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青去了何处?”

    禾谨妤蹙眉垂首,盯着华青屋里地面上两条明显被拖拽的痕迹。

    “他人呢?在这跟我玩起调虎离山之计了?”邝嵩语气慌乱中带着些怒意。

    未等禾谨妤开口,春桃好似去跟院里的下人打听了番,碎步奔来答话,“大娘子,奴婢听说方才主母趁着您二人不在的功夫,差人将华青给掳走了,说是……说是要替咱们云墨阁清理门户。”

    “掳走了?弄到哪儿去了?她怎么会知道华青在这的?”邝嵩扯着嗓子质问春桃,眼神却朝禾谨妤这头瞟着。

    禾谨妤自是察觉到他不善的眸光,却未同他一般见识,毕竟她对邹氏的行为并不意外,私自将小厮藏于内院之中,本就该受些罚的。

    “是你告的密?禾谨妤,我真没想到,你会做这种事!那平日又何必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演给谁看?”邝嵩眼底泛红,怒意盛起,仿佛下一瞬就会扯住她的衣襟。

    秋桃见状瞬间将自己半个身子挡在禾谨妤前头。

    “我要是想对她怎么样,你觉得你真能拦得住?”邝嵩眸光凝固在禾谨妤脸上,一字一句,像是在问秋桃,又像是对禾谨妤的警告。

    “奴婢虽无什么大用,但只要还有命站在这,必不会让大娘子死在奴婢前头。”秋桃死瞪着邝嵩,身子无半分退让。

    禾谨妤此时的心情降到了冰点,根本不愿与邝嵩解释一二,适才他在邹氏面前的出言维护才让她心生暖意,转头就为着华青之事这般冤枉她,可见男子的心当真无从琢磨。

    “妾身有些乏了,若官人对华青的事情不满,还是直接返回秋澜院找婆母说说情为好,毕竟这事,还是咱们院理亏,这府上,也是婆母拍板定案才行。”

    邝嵩脸色一变,怒意更甚,“站住!这事还没说清楚,谁让你走了?我没同意,你就不准走!”

    禾谨妤听闻脚下顿住,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悦,语气近乎平静道,“官人莫要同妾身在这里耽搁时间,婆母将华青带走,无非是想让他按规矩同府上旁的小厮们那般,规规矩矩在前院做事,或是不满于他的行径,拿了他的身契将他发卖出去,想必怎么也不会伤他性命。可无论结果如何,华青已不在这云墨阁内,便轮不到妾身去管了。”

    “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华青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能碍着你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官人,妾身没有做。”禾谨妤说完便抬脚朝屋外走去。

    邝嵩紧攥拳头,满腔怒意不知往何处发泄,又不愿让禾谨妤就这般轻飘飘地离去。

    “二爷别气,小厮咱们府上多的是,奴婢陪着您再去挑几个回来便是了,何必动怒呢?”

    说话的人是水苏,她是一路从秋澜院跟着回的云墨阁,又一路跟到了华青这间屋子里头。

    这水苏好像有一种不被人察觉的天赋,若是她不开口,邝嵩根本没机会发现她。

    可此刻水苏的话让邝嵩的愤怒总算有了发泄口。

    “禾谨妤!你等下!”邝嵩快步上前,一把扯过禾谨妤的衣袖,猝不及防将她拽了个踉跄。

    禾谨妤的手本是捂在左侧脸颊处,被他这样一扯,没能及时重新捂住,邝嵩这才注意到,她左脸的肿胀处竟有数条血丝交纵缠绕,惊得他手里一松。

    他这才想起,禾谨妤刚刚被邹氏重重打了一巴掌,还没冷敷,都怪华青消失得太过突然……

    “官……官人还有何吩咐?”禾谨妤声音微颤,神色慌张,迅速将左脸重新捂住。

    邝嵩的气势减退几分,眼神躲闪几下后又换上一副示威模样,“这水……水什么来着?”

