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氏脸色铁青,瞥了钱氏一眼,朝嬷嬷摆着手,示意她别往下说了,应是不想在钱氏面前让自己儿子落了下风。

    “二大娘子在门外,说是想为着主母您替二爷准备的回门礼来道谢的。”外头丫鬟不知屋内情况,大声禀道。

    “让她进来。”

    “是。”

    禾谨妤不知钱氏也在房中,自大婚那日混乱中见了一面后,这几日在府上都没瞧见过她。

    “婆母安,儿媳前来敬谢您替官人准备的回门礼,让婆母费心了。”禾谨妤朝邹氏福了福身子。

    “你既已入了门,便是府上的人,定不会让你在外头失了颜面,不必谢我。嵩儿自小不爱应酬,整日醉心于诗书之中,对礼节多有疏漏,你莫要怪他。”邹氏语气平淡。

    禾谨妤浅笑道,“婆母这是哪的话?儿媳怎会怪官人呢,能嫁于醉心诗书的官人,是儿媳的福气。”

    邹氏并未让禾谨妤落座,继续问道,“亲家母可好?”

    “多谢婆母关心,家母一切都好。”

    若方才钱氏不在,邹氏本可在这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准许禾谨妤回云墨阁,可现下怕是不行。

    “嵩儿在云墨阁后头藏了一名小厮,你可知情?”

    禾谨妤心下一惊,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钱氏坐在旁边观察了半晌,见禾谨妤回话为难,清着嗓子道,“姐姐,这禾大娘子一看就不知情,禾府虽没的咱们侯府下人多,可外男不能进内院的道理,她定是晓得的,若她知情,怎能容许这事传到外头来,叫咱们也知道了呢。”

    “妹妹你就是太体谅她们这些小的了,也不能一味地纵着她们,现下阳儿还小,等他再过几年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这般心软可不行。”邹氏话虽是对钱氏说的,可目光却一直没从禾谨妤身上移开,仍是一脸审视的样子。

    禾谨妤猜想是华青跟着队伍回府的时候被有心人瞧见了,这怕是邹氏要抓个把柄好敲打她。

    “婆母莫气,待儿媳回去仔细查问后,再同您禀告。若是真如您口中所言,儿媳定不会瞒您。”

    “你当真不知?”

    “儿媳愚笨,才过门三日,不光要照看官人的身子,还得顾及今日回门之事,实在未曾听闻。院中大小事宜确实来不及打理妥当,别说外头的小厮了,就连内院的女使婆子们儿媳也还未记仔细。”禾谨妤垂眸,语气恳切。

    钱氏眸光如水,比起邹氏要温慈许多,她将身旁碟子里的羊奶酥糕逐一来回交叠,轻言道,“姐姐,下人听来的消息也未必就是真的,就算嵩哥儿真的有什么特殊癖好……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不如让禾大娘子先回去,待咱们查清楚再叫她回话也不迟。”

    “你若不说,就只能派几个家丁直接冲到云墨阁去,将那小厮绑了来,到时场面可就难看了。”邹氏不肯松口,钱氏越要她不计较,她脸色便越是难看。

    看着她这般强硬的态度,禾谨妤确信邹氏在云墨阁里一定有眼线,否则不会这般直接。她暗骂邝嵩跟华青这两个不省心的,可却不能在此时松口。

    邹氏大抵是在激她,堂堂主母,怎可能为的一件小事便大闹儿子的院子,想来是被钱氏架在那,下不来台罢了。

    禾谨妤换上一副委屈小娘子的模样,略带哭腔道,“若真是如婆母所言,官人背着儿媳在后院藏了人……这才入府三日,官,官人便腻了吗?是,是儿媳无能。不该硬要高攀过来,妄图与官人吟词挥毫……早知道,早知道儿媳就该听了钱小娘的劝说,当这场婚约不作数,大婚当日便守拙回禾府的……都是儿媳不好,是儿媳太过贪心……”

    钱氏脸色微变,正捏在手里的那块羊奶酥糕瞬间碎成几块,她对上邹氏移来的质问眸光,心中有些发虚,但片刻后即恢复如常,唇角微扬道,“禾大娘子定是误会了,我怎会这样同你说呢,你既然嫁过来,便是咱们府上二公子的正妻,我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这般阻拦官家定下的亲事不是。”

    “究竟怎么回事?那日你院里的丫鬟确实吵闹着讲她对我的嵩儿不利,还隐约听着有人高喊杀人了,适才你我还提到这事,怎的没同我说你曾劝她将婚事作罢,钱小娘,你莫不是有别的心思?”

