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阁。

    “这都快晌午了,怎么还在外头站着?”

    禾谨妤经过书房,见春桃仍在内屋门口候着,心里又横添几分不悦。

    春桃满眼血丝,哑着嗓子回道,“姑爷还未起。”

    “倒是心宽得很。”禾谨妤用手指理了理额前的发丝,深吸一口气,“把门打开。”

    春桃面色焦急,连忙阻拦,“姑娘,要不,要不还是让秋桃陪你先去书房吧,今日的字还没练呢。”

    禾谨妤摆摆手,一脚踹开房门,才往里探了半个身子,一股浓郁的刺鼻味道刹那间直冲脑门,逼得她差点将胃里那两口梨汤呕出来。

    秋桃扯起衣袖,将整张脸紧紧遮住,只留下瞪圆的眼睛滴溜溜转,声音闷闷的,“姑娘,姑爷不会又死在里头了吧?春桃,你昨夜有看到姑爷喘气吗?”

    春桃白了她一眼,随后对上禾谨妤同样疑惑的眼神,向她靠近一步,压低声音回道,“姑娘,咱们这位姑爷恐怕是有些不对劲,昨夜在院子里头不停地捡树枝子,足足捡了小半捆儿,而后又逐一攥在手里乱甩,双脚不是往前就是后退,时不时还会忽然蹦几下,整夜都是如此,直至天亮了才算消停。”

    “那为何房内味道如此逼人?”

    “这……大概是不准丫鬟们替他沐浴更衣,全身又……大汗淋漓。”

    “噫——”秋桃一脸恶心状。

    “今日有人送信来吗?”

    “没,姑娘是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吗?”

    禾谨妤没做声,春桃顿觉自己有些逾矩,便缄了口。

    其实禾谨妤也没想深瞒秋桃春桃两个丫鬟师父的事,她虽不轻信于人,可她们俩说到底是打小跟着她一同长大的,该是可信之人。

    只不过她师父是名震江湖的极玄神医霍归,就连宫里头的贵人也时常带上厚礼请他瞧病,这样鼎鼎有名的神医明里愣是一个徒弟也没收,只在他的医馆里雇了几个勤快的毛头小子打理生意,偶尔抓几副药。

    倘若有人知道禾谨妤是霍归的隐世弟子,她想一生恣意,真真是做梦。

    霍归的医馆铺子虽不算宽敞,但开在了京城里最寸土寸金的繁华地界,对面的茶楼可是只有贵族门户才付得起银子的地方。

    按说医馆距离侯府并不算远,早该收到她昨夜的书信才对,不知为何迟迟未回信。

    禾谨妤用指甲轻划着眉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烧些水,叫上几个小厮把官人请过去沐浴,再叫人好好熏熏这屋子。”

    “秋桃,你去小厨房挑两壶冷酒来,刚那两口梨汤喝得我胃里虚得很!”

    春桃差人搬来一张梨木镌花躺椅,就安置在云墨阁院子东边的一处桂花树旁,她猜到等下禾谨妤定要躺着吃酒的。

    外头这好一番折腾,屋内的邝嵩也醒了七八分,拖着千斤重的身子绕开座屏朝屋外走,边走边反复揉捏着自己的右手腕,似乎疼得不轻。

    “官人你醒了。”

    邝嵩衣着发髻都有些凌乱不堪,禾谨妤明知该上前迎接,脚下却像是踩进浆糊那般难以挪动。

    “你们怎么都不进去?”

    禾谨妤从袖子里缓缓拽出一条湖色锦帕,有意无意地轻触鼻尖,“官人要不要先去沐浴更衣?已替夫君安排了小厮伺候。”

    邝嵩抓起胸前的衣襟低头嗅了嗅,忍不住轻咳两声,“我自己洗就行,不用叫人,浴室在哪边?我现在过去。”

    “这条路走到头,右侧一拐就是,”禾谨妤朝春桃招了招手,继续道,“就让春桃替官人引路吧,妾身有些乏,就不送官人过去了。”

    “你带路不行吗?她们又不知道我的情况。”

    “……”

    禾谨妤半倚在躺椅上,接过秋桃刚从小厨房端来的冷酒,垂眸不语。

    “不行吗?昨天晚上跟你说的事情都是真的,我也没告诉过别人。”邝嵩说着便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一副她不答应就要冲上去的架势。

    秋桃捂着鼻子冲到禾谨妤前面,“二爷,大娘子刚被主母训了一场,这回到院子里头您又为难她……”

    “秋桃,你是太久没吃板子了吗?”禾谨妤厉声道。

    春桃见势将秋桃拉至一旁,随后院子里只剩禾谨妤与邝嵩二人四目相对。

    “走吧。”

    禾谨妤到底是担心护命丹有副作用,起身前朝口中塞了块豆米糕,甩着衣摆大步朝偏屋的方向走去,虽未回头,但能从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听出邝嵩已然乖乖地跟在后面。

    还未至拐角处,偏屋里头便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鬼鬼祟祟往这屋子里头钻!”

    “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一睁眼就躺在这了,你们怎么听不懂人话呢!谁鬼鬼祟祟啊!看你年龄也不小了,怎么张口就胡说八道!”

    “反了天了!你一个小厮,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偷偷往内院闯,还顶着大娘子的名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禾谨妤加快脚步,往偏屋里瞧了眼,三五个女使婆子把一名小厮死死按在地板上,身子动弹不得,可嘴上却没落半分下风。

    “你才是小厮!你全家都是小厮!你们真是耳聋眼瞎啊!连我是女的都看不出来吗?”

    “嘴里头嘟囔些什么!女的?好啊你这下贱胚子!为了勾搭二爷你竟使这种假扮小厮的下作手段!来,你们几个,扒了她的衣裳……”

    “住手!”

    禾谨妤在外面站了半晌,本想再观望一阵,毕竟她才过门,除了春桃秋桃那两个丫鬟,其他下人都是不识的。本是想着只要不惹到她头上,犯了哪的错,就让那头的人去处罚便是,她懒得管。

    谁知她身后的邝嵩竟在此时大吼一声,着实吓得她一个激灵。

    “快住手!你们做什么!”难得在邝嵩脸上瞧出满满怒意,禾谨妤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着他。

    偏屋内的女使婆子们一见是邝嵩,瞬间全部扑跪在地,一个头比一个埋得低,“二哥……二爷,奴婢们没看见您来,惊扰了您与大娘子,奴婢们有罪。”

    “不不,不用跪我。跪下干什么,站起来讲就行!这小子犯什么错了?”邝嵩见一屋子人对着他跪拜,吓得他连连摆手,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里头有位年纪稍大的嬷嬷起身上前,弓着腰答道,“回二爷,这丫头偷偷扮成小厮模样,想趁伺候您沐浴之时勾引您,被咱们发现了,正要绑起她带给大娘子处置……”

    “胡说!你们都开始扒我衣服了!太欺负人了!二爷?那就是领导了!赶紧好好管管她们吧!无法无天!!”小厮气得浑身颤抖。

    邝嵩眼眸上下打量着嘶吼的小厮,猛地想到些什么,声音急切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领导?你指的可是领队……或是教练?”

    小厮本是喘着粗气瘫坐在角落,听了邝嵩的话,胡乱抓着衣摆衣带就往外头冲,“你!呜呜呜……你是现代人?你是楚辛吗?我们是不是一起被车撞了?”

    “快拦住她!”

    那小厮粗着嗓子对着邝嵩嘶吼,嬷嬷担心她会伤到邝嵩,赶紧喊人架住小厮。

    禾谨妤瞧着苗头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半刻又很难理顺心里头冒出来的怪力乱神之事。

    “林青花?”邝嵩唇角弧度加深了禾谨妤的猜想。

    “哇——”

    小厮忽然嚎啕大哭,声音震得两侧的女使们无意识地松了手。

    “你怎么也穿到这来了……”邝嵩眸中喜色明显,语气里甚至曾有些哽咽,却又转瞬即逝。

    小厮提着松垮的粗布衣衫又往邝嵩这头冲。

    “放肆!”禾谨妤冷着脸警告小厮不要轻举妄动。

    她虽对邝嵩昨夜所说之事仍是半信半疑,但直觉告诉她此时万万不可再让这个小厮开口说半个字。

    小厮住了嘴,身子却仍是一抽一抽的。

    “官人,你该沐浴了,让旁人都退下,只留下这名小厮伺候你,你们慢慢聊,可好?”禾谨妤朝旁人摆了摆手。

    邝嵩眼含感激之意,随后禾谨妤走向小厮,伸手想替她理好衣衫,毕竟邝嵩是男子,不能替女子穿衣。

    “谢谢你……唔……啊……”

    “啊——”

    那小厮与禾谨妤几乎同时发出骇人的尖叫声,惊得邝嵩耳间有短暂鸣音出现,未听到她们后面的话。

    “男子……你是,你就是小厮!你……”

    “啊啊啊!男的,我是男的!怎么办!啊啊啊啊——救命啊!”

    禾谨妤脸颊滚烫,指尖灼热,她拽出腰间那条湖色锦帕,极其用力地擦拭自己的每根手指头。

    她指了指邝嵩,又指着小厮,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厮瘫坐在地,十指张开,双臂悬在半空,嘴唇微颤,瞳孔里浸满了惊恐,羞愤,甚至还有一丝嫌弃。

    “你们怎么了?”邝嵩不断揉搓着自己的耳朵,才算将这短暂的耳鸣之感驱散开。

    “别过来……求你了!”小厮边哭边央求道。

    禾谨妤缓过几分神来,盯着邝嵩,指着小厮强装镇定说道,“你……认识他。”

    “好像是。”

    “你们因何而来?”

    “我没要来,她……我也不知道她也能来。”邝嵩语气无辜,又夹着些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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