    “奴婢水苏。”

    “对,水苏,这姑娘总要给她安排个去处吧?总不能跟华青一样,也安排在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脸上的疼痛让禾谨妤只想快步离开,水苏本就是她在秋澜堂允了的人,自然要安排妥当。

    “若是不想让她回原先的住处……那就水云房吧,离主屋最近,官人想去也方便些,再安排两个丫鬟伺候好了。”

    禾谨妤讲起水苏这通房丫鬟愣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让邝嵩觉着自己又落了下风,心有不甘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今晚便就睡在水云房了,大娘子选的地方,必然挑不出毛病。”

    “那妾身先回了。哦对,恕妾身再多一句嘴,若是官人想将这水苏姑娘抬为妾室,可要抓紧些。”

    不然等府里挂了白,可就难了……

    邝嵩一时语塞,这传言死活要嫁过来的禾谨妤,愣是从头到尾看不出对他有半分占有欲。

    “多谢大娘子照拂,奴婢定安分守己,事事以云墨阁为先。”

    邝嵩眸光紧随禾谨妤主仆离去的背影,沮丧又窝火,华青还不知去向,转眼又给自己找了水苏这个麻烦……

    “二爷……奴婢还以为再也没的机会能重新回来伺候您,奴婢的心都要碎了……”水苏哭得梨花带雨,整个身子仿佛都被人抽了筋骨,绵软着缠倚在邝嵩怀里。

    “嘿!”

    邝嵩还沉浸在对禾谨妤的怒气之中,察觉水苏扑上来吓个半死,双手不自觉将她推开。

    慌神中未曾收着力气,可怜水苏被推出去好远,摔在地上还滑了一段路才停下。

    “对,对不起。”邝嵩回过神来,立即上前追她,满含歉意继续道,“你没事吧?自己能站吗?”

    水苏满眼惊恐,泪水都吓回去了,她理理发髻上的钗环,焦急地摸了一下那支并蒂莲金簪,确定没有损坏才放下手,转而软着嗓子道,“奴婢,奴婢这腿好痛,恐是站不起来了,呜呜呜……”

    “刚刚你是另一侧的腿着地的,我看见了。”

    “……二爷你,你真会跟奴婢开玩笑……”水苏见邝嵩不肯扶她,只好尴尬一笑,自己悻悻地站了起来。

    邝嵩无心回应她的娇嗔,双眸仍紧盯着禾谨妤离去的方向暗暗生闷气。

    “二爷,陪奴婢一块儿去看看新住处可好,今晚……”水苏手里绞着帕子,眸光时不时朝他脸上瞟着,羞涩道,“今晚就让奴婢好好给您松快松快。”

    “噫——”

    邝嵩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接着不断用手掌交替在手臂上来回摩挲着。

    “没,没事,”他顿了顿,眼珠一转,又道,“倒也不是不行,正好跟你打听些事。”

    说完邝嵩便迈开步子,才走了两步就被水苏叫住,“二,二爷,水云房在这边呀!您……您不会不记得了吧?上个月你我还偷溜进那间屋子来着,还在那床榻之上……”

    话才说了一半,水苏的面颊早已潮红。

    就算邝嵩再不解风情,也难免让一些春色画面过了过眼。

    他心中暗骂自己运气不佳,都穿越了,还穿进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心思荡漾的男人身上。

    “好好好,快走吧。”邝嵩顺着水苏所指的方向移步过去。

    水云房不大,仅有里外两间屋子,不过比华青住的下人房还是要宽敞些。

    距离主屋又很近,还添了两名丫鬟伺候,对水苏来说,比起从前的几人混住,已是再好不过。

    禾谨妤这几日虽然多次经过此地,却从未进来瞧过,毕竟她懒得过问这些,她连云墨阁的女使婆子们都姓甚名谁还弄不清楚。当然对这水云房里屋的别有洞天也无从知晓。

    现下大抵只剩水苏一人能记起过去在这里间屋子里,隔三差五的翻云覆雨了。

    邝嵩才踏入水云房外屋门槛半步,水苏便软着手指将他轻推进去,随即立刻将房门合上,不给他半点反应的时间。

    他才转过身子,还未站定,水苏便又扑了上去,手臂轻轻勾着他的脖颈,缓缓将唇贴近他的喉结处,柔声道,“让奴婢瞧瞧,二爷可有想奴婢……”

