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宜下意识的想法是重名。

    毕竟秋月这个名字在农人们中也常见,更别说在倚香院这种烟花之地。

    可下意识的直接告诉绛宜,一切就如你想的那样。

    不。

    她今日见到的秋月,明明还在和一群孩子居住在一起。

    对啊,一群孩子。

    只是靠女红卖钱,又怎么养得起。

    怪不得那些孩子说有坏人要抓秋月,怪不得她说,镇上的人不要她,怪不得,她看着银子久久不能回神。

    怪不得再质疑她是否是原主后,绛宜感受到二人疏离的氛围。

    有些人的苦难,注定不愿诉说给旁人听。

    绛宜突然想到,对,她给了秋月很多银子,还教她怎么种红薯,秋月已经不用再当什么花女了。

    但绛宜内心清楚,也许秋月是“自愿”的。

    与这样的花楼签下契约,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

    她咬着唇,连一旁的花女再叫她也听不见了。

    “郎君,不会你也想去一睹那花女芳容吧。”

    有人拈酸吃醋道:“那初绽花女颜色没那么美,至多也就是清秀吧,只是气质比较纯,才引得一些人趋之若鹜的。”

    “对啊,真没什么好看的。”

    “……”

    绛宜逐渐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只好抱歉地笑笑,她站起身,随便逮住一个人,问怎么参与花女拍卖。

    那人见她神色急切,便指了二楼,

    可真到了楼梯时,有人守在一楼,对绛宜说:“您至少要在倚香院消费过……”

    绛宜忍不住笑了,却笑得极其敷衍,从荷包里掏出一大堆钱袋子,扔在桌上,她轻声道:“滚。”

    这里的动静不大,可还是吸引了一楼许多人的目光。

    大庭广众之下,她竟然敢直接给倚香院的人下面子,这是家底得多雄厚。

    “今个儿初绽花女有看头啊!”

    众人一致达成共识,绛宜漠然看着那人脸色从铁青变灰白,最终腐烂死亡。

    等到上了二楼,人烟肉眼可见的减少,只剩几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人熙熙攘攘地坐着。

    绛宜被指引着坐到该坐的地方。这个位置很靠后,她的心在跳。

    感情告诉她,这也许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名。

    理智却告诉她,这一定就是秋月。

    如果真的是秋月,即使花上全部家当,她也一定会试着救她出来。

    一闪而过的疑惑,她为什么会执着于救原主的朋友。

    直到突然有一天,自己倒在那条田梗上,主谋和怕惹事的人早早溜走,只有秋月送她回去。

    坐立难安无数次后,堂上出现了一道身影,她着一层粉色薄纱,虽脸不似少女般清纯,但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不是吟娘又是谁?

    之前便是吟娘在抓捕秋月,如今不会也是……

    绛宜几乎是低下了头,怕被认出。可二楼座位上的人却不这么觉得。

    他们赞叹着吟娘优美的曲线,和仍然不减当年的风姿。

    下意识想到那个满心满意全是吟娘的古霖,绛宜搜寻了一圈,总算在角落看到一个捏紧拳头,咬紧牙关,面目黑沉地能低出水来的那种。

    绛宜定睛一看,果真是古霖。

    吟娘柔柔一舞后,不少华贵的物料纷纷朝舞台砸去,她仍笑着:“感谢各位大人们的抬爱,只是今天的主角,却不是我。”

    她拍了拍手:“各位来这里都是为了花女初绽,接下来便请我们的花女出场吧。”

    绛宜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她看到一个较小瘦弱,身材纤细的姑娘。

    而二楼的人看到的不同。他们看到的是纯,是女孩儿在撒娇勾引。

    除了瘦小,那女子身着白色薄纱,与吟娘一样的打扮,曲线若隐若现,引得一群人心痒难耐。

    绛宜觉得悲哀,她在内心大喊。你们不能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女性被像物品一样送给大家打量。

    绛宜几乎不敢抬头,她将视线缓缓上移,眼眶一红,那张脸,清秀而温和,此时眼神不似绛宜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情绪,反而是麻木不仁。

    秋月的眼睛里没有看着任何东西。

    绛宜呼吸一痛,只是还不等她去思考,竞价已经开始了。

    “起拍价是一百两,请注意加价不能少于一百两哦。”

    一百两,普通人一辈子的奢望,却在今日被一掷千金。

    秋月的眼神仍然麻木。

    听着耳畔逐步攀升的价格,看着这群人竞价漫不经心又互相较劲的嘴脸,绛宜只想,若他们存在一天,秋月这样的故事,只会不断发生。

    “八百两——”

    石破天惊的价格。

    竞价仿佛按下了暂停键,绛宜没有关注是谁出了这么高的价格,她听到有人在恭喜出价者。

    “这么一般的货色,也值得你用八百两去换?”

    “哈哈哈,偶尔也来点清粥小菜开胃嘛。”

    恶心。

    绛宜忍住作呕,眉眼抬起,锁定住了吟娘的唇:

    “八百两一次!”

    “八百两二次!”

    吟娘笑道:“既然没有人选择竞价,那奴家宣布——”

    绛宜终于缓回了胃里火辣的痛,她提高了音量:“一千两!”

    整个二楼安静了下来。

    无数双眼睛朝绛宜投来或震惊,或鄙夷的视线。

    一掷千金。

    真的竟然真的有人为花娘做到这种地步。

    吟娘回过神来,低声在秋月耳边说:“你可真是好福气,千金一夜的名声打出去,以后会有更多客人慕名前来。”

    秋月岿然不动。

    绛宜迎着众人的视线上前,吟娘笑着瞧她:“恭喜公子今夜成为秋月的入幕之宾,现在你可以牵她回房了。”

    绛宜垂眸,没有拉秋月的手,跟着她一路经过各式各样的房间。

    奢靡、华贵、暧昧。

    最终秋月推开一扇门。

    等那扇门合上,绛宜才发现,方才似乎还古井无波的秋月,身子在微微颤抖。

    “秋月。”她仍压低着嗓子,怕隔墙有耳,“你仔细看看我。”

    秋月闭着眼睛,听到并不熟悉的声音本来不想理会,可下意识的,她朝绛宜望去。

    第一眼,她的确不认识这个男子。

    可再仔细看去,秋月只觉得那双眸子无比熟悉。

    “绛……”

    她刚要开口,却被绛宜捂住了嘴,指了指门外。

    秋月眸子又蓄了泪光,任由着绛宜拉她去坐好。

    绛宜脱下了一件衣服,给秋月披好。

    之后,两个人就是长久的沉默。

    终于,绛宜率先开口:“我们走吧,那一千两不给也没关系,我带你回司农寺。”

    “走?能去哪儿?”

    秋月抬眼:“我的卖身契在倚香院那里,走去哪儿他们都有理由抓我。”

    绛宜没有问为什么。

    秋月自顾自地说:“你应该觉得我很下贱吧,的确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倚香院。”

    “可没办法,我不能回家,回家就会被卖掉,我也不能去谋生,因为没人要我,兜兜转转,还是只有倚香院。”

    “这样的我,还要去捡一堆流浪的小孩来养。”

    绛宜看到一行清泪从秋月脸上滑落:“所以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带你回司农寺。”

    绛宜仍然执着道:“我为你赎身,带你回司农寺,以后我们一起种地养活那些孩子。”

    “太晚了。”

    秋月的情绪由激动到了平和:“绛宜,这就是命,或许我早点收到你的银子,就不用主动来倚香院。”

    “绛宜,你也是自身难保。”

    秋月递回绛宜的外袍:“你走吧,我当你没来过。”

    “你可以相信我。”绛宜一阵头晕目眩。

    在模糊旋转的视线中,秋月勾起唇:“没用的,入贱籍容易,脱籍难,没了倚香院也还有其他花楼。”

    “而且,比起花楼,还是窑子更可怕吧,沦落到那个地方,还不如死了。”

    秋月扬起了笑,眼神却空洞无比。

    绛宜明白,她暂时还无法说服秋月。

    她只扶住秋月肩膀:“不管你怎么以为,难道倚香院就是什么好去处了吗?我会暂时包下你,让你不用接客。”

    “难道你不想重获自由吗?”

    秋月一惊,抬眸就撞进了绛宜明亮的视线,她一字一句道:“秋月,我需要你的帮助。”

    .

    谈珩冷着一张脸,他并未离开,反而是跟着徐家的人去见了晕倒的徐眉。

    徐眉被扶在偏院里休息,至于那个没有照顾好她的小宫女,已经被拖下去了。

    徐公子远远地看着,也没踏进屋子,生怕过了徐眉的病起。

    见谈珩站在回廊上臭着一张脸,他心底嗤了一声,不知道在摆脸色活像死了老婆一样。

    不等他继续在心底编排,偏院的徐眉已经醒了,刚一睁开眼,徐眉就比划着动作,情急之时,还轻咳了两声。

    有懂手语的丫鬟道:“小姐说,她被一个穿红色衣服的人姑娘给劈晕了。”

    徐公子站在门口,听到这话火气上涌。

    立刻就背过身指着谈珩骂:“姓谈的,你姘头竟敢打我们徐家的人”

    他正想用最激烈的言辞辱骂绛宜,却被谈珩轻飘飘一眼止住,囫囵把话咽了下去。

    谈珩知晓绛宜已经出了徐府,便没有想久留的意思,留给徐公子一个淡漠的背影。

    徐公子忍了又忍,不由得说道:“等着瞧吧,徐家不会……”

    “放过你的”还没说完,谈珩便偏头看过来。

    那双极黑的眸子只透露出一个信息:“敢的话,试试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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