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完。

    秦均行沉默了下。

    他到底在想什么。

    沈家,即便是送,也该是以沈庭萧的名义送。

    秦均行提笔回写了封,让下人送去。

    天渐黑,门房将贺帖整理妥当,分别给各院送去。

    沈长宁依次翻阅,忽翻见秦家递来的,动作一停。

    沈长宁:“?”

    两家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她问了问门房小厮,发现是过了晌午送来的。

    约莫是客气性地回还一个。

    不然哪有这时候送的?

    想也知道,沈府的帖子是谁送的。

    她去找沈庭萧。

    许多族人携带家眷来沈家给老夫人拜年,带来的孩子,都来瞧沈庭萧。

    虽心疼他那日受的伤,但也感激。

    老儒生那日受了不小的惊吓,后面几日,都未来族学教课。

    孩子们喜不自胜。

    天下间,谁会真心喜欢上学呢?

    沈庭萧惊呆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满脑子都是“真的假的?”

    临睡前,人躺在帘帐里,依旧压不住自己的嘴角。

    贺帖被他收在匣子里,上头压了两枚吉语花钱。一枚是拜会澄秋师父时对方给的,另个是回来中途遇见秦昭,她给的。

    ……

    沈府今日喜气洋洋。

    大房最热闹,听闻沈钦回来,沈宝婵登时放下手中的叶子牌,忙向外迎。

    凡是七品以上的京官,每逢年节,宫里都有赏。

    方慧指挥仆妇将东西拢至库房,自己寻来礼单,瞧着比往年多了两成的赏赐,忍不住喜问:“今年税收足额收上来了?国库有银子了?”

    沈钦笑指她想得简单:“哪年收齐了银子?”

    他叹,手拱向陛下方向:“是宫中得了大喜,贵妃娘娘有了身孕。”

    阖府惊声不绝。

    方慧震惊,“陛下这么厉害呐!!”

    都要五十了,还能……还能绵延国祚呢?!!

    沈钦四十多,就不大成了。

    沈钦:“…………?”

    他总觉得,方慧这句话有旁的意思。

    他清咳两声,装作无事,打发孩子走,又背手弯身,边和方慧向里走边耳语:“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不厉害吗?”

    哪里说错了?

    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了。

    沈家热闹,宫里也热闹,好一番嘈杂,总的说就是皇帝压了压娴贵妃一党的气势。

    方慧听闻,睡前问沈钦,娴贵妃有了身孕,皇帝不该更宠着些,怎的要训斥。

    沈钦笑她净操没用的心。

    两派党争,关他们家什么事,人家可看不上沈家。

    “哪没关系!文哥儿要是中了举,点他卷子的考官可不就成了他的恩师,咱可要提前准备着。”

    沈钦无言两息,进而笑起身,笑个不迭:“还没考呢,而且中不中——”

    “不准说!”方慧起身就去捂他的嘴,“乾坤未定,说什么丧气话!”

    -

    腊月过后,京中再无落雪。

    过了年,京中渐暖,积雪开化,白日人群熙攘,孩子们嬉笑欢呼,热闹奔走,大人们则依着礼节走亲访友。

    沈长宁未出府,跟着沈庭瞻学做螃蟹灯,准备十五出去玩。

    每至上元节,宫中会赐予官员三日假,用来观赏灯会,其间,灯火光烛天地,夜不戒严,大有同乐之意。

    灯会初八开始,十七方落。

    皇帝不知怎的想起前些年为武僧开山立派的大和尚,对方已圆寂,就请其徒弟入宫苑,瞧瞧模样。

    -

    沈庭瞻为沈庭萧做了盏难寻的刻纸料丝灯。

    料丝灯,是以玛瑙煮浆抽丝制片,再用框合围成的小方灯。

    刻纸料丝灯,则是在料丝灯前黏贴上绘有花鸟虫鱼的丝绢彩纸,只京中有。

    谢真没听过,就去问秦钧行。

    回到秦家,秦均行未在,便在院中边练拳边等。

    秦均行归来时见他,眉梢下意识一扬。

    ……惹了事?

    直到沈庭萧将来意说出。

    秦均行忍不住笑,“你多大了?”

    谢真:“师父说,人生可以很讲究,也可以很将就,这是心法,并不以年纪做区分。”

    秦均行哼笑,“那你选择很将就的人生便是,要什么料丝灯。”

    谢真:“……”

    -

    诏狱布局仿照府衙,除照壁后的监牢,后有大堂、二堂、三堂。

    大堂乃治事之堂,二堂是内里官员办公、休息与商议之处。

    三堂,则是镇抚使的内宅。

    秦均行自侧门入,到时,内里灯还未熄,细小灯火晃动。

    他欲推门,门却自内被拉开,露出一张艳极清极的脸。

    秦均行总和其言,说他这张皮囊,若非配了个太过冷硬的内里性子,又行事凌厉、满身血腥,怕是比那名满大庆的才子更让人敬仰爱慕。

    只可惜跟了个玉面阎罗。

    段劭未想他会来,面有瞬怔。

    心想,灯已然做完。

    怎的今日又来?

    正是花灯节盛期,哪怕是诏狱,都在庭柱上辄悬宫灯,只是这里到底是整个大庆皆畏惧的地方,再热闹,来往无人,瞧着也冷清。

    秦均行曾说,段劭的奉银不低,多请几个仆妇在家,并非难事。

    何况京中衙署,另有食邑。

    段劭只道:“许多比我历深的前辈还未得饱腹,我又哪里配得千头桔奴之享。”

    他其实是觉得没必要。

    他又不娶妻。

    秦均行说了来意,提起谢真时,眼底带笑。

    他问了家丁,发现此物新兴,年前京中方有,因着难做,又加之上绘人物山水晶莹可爱,许多人家的少爷小姐瞧了都喜欢,早定购一空。

    现在想要,除非从买得的几户人家中匀一个。

    段劭哑然:“……你真当我是神仙不成?”