    说着便将一只手从脖颈后面挪开,用指尖轻戳着邝嵩的肩膀,缓缓往下移……

    “内个,你,你先冷静一下。”

    邝嵩紧紧抓住水苏不断向下移动的手,攥得她手腕生疼,不得不将另一只手从他的脖颈处拿开。

    “二爷,奴婢痛……”

    “哎呀,这大白天你关门干啥?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呢!“邝嵩松开水苏的手腕,绕开她将屋门重新打开,外头的风一下子朝里头吹着,吹得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水苏见邝嵩到了此等地步仍是冷漠拒绝,便也将神色恢复如常,不再硬逼着他现下就同她温存。

    “是奴婢心急了些,二爷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兜里有钱吗?有多少?”

    “嗯?银钱吗?”水苏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堂堂侯府二公子竟会问她一个丫鬟要钱。

    邝嵩面露难色,几次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

    “就,嗯,借吧……想借些钱。”

    水苏忽然咯咯咯笑了起来,“二爷又同奴婢说笑了,您可是这府上的二公子,想要多少银钱没有,为何要同奴婢借啊?奴婢,奴婢这种级别的下人,每个月工钱都不够买些胭脂水粉的,怎会留下什么银钱呢?可莫要为难奴婢才是……”

    “呃,一点也没有吗?”

    见邝嵩仍旧追问,水苏这才收敛些笑意,正儿八经地短短盘算了一瞬,随后问道,“敢问二爷要钱是有何用?恕奴婢多嘴,您若是真的需要银钱,为什么不跟主母或者大娘子去要呢?您每个月能领到的钱足足够奴婢用上好几年了……您不是逗奴婢玩的吧?”

    “算了,没有就没有吧。”

    邝嵩摆摆手,不愿继续与水苏来回说些车轱辘话,他紧着眉头在水云房内外两间屋子里来回翻找着,似是想碰碰运气,拿些值钱的玩意傍身。

    水苏心生疑窦,冥冥之中她总有一种不安感,眼前毫无半分儒雅之态的邝嵩让她觉得异常陌生。

    她伺候邝嵩多年,除了关起床帐时的霸道有力外,平日里都是谦谦公子的模样,对待下人心善大度,视钱财于无物,可此刻……

    “二爷,您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奴婢都快不认识您了。”

    邝嵩额头冒着细细的汗珠,在这屋子里翻了半天,确实一无所获,着实让他心生烦闷。眼下连个能商量对策的人都没了,也不知华青是死是活,他不能继续在这府里耽搁时间,必须要找机会离开才行。

    “不认识也很正常。这世间的人呐,事啊,瞬息万变的,一不留神就乱了套了。”

    “什么?”

    水苏抽出腰间的软帕,满眼疑惑,但手上仍是拿着帕子在替他擦汗。

    “你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亲人了?”邝嵩推开她的手,自己胡乱在额头上抹了两把,语气略带惆怅。

    水苏歪头想了想,苦笑道,“二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奴婢早就没有家人了……这些年多亏了,您的垂怜,奴婢才能出落成如今的模样。二爷您这是想念侯爷和大公子了吗?”

    邝嵩眸光躲闪,叹了口气,“要不是我,你说不定也能做个体面得宠的妾室……也是,是我耽误你了,如果我抬你做妾室,但又消失了,你有了名分,在这府里能平安顺遂度过一生吗?不会被我连累吧?”

    “二爷,二爷您怎么会消失呢?您想去哪?您不要留奴婢一个人在这府上……奴婢,奴婢可以不要名分,一辈子做个丫鬟伺候您就好,不要丢下奴婢一个人……呜呜呜……”

    水苏瞪圆了眼,泪水直往外涌,有些泣不成声,继续道,“二爷是觉着这府上都不好吗?是……是因着主母硬逼着您娶了禾家长女,您不愿意吗?”

    邝嵩没想到这水苏对原身的感情竟是真心大于谋划,心底倒也生出几分对原身的羡慕之意。

    思忖片刻,他还是不忍将自己已经不是她二爷这件事和盘托出,现下想甩掉水苏怕是有些造孽。

    其实,让水苏跟着他离开侯府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

    “水苏姑娘,你愿意随我出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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