    邹氏回想当日,许多细节都模糊不清,当时她一心只惦念着邝嵩是否安好,后头无事发生便没有深究,想是官家病重后,这朝堂局势动荡,侯爷又迟迟不归,扰乱了她的心智,都没的精力去细细追问当日的前因后果。

    “姐姐你怎的也误会妹妹呢,妹妹冤枉……嗯……当日是,”钱氏噙着泪,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她起身扑跪在地,呜咽道,“是事出紧急,云墨阁满院子的女使婆子们都看着呢,嵩哥儿当时昏迷不醒,奴婢院里的丫鬟不懂事,冲进去瞧了眼,想是经验不足,以为嵩哥儿断气了,吓得她在院中高声叫嚷起来。奴婢,奴婢担心这禾家娘子害嵩哥儿性命的事情传出去,毁了两家的情分,扫了官家颜面,才出言制止的,奴婢并无坏心啊!”

    禾谨妤从腰间抽出一条湖色锦帕,埋着头擦拭脸颊,也装着满眼泪水的委屈样,眸光有意无意地瞟着钱氏,并不抢着在邹氏面前答话。

    “那你有说要她先回禾府,婚事可作罢吗?”邹氏望了眼禾谨妤,继续逼问钱氏。

    钱氏略略迟疑,随后答,“奴婢担心禾家娘子刚嫁过来便发生官人殒命的这种事,传出去外头的人会说她命中带煞,克死夫君,奴婢是为她着想啊……当日前院宾客众多,还有不少大内派来做事的,要是全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奴婢想着先息事宁人,将风头先遮掩一些,待宾客们都散了,再由姐姐来定夺谁是谁非,想是,想是奴婢眼皮子太浅,看不出这档子事该如何处置,倒让禾家娘子误会了。”

    “妹妹你可真是糊涂了啊,若是嵩儿真的断气,怎能放虎归山?那我这儿媳定是这嫌疑最大之人啊……幸亏这是场误会,没的真的伤了两家人的情分。你也莫怪钱小娘,她平日就是个心软的性子,又不担事,可这心里头总是想着要为了侯府好的。如今嵩儿身子已然大好,你平日里多唤府医来瞧瞧,便是了。”

    邹氏此话一出,钱氏身子明显松泛了些。

    禾谨妤抬头看向钱氏,眸光里满是审视,钱氏背对着她,并不知晓。

    按说钱氏是这侯爷的妾室,平日并不算很受宠,连禾谨妤也早有耳闻侯爷与邹氏这对恩爱夫妻,在京城里流传下来也是好一段佳话。

    侯爷与禾怀康不同,也不知是常年征战在外的缘故,还是骨子里天生正派,真真是从未做过宠妾灭妻的逾矩之事。

    可这端坐在主位的邹氏似乎并不如外头传得那般雷霆手段,让这钱氏三两下便哄住了,也是个指望不上的。

    禾谨妤微微思忖,随后淡着语气答道,“是,儿媳听婆母的。不过儿媳斗胆提上一句,咱们府里头的府医是否该换换人了?”

    钱氏猛地抬头看向邹氏,对上邹氏的眸光又即刻低下头。

    邹氏面露不悦,问禾谨妤,“怎么,你是想做这侯府的主母,执掌中馈,统管全家了?”

    “儿媳当然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大婚当日儿媳清楚地记得,府医前来把脉时曾说官人已然断气,怎的后头官人苏醒,府医便改口说官人身子无碍了呢?怕不是……”

    禾谨妤不愿把话说透,没有将火势引到自己头上的必要,更不想惹得钱氏将她视为绊脚石,毕竟她的官人只是将军的文弱儿子,不争便能安稳。

    “怕不是什么?”邹氏紧着眉头问道。

    这府医已在侯府做事多年,算起来钱氏进府没多久,这府医便来了,这些年过去,并无什么大的疏漏,邹氏想不到为何府医到了禾谨妤口中成了需要替换之人。

    “没什么,儿媳不懂医术,只是隐约觉得府医的话前后有些矛盾,像是儿媳愚笨记差了也未可知。”

    禾谨妤这番敲打是专门说给钱氏听的,希望她能拎得清楚些,有事无事都莫要将火引到云墨阁这头,大家自可相安无事地在这侯府里度过富足顺遂的一生。

    “不好了!不好了主母……”

    未等邹氏继续将府医之事盘问清楚,门口的丫鬟声音凄厉地朝这边跑来。

    邹氏心口一痛,顾不上呵斥丫鬟没规矩,给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她将丫鬟叫进来将话说全。

    “何事如此?”

    “外头都在传,说咱们侯爷……侯爷……”丫鬟话未说全,已哭得跪都跪不稳了。

    邹氏将茶盏朝丫鬟用力砸了过去,厉声喊道,“哭什么哭!哭得这般晦气!再不说立刻找人牙子来,把你这蠢东西送到窑子里去哭!”

    “奴婢,奴婢错了。可,可外头都在传……侯爷动身回京前,被,被敌国军队伏击,已……已经阵亡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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