口型,好半会儿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温甜不想继续哭,更不想给许嘉怀添麻烦,只能赶紧点点头。

    许嘉怀让拉着她去找女乘务员,又用口型示意温甜,“我在包里面放了你的两件睡衣,你跟着乘务员阿姨把身上擦干,先换上睡衣。”

    “嗯。”

    少年找来乘务员,叮嘱了几句后从包里拿出干毛巾和睡衣递给她。

    “乖,放心。”

    他看着温甜,眼神笃定,嘴角微微上扬,不让别人看出他的局促。

    女乘务员带着温甜走后,许嘉怀也拿出来自己的衣服,卫生间也终于开了。

    他进去后,因为行车而无法冲走的尿骚味把人呛的几乎窒息,少年屏住呼吸,把湿淋淋的上衣脱了下来,头发上水珠四溅。

    极为狭小的空间里,换裤子成了非常艰难的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沾到了便池里的脏东西,然而他要换的是条长休闲裤,手上又拿着湿淋淋的脏衣服,根本不知道哪里能落脚。

    想了想后,许嘉怀视死如归的出来一点点,在门口稍微干净的地方飞快地把长裤子穿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连忙去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后才松了口气,随便擦了擦头发匆忙找了个安静地方站着等温甜。

    少年长长舒了口气,心跳还是很紊乱。

    由奢入俭,太难太难。

    从前不觉,可此时此刻这种巨大的落差带给他的窘迫,像座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依稀记得那个日光通透的下午,他同许强信誓旦旦。

    “你放心,我以后会很自由,离开你们我会过的更好,我这段时间明白了很多事,我的生活不该只有成绩和你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我也根本不是冷漠孤僻的人,我以后的生活会有很多烟火气,很多温情四溢,而不是被你们虚荣心下埋头苦读的工具……”

    许嘉怀低头笑了一下,他不想想那么多。

    没有任何正确的选择,人要做的是让自己的选择变得正确,这是他的人生信条。

    船在海上漂,无论旁人掌舵还是自己掌舵,都得走下去,否则就只有沉没……

    温甜擦干净眼泪,出来后慢慢朝许嘉怀走过去。

    少年换了身休闲装,淡粉色上衣,卡其色长裤,整个人干净温柔。

    见她过来,许嘉怀上前一手抱起她,一手提着那三个大包。

    温甜的睡裙柔软漂亮,粉白色的长睡裙,裙边一层一层的波浪白纱俏皮又仙气飘飘,她头发被擦的半干散在肩上

    “哇,我们小温甜这么漂亮啊。”

    许嘉怀抱着她往十五车厢走去,一边哄她一边拿出干净外套裹在她身上。

    温甜自然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只是她头一次见许嘉怀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他皮肤干净白皙,穿淡粉色比女孩子还要好看。

    他抱着温甜一节车厢一节车厢走过去,温甜趴在少年肩头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走马观花似的过去。

    此刻——1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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