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关闭,公共区域的声响被阻隔在外。

    言深摘下口罩,感受着空气里弥散着的潮湿气息。

    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气温只是可控范围内的数值,居高的湿度带来的蒸腾感,才是真正难捱。

    他如今还是难以适应这样的天气,视线在墙面上找寻一番,终于找到中央空调的开关,用力按下去。

    这间房子的确买得仓促,位置构造都并非最佳选择,若非原房主恰好是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投资人,恐怕会因为他连房都不看就要签合同的反常行为而报个警。

    但他顾不了那么多,脑子里萦绕着的,始终是周鸿畴的那句话:

    “人这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被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条条框框圈着,就图个不挨骂,亏不亏啊?”

    他想了两天,发现确实是亏。

    于是特意跑来这里,找一个答案。

    “咱真就这么需要这套房吗?”

    哀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吓一跳,转过身去看。

    乔刚扛着鸡毛掸子从卧室里走出来,边走边拍身上的灰尘。

    “你在家还一直不吭声?”言深顿感头痛,勉强庆幸自己进屋之后什么话也没说过。

    “帮你探测信号呢。”

    他转一圈,把掸子插进空着的花瓶里,转回身汇报:“都看过了,屋里没有摄像头,放心邀请客人。”

    这话说得委婉又有深意,放在当下的语境里,几乎等同于报出某位邻居的身份证号。

    言深抬眼和他对视片刻,不置可否。

    乔刚也不多话,眼看着完成任务,便要起身离开。

    从玄关处拿起手机时,忽然又想起什么,走回来问他:

    “陈导那边又来问了,那部校园剧,真不接?”

    “……先等一等吧,和他们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

    言深说完这句话,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仰头靠上沙发靠背。

    视线与天花板上的灯带隔空相接,看得久了,眼前便出现斑驳的虚影。

    他久违地回想起那年夏天,山顶上星星点点的灯光下,因为恐高而用力抓住他的女孩的手。

    那时他以为一切都将开始,却没想到,此后一别,再等来的却是她放弃学业,回到老家结婚的消息。

    过去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相信这个事实,今天真的见了她有人相伴在侧,才忽然清晰地感受到人生满目荒唐。

    那男人连点眼力都没有,怎么配做她的良伴?

    一双眼眸骤然睁大,他突然起身,比将要出门的乔刚先摸上把手。

    “怎么个意思?”乔刚往墙边蹦了一下,以为他住惯了大房子,要把房门外的区域当客厅。

    “没事,你走你的。”

    他的视线凝视着正前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只是去问一声,她如今住在顶楼,不恐高了吗?”

    “……”

    乔刚没说话,先从门缝里挤出去,边走边给经纪人发消息:

    “千万别再给他推忧伤男主剧本,快腌入味了。”

    *

    隔壁房间里,蒋辰安正捧着手机,献宝似的杵到夏以寒眼前。

    夏以寒被突然凑近的手机挤得差点斗鸡眼,后退一步才刚好看清手机里的图片,是热搜上的路透图,下方还带了“言深客串醉翁亭”的词条。

    “是他,难为你竟然认出来了。”她由衷赞赏。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搬家那个阵仗就像个有头有脸的人。”

    蒋辰安像押对了考试题一般,自豪地投了个空气篮球,重新站定后又叹息:“就是这人脾气可不怎么好,你没事别招惹他。”

    夏以寒比他还愁:“有事我也不敢惹他啊,说不定碰掉一根头发丝都得赔钱。也不知道这么值钱的人,怎么想不开住到这里来。”

    “放心吧,惹个一般水平的祸,我还是能给你兜得起。”

    蒋辰安轻笑着起身,去拿自己的包:“你休息吧,我调了个夜班,这会正好回医院吃饭。”

    “吃完再回,今天我自己开火。”夏以寒诚心挽留。

    蒋辰安看看她又看看袋子里的菜,默默摇着头瞬移到门口:“医院食堂挺好的,起码能咽下去。”

    夏以寒刚搬到这里来时,曾邀请他和沈欢妍一起来吃饭。

    饭前蒋辰安以医生的身份严谨审视了每一道菜,确认不存在有毒和相克的食材,却没想到一口吃下去,便拥有了人生中第一次被调味料殴打的体验。

    此后但凡听到夏以寒和“做菜”这个关键词出现在一起,他保证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在网上收藏了不少菜谱,现在做的饭肯定能吃。”夏以寒对他的反应感到痛心,上前就要拉人。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门外传来低低的叩门声。

    蒋辰安离得近,隔着猫眼看一眼,转头用气声问她:“大明星找你干什么?”

    夏以寒摇摇头,为了不暴露他已经知道言深身份这件事,把人拉到一旁,自己打开门。

    言深完全是卯着一口气冲过来,这会因为等待开门而有了半分钟的缓冲,再回过神便发觉自己着实有些鲁莽。

    所幸门口只站着夏以寒一个人,他怔一下,冒出一句毫无价值的开场白:“帮个忙可以吗?”

    夏以寒仍旧礼貌点头:“言老师您说。”

    他抿一抿唇,目光在空气里游荡片刻,决定说出大脑在这一刻酝酿出的唯一托辞:

    “家里今天吃饺子,借点醋。”

    夏以寒差点咬到舌头。

    她上次听到这句话,还是在古早影视剧里,此时身临其境,实在是忍不住想问一声,大明星想要醋却不让人去买,而是亲自出门找邻居借这件事到底是否合理。

    而后她意识到话不能这么问,人也不能让想吃饺子的影帝在这干等着,立时决定放弃这些离奇思考,转身便要去厨房拿醋。

    脚步没能迈出去,先被旋风般冲过来的蒋辰安挤到一旁。

    方才还对言深的行为颇有微词的他此刻完全换了副神态,顶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激情询问:

    “你家有饺子吃?外卖还是速冻还是自己包的?”

    “……?”

    *

    蒋辰安家里是好几代的富商,是真正的含着金汤匙出生。

    小时候父母忙于打理家业,海内外四处跑,不能带着他折腾,大部分时间就都托付给英国管家照顾。

    这直接导致了他在18岁之前都没怎么吃过中餐,直到高中毕业后回国读大学,在亲戚家吃了顿饺子之后才惊为天人,自此看西餐全像是吃糠咽菜。

    可惜后来学业事业都忙,吃饭都是能喂饱自己就算完成任务,赶上听谁嘴里说出“饺子”俩字,好好一个富家少爷就瞬间变身成饿狼,不管熟不熟,都要过去问一句,好吃吗够吃吗我能吃吗?

    夏以寒见过他这副样子,以为自己不会再因此意外,却没想到他的出息在言深面前也没能长出一点。

    比她更震撼的是此时的言深,迎着一双亮晶晶的傻白甜眼神,大脑一时卡顿起来,磕磕绊绊地回答:

    “是速冻的,而且好像,只够一个人吃。”

    “那一袋都不够我自己吃的,”蒋辰安边说边想好了解决方案,“再包点吧,我们一起吃——我会和面。”

    夏以寒在他身后听得脑子快炸了,这会不得不戳穿:“你只会用厨师机和面,这里没有。”

    蒋辰安认错迅速:“哦,那我不会和面,你会吗?”

    “……”

    夏以寒差一秒就要把自家医生拉走,顺便跟言深道歉并保证把他带回医院看脑子。

    结果言深却比她早一点开口:“刚好会一点,不嫌弃的话,来家里吃吧。”

    夏以寒无语望天。

    这世界终于疯成了她看不懂的样子,而她能做的,恐怕只有躲远点。

    趁蒋辰安没有继续开启他的饺子话题,她本打算说自己有事不参与他们的会餐。

    言深再次抢先,目光灼灼望向她:

    “我很少包饺子,一个人恐怕做不来,有空的话,来一起帮忙?”

    “……”

    好巧不巧,她菜做得不怎么样,偏偏最会包饺子。

    一行人因此统一了目标,列着队走进言深家的厨房里。

    他家里的摆设看着清冷淡漠,厨房倒是意外的有烟火气,菜肉果蔬一应俱全。

    蒋辰安进门之后便找了个不碍事的角落站定,不见外地说自己最爱吃韭菜馅。

    言深在冰箱前站了片刻,最终拎出一棵白菜:“抱歉,家里没韭菜了。”

    夏以寒看着冰箱角落那一抹明晃晃的深绿,没说话。

    家里有搅碎机,把菜丢进去按几下,就能化作细碎的馅。

    她接下了这个任务,忙碌间隙转头,便看到言深站在桌台前,指导蒋辰安卖力气地揉面。

    “拍戏时挫伤了手腕,不太方便做这个动作。”见她注视,他走过来解释。

    夏以寒点头:“应该的,让他知道包饺子多麻烦,以后就不乱蹭饭了。”

    说话间她顺手打开调料柜,差点被满眼的瓶瓶罐罐晃到,活像是到了超市的调料区。

    视线仔细扫过一圈,倒确实是没有醋。

    “好像最近才开始喜欢吃醋。”抬手拿下略高一些的生抽,他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夏以寒手一抖,耗油挤多了一团。

    实在是第一次和明星这么近距离说话,很难不紧张。

    蒋辰安这会也看出问题,借故洗手从二人之间穿过去,再回来便顺理成章地站到言深身旁,磨着他学习包饺子。

    “我以前看过综艺的,好多明星到了要做饭的环节,连个鸡蛋都炒不明白,你竟然会做这么厉害的饭。”

    眼看着言深拿起饺子皮,三两下便捏出一个漂亮的形状,他的敬佩之情溢于言表。

    言深似乎笑一下,对着案板低语:“大学的时候,有一年过年没回家,和同学一起包饺子。我那时候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还是一个学妹手把手教会的。”

    蒋辰安平日里不关心娱乐新闻,但对八卦还是一点即通,听完他的话便露出个心照不宣的笑:“就学妹那么简单?”

    “到我们分开为止,确实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言深淡淡回应,说话时目光不自觉偏移,定定地望向夏以寒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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