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初雪,白雪封村,满目苍茫。

    天色渐晚,村民们早早地回了家,紧闭门窗,生起炭火。一时间山中只有风雪呼啸,万籁俱寂。

    一间低矮的茅屋内烛火昏黄,时不时传出几声妇女痛苦的低吟。

    王家媳妇本来该下月生产,今日王二庆进山要打点野味给她补一补。未时三刻,天气骤阴,突降大雪,王氏担心丈夫,便提了盏灯笼,披上披风,拿上二庆的棉衣赶去山脚等他。

    天色阴沉得反常,很快就完全黑下来,黑天白雪,天地之间唯余这两种颜色,王氏的灯笼微弱忽闪,在两种颜色中渺小如豆,几乎被吞没。

    到了山脚,二庆刚好下山,满身白雪,露在外面的脸和手被冻得通红,手上提了只野兔,看到人平安无恙,王氏放下心来,快步上前迎接,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之中。

    二庆长叹一声,收回思绪,忧虑地望向里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妻子的声音一声一声揪住他的心,他只能默默祈祷,不要像隔壁那家一样孩子刚生下就夭折。

    许久,妇女的声音渐渐微弱,一声哭啼响彻在冷寂的雪夜。

    二庆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母子平安。

    然而高兴转瞬即逝,哭啼一声之后,桥头村又陷入沉寂,紧接着妇女的哀嚎刺穿夜幕。

    “又没了?”村长顶着风雪敲开那户人家的门,往里瞥了眼赶紧收回眼神,压低声音问开门的二庆。

    后者面色惨白,眼眶泛红,只点了点头,不说话。

    村长心一慌,又问:“印堂发黑?”

    二庆又点头,抹了把脸,声音沙哑:“村长,我们想……”

    声音顿住,他望见门外不远一个头戴斗笠、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突兀地出现在雪地中,男人的衣袍和发丝一动不动,风在他周围仿佛静止。

    一步一步,男人慢慢踱着步子朝他们走来,不紧不慢,风雪在他身边绕了个圈儿,飘散远去。

    “看什么呢?”村长顺着二庆的目光望去,亦愣住,寒风中站久了舌头都冻得打了结,“娘,娘嘞,这,是人是妖啊?”

    男人走到屋前停住脚步,扶正斗笠,二人才看清斗笠下的脸蒙了一层黑纱,只露出一双上了岁数的三角眼。

    他伸出苍白干瘦、布满皱纹的右手,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夜幕为纸,白雪为墨,两行小字凭空出现:

    黑狗降灾,祸害百年。

    寒风突然猛烈了起来,吹起一地的雪,吹了村长满面,他连忙抬起胳膊挡住脸,侧身对着黑袍男人,即使风雪眯眼,他还是看清了那八个字:“黑狗降灾,祸害百年……你这是……”

    手一挥,八个白雪写就的小字散落,男人低声道:“此村最近出生的婴儿可都是印堂发黑,只哭一声便死于襁褓之中?”

    “是是是!”村长连忙点头。

    男人一顿,微微抬头,提高了语调:“这就对了,你们村被黑狗所克,后世子孙皆会因此而亡。”

    他的声音尖锐沙哑,刺破苍茫无尽的黑夜,仿佛宣告这个村庄未来的灭亡。

    什么?被黑狗所克?村长被这诡异的气氛吓得没了魂儿,脑袋已经无法思考,嘴巴一张一合下意识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黑狗所克?苍天可鉴,我们村都是良民啊。”

    男人压低了斗笠,遮住眼睛,转身便欲离去:“罢了,愚者不可救。”

    “等等!高人留步!”村长迈着蹒跚的步伐追到男人面前,挡住他的去路,“扑通”一声跪下,在雪地中砸出两个印子,苍老的脸被风皴得通红干裂,他眼中带着惊恐和祈求,“求求高人帮我们破除此咒,我桥头村所有人感激不尽!”

    男人停住脚步,摇头长叹一声,救世主一般扶起村长,拍了拍他的肩膀,拂去肩头的雪:“你放心,我修习修术数十年,行走江湖不图名利,但求为人排忧解难,不过区区黑狗之灾,好说好说。”

    闻此村长长舒一口气,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如此,便有劳高人了。”

    “哪里哪里,我倒做不了什么,只是你们可不能闲着了。”

    “高人要我们做什么?”

    黑袍袖下,男人的手攒成拳头,狠下心来,眼露凶光,一字一字道:“杀黑狗,一个不留!”

    云墨蓦地睁开眼睛,恍惚了一会,眼底才由波澜不定的湖面恢复为深不见底的深渊,外面有小妖匆匆来报:

    “大王,有人闯进陷阱了!”

    …………

    “将军不好了!我们中了埋伏!”

    青州青水山下一条夹缝小路中,江鹤年刚挥剑砍掉一支袭来的箭,两侧箭雨又源源不断向路中间的百十来个士兵射去。

    青州地处西北,冬天来的早,不过十月份就已经大雪封山。层层积雪从两侧高地簌簌扑下,前后皆是敌人推落的巨石,堵住了逃生的路,他们如同笼中之兽,没有退路,亦没有生路。

    两百人的轻骑小队已经折损了大半,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雪地中,无数的鲜血缓缓洇红白雪,绽开一朵朵暗红妖冶的花,在黑夜中格外刺眼。

    士兵把江鹤年围在中间护着他,天寒地冻,手中的盾和矛微微颤抖,几个士兵心里没底,不住得回头看向中心的江鹤年,这小将军刚来青州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打一场大仗,难道就要带着这两百兄弟折在这了?

    见江鹤年一言不发,几个士兵更慌了:“将军,想想办法吧!”

    江鹤年抹掉溅在脸上的血,血还温热,是他的士兵挡在他面前为他挡住一箭,箭刺穿了那名年轻的士兵的胸口,鲜血溅了他一脸。

    该死,这样下去都得死在这!

    他抓起一把雪,把长剑抹净,而后高高举起,剑在冷寂的月光中闪着嗜血的银光,他盯着青水山脚下埋伏在石头后只露出脑袋尖儿的北境军队,料想他们的数量也不多,不然不会躲在后面,早就冲出来将他们杀个一干二净,便横下心来,高声道:“活着的人,给我冲!”

    边说边带头向那一旁高坡冲去。

    他们在低处,敌人在高处,若不求变,很快就会被耗死,唯有舍命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杀千刀的北境人!江鹤年暗骂一声,侧身躲过飞箭,身体一斜,脚陷在雪中险些摔倒,左手向后撑地,奋力一跃,翻身跃起,借势拔起没入雪中的箭,往前一冲,冲到坡顶,腿一扫,将坡顶的雪扫下,迷住坡后敌人的眼睛,趁他来不及躲闪,高举箭刺入敌人的喉咙。

    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北境士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将弓箭对准江鹤年,后者并不恋战,一边挥动长剑一边把敌人往山中引,其余的士兵紧随其后,越过高坡,干脆利落地杀掉几个敌人,夺过他们的弓箭,暂时得以喘息。

    敌人的数量依旧不少,光靠突袭远不够让他们活下来。这边坡后的敌人与他们持剑相对,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另一边的高坡后,北境士兵见情况不妙,箭雨纷纷作掩护,一小队士兵向这边高坡冲来。

    江鹤年对一个稍微年长的士兵朝山中使了使眼色,士兵面露难色,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眼见着另一群北境士兵赶到,江鹤年来不及多问,心一横,手腕一翻,剑锋向后刺死一个想要从后偷袭的北境兵,然后回身把他一脚踹到旁边的北境兵身上,咬牙道:“进山!”

    士兵们迟疑了一下,还是跟在江鹤年后,以石头为掩体,躲进山中。

    跑了不过百米,江鹤年停下脚步,回身一望,不见半个北境兵的影子。

    耳边只有风吹树枝,白雪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还有士兵们不安地跺脚踩着雪“吱呀”的声音。

    这不对劲。

    江鹤年皱眉:“他们为何不追了?”敌人人数占优,继续追来的话他们依旧凶多吉少,为何不继续追了?

    那年长的士兵走到江鹤年身边,两眼四下扫来扫去,声音中带了一丝恐惧:“听说青水山是青州妖王所在,所以…没人敢来……”

    江鹤年:“……为何不早说?”

    “那北境兵也不敢进山,所以兴许我们可以在没打搅到青州妖王的情况下,悄悄离开。”

    江鹤年瞥向莽莽深山,一望无际的白雪黑石和枯枝,层层交叠,如同一幅写意的水墨画。

    山里闯进数十人,若青州妖王真在这山中,他不觉得妖王会毫无察觉。

    他们将将到山的边缘,只能沿着山脚小心点走出北境兵的埋伏,若侥幸没惹恼山中的妖,或许还能活着回去。

    这是最好的情况,他们只能祈祷。

    江鹤年认命道:“大家小心些,脚步轻点,尽量不要发出声音。”

    青州妖王,他有所耳闻,据说这青州妖王与沧州妖王实力乃是妖界“绝代双骄”,都大有统一妖界之势。

    天下妖怪众多,分布在十四州,但妖界似乎有它独特的规矩,很少见妖怪在人间大肆作祟,只是偶有吃人的事发生,修士们都道这是他们除妖卫道的功劳。

    江鹤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青州妖王是个好脾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他们离开。

    他回头轻声道:“你们谁来过这里?到前面带路。”他初来青州不过月余,对青州周围的地势山貌还不大了解。

    一个瘦弱的士兵摆了摆手,亦轻声道:“将军,我来过,我来带路吧。”

    青州已经下了三天的雪,山里几乎没有人来,山风诡异,雪积得深浅不一,大家深一脚浅一脚一个接着一个猫着腰挪动。

    周遭一片死寂,心跳声格外明显,“咚咚咚”“咚咚咚”,露在外面的皮肤冻得通红,后背却直冒冷汗。

    走了许久,江鹤年叫住前面带路的士兵,比了个停的手势:“等一下。”

    他弯下腰,拾起雪地中一块青黑的石头,石头鸡蛋大小,形状圆润,有一明显的缺口。

    士兵问道:“将军,这石头有何不妥?”

    江鹤年心里一沉,背后发凉,强稳住声音:“这石头,我刚才见过。”

    “刚进山的时候,我就瞧见了这块石头。”

    “什么?!”士兵们忍不住惊呼,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连忙捂住嘴巴。

    但是为时已晚。

    “轰——”的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开始颤动,紧接着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天塌地陷,眨眼之间形成一个巨坑,众人来不及逃跑,如同散落的石子纷纷落下,而坑底——

    是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长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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