    他让锦衣卫从他人手中抢一个来?

    “我又不知还能找谁。”秦均行在京中,并无旧交,也无心去交。

    段劭定定看他,心底涌现出一丝异样。

    还真是可怜。

    秦均行终抬脚提步,欲进门。

    段劭转身关门。

    门扉与脸相距不过盈尺,甚至能嗅到含着力道的劲风里,夹杂着淡淡的桐油味。

    ……真不帮?

    秦均行站在原地,心思百转千回,愕然到极致,下意识在想,还能找谁。

    下一刻,门自里拉开。

    段劭走出。

    二者视线相对。

    秦均行:“……干什么?”

    视线下移,落在对方身后,发现段劭不知何时,披了件大氅。

    段劭:“买灯。”

    秦均行怔然无声,半晌笑。他跟着去,段劭却让他在家中等,那地不便人去,秦均行未有疑。

    匠人,性子多怪。

    段劭翻身上马,轻拽缰绳,拨转马头,向城西方向奔去。

    -

    沈庭瞻沉默跪在母亲房前。

    每日入了夜,他都会来此跪两个时辰。

    今日,人刚起身,忽听有人来,说姓段,讨要些做料丝灯的余料。

    沈庭瞻怔然。

    料丝灯能在京中流行来开,多半还是因着他,半年前,袭蕊曾指着他看的古书,说喜欢此灯,他私下做了许久,才做出。

    京中出售的每盏灯,刨除成本所得,要分他二成。

    他与段劭有旧,但不算亲近,对方颇擅鲁班之道,雕工上佳,他亦喜欢此道,偶然见过,后又再遇,渐渐熟络,知其名姓。

    京中姓段之人,实在不多。

    段劭吃穿用度又不凡,算上年纪、秉性,答案呼之欲出。

    沈庭瞻垂目。

    他想知道……她在哪。

    -

    十五晚。

    市井繁华,更甚往日,四周遍点芙蓉花灯,红烛千炬,周遭华光璀璨,浮动似海。

    夜市阗戏,人群熙攘,连宵不绝。四周尽是吹弹鼓拍,声闻数十里。

    沈长宁裹了兔毛斗篷,提着螃蟹灯,和沈宝婵走在街上。

    四周人动,穿行不歇。

    沈宝婵盯着沈长宁手中的灯,震惊:“你不是说好和我一同用玉兔灯的吗?”

    沈妙仪笑:“既是同用,你怎不给四姐姐带一盏。”

    沈宝婵:“…………”

    沈妙仪,你好恶毒,你不能这么挑拨离间。

    “你看,前面有灯谜铺子!”她拉着沈妙仪向前挤。

    不远处人群聚集,比肩接踵,熙攘鼎沸,时时爆发出直冲云霄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四周火树银花,喧嬉不绝,绵延百丈。吊、座灯、灯、提四灯,交相辉映,树梢系满红绸,头顶一轮皎皎圆月,都无人在意。

    尤以远处一百枝灯树绚烂夺目,色如暖金,明亮似火,高似百尺,见之不忘。

    宫中为给娴贵妃腹中之子祈福,又给上元灯会拨了万两银子,要置一十数丈的灯树,盛放于月下,万民同观。

    元宵,帝城不夜。

    灯市两旁,奇珍货物荟萃。

    又有好谜者者张灯悬谜,来人驻足,猜中者揭签,得赠礼品。

    沈家众人边走边猜,笑说趣事。

    直至来到一处,骤听一喜呼——“沈庭萧!”

    沈庭萧视线骤抬,瞧清来人,同喊。

    是谢真!

    两侧乃商贾汇聚之地,尽是亭台阁楼,飞檐青瓦。视线正终,是揽月楼。内里常聚王侯名士、土豪劣绅,灯烛荧煌,不分昼夜。

    -

    秦均行正于楼中,与闻钰说着朝中局势,听着礼部选尚书的胶着,以及贵妃和后党的争端,嗤笑声。

    不如给个纯臣了,免得各处争来争去,不得安生。

    心神瞬晃之际,听到些许声音。

    秦昭亲手做了盏莲花灯,要赠于人,将谢真留于隔壁。

    秦均行杯盏顿停,近乎瞬间,视线向窗外偏转。

    街上人声鼎沸,嘈杂如水,这道混杂在里的微小声音,本不该入耳,既入耳,也该进后立散。不知为何,直入脑海。

    沈庭萧来了——

    沈家当共同出行。

    料丝灯京中难寻,灯火莹莹,与绢丝灯大相径庭,一眼可瞧。

    秦均行单臂倚在窗沿,视线随着沈庭萧前行,不知不觉,又向回落,漫无目的般扫视数圈,自嘲一笑。

    他在寻什么?

    视线收回,余光却偏滞留,在消散那瞬,擦过一螃蟹灯。

    螃蟹张牙舞爪,做工粗糙,甚至左右身子的大小都不一,提起来歪歪扭扭,不走正路,和他与段劭学做那盏有的一拼。

    他的螃蟹灯,是和段劭学了十日才做出的。

    只不过他做的是红的,而眼前人,做的是青绿的。

    螃蟹寓意富甲天下,自该红红火火,为何做绿的?

    他不解。

    身侧人揽着她胳膊和她说笑,说至兴处,她亦眼眉弯弯,连同身下的粉霞色百蝶栖花织金百褶裙都似沾了笑。

    与初见自己时的惊惧模样,大相径庭。

    脑中莫名想起一桩事,周婉总提,“你该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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