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退赛?”

    袁凌说:“因为辩论赛对我而言没有意义了。”

    姜阔说:“请听回放。”

    同样的对话,在她们俩见到苏一鸣、雅婷、岑淼之后,反复上演了三遍。

    姜阔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南城小神童,所以才能做出提前录音这种省力的方法。

    不仅如此,她额外加录了自己离职的经过。

    “奴才还给饭吃呢?你就这样被扫地出门了?”雅婷捧着带有姜阔录音的手机悲哀地说。

    “二十一世纪了,南城居然还有女人不能上桌吃饭?”岑淼愤怒地要替姜阔给全国妇女联合会打法律援助电话,未果。

    等所有人终于在苏一鸣家聚齐后,姜阔扫视了一眼全场,然后说完了连苏一鸣都还没来得及知道的、她离职经过的后半段。

    十一月二日,星期五,NH杂志

    因为Steve大驾光临NH杂志在南城的分部,所以全司上下从Advertising Department到Editorial Department都风声鹤唳。

    从姜阔被通知离职到她办理完所有的手续,Sandra等人都在外面和客户洽谈业务。

    像她这样无足轻重的实习生,离职也是如此轻飘飘地带过。

    退出实习生群之前,姜阔很官方地在里面和大家say bye,平时和她略有交集的实习生也客气地表达了不舍。

    Leon今天陪着NH杂志市场部的同事去当代艺术中心勘场了,他看到信息时,连忙私信姜阔等他回来再走,他要请她吃饭。

    正巧许蕴茹在听到她离职的消息后,也提出要请她吃饭,姜阔就提出他们三个干脆一块儿吃顿散伙饭。

    临近下班的时候,许蕴茹突然悄悄探出身子和姜阔说:“Erin姐要请你吃饭。”

    这突如其来的邀请让姜阔有些手足无措,但Erin也欢迎Leon和许蕴茹一起来,倒显得这顿饭真的像部门欢送实习生的散伙饭。

    ‘欢送?’

    姜阔转头看了眼Cindy空落落的座位,然后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

    Erin把晚餐地点定在了离公司不远的希腊餐厅,和许蕴茹一同落座之后,她从座位上拿出了两个集合递给姜阔。

    “这是你的离职礼物。”

    姜阔感激之余,更多的是惊吓。

    原则上来说,她不是Erin的实习生,Erin不必替Cindy来关照她。

    “昨天我在餐厅看到你了,”Erin朝她灵巧地眨了眨眼睛,“你的工作能力很优秀,你为什么那时候没有投NH的编辑部或者数字业务部门,我记得你的专业是数字出版吧?”

    “是的。”

    “现在所有的杂志都在做数字化转型,吸引读者为内容付费,减少对广告收入的依赖,NH集团也不例外。你留在我们这个老牌职能部门,不觉得委屈吗?”

    这句话简直说到姜阔心坎里了,要不是她和Erin不熟,她真想把自己在NH受得所有委屈,以及对这个部门、这个行业的失望,都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简单的吃饭和聊天结束后,Erin给姜阔发了一个全英版NH集团组织架构介绍的链接。

    “下次投简历的时候,还是先熟悉一下公司吧。”

    等Erin和Leon各自离开,姜阔有些感激地问许蕴茹,是不是她和Erin说了自己离职的事。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姜阔拿出刚收到的离职礼物打算和她分享。

    许蕴茹早就知道这是Erin刚从客户那里收到的PR礼盒——彩妆是她中午吃饭时见面的化妆品集团客户带来的礼物,卫生巾是她下午参加对方公司的品牌活动拿到的伴手礼。

    这种日常工作交换的礼盒没有太大的含金量,许蕴茹不想姜阔把东西拿出来自讨没趣,也不想到时候再拒绝,两人都尴尬。

    于是她很客气地说:“没关系,这是Erin给你的。”

    姜阔也不再推拉,收下礼盒后,她回忆了自己整理的NH杂志以及其竞刊的广告版面信息。

    “没想到我们的广告客户里,还有卫生巾品牌?”

    “我们会和这类女性友好品牌维护关系……”许蕴茹感觉这句怎么接都失之偏颇。稳住心态后她才发觉,姜阔居然知道Erin不过是把PR礼盒转赠给了她做离职礼物。

    感受到许蕴茹瞳孔地震,姜阔笑着摆摆手说:“我已经很满足了,Cindy唯一送给过我的礼物,是客户远程帮她点的、她减肥期不能喝的全糖奶茶。”

    意料之外的是,许蕴茹没有表现得很惊讶。

    “你在NH杂志快一年了,我体验过的,你应该只会比我更早经历吧。”

    许蕴茹不置可否地浅浅一笑。

    “你那时候感到痛苦吗?”

    反正她已经离职了,为了得到许蕴茹坦诚地回答,姜阔首先诚实地告诉她,在NH的每一天,她都能感受工作对人的异化,以及厌女环境对她价值观的冲击。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比许蕴茹差很多。

    “没有。”许蕴茹微笑着回答。

    姜阔凝视着她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表情,试图看穿她精致的伪装。直到最后,她认输般地垂下头,颇为酸涩地勾起嘴角笑了笑。

    “你知道NH和这家卫生巾品牌合作后的头三个月,我们Advertising Department没自己花钱买过一次卫生巾吗?”

    这大概是姜阔入职之前的事了。尽管这是明知故问,但她还是配合地摇摇头。

    “NH杂志刻薄也好,友善也好,说实话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因为我也不在乎我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思考太多不会让我的资产账户上多一毛钱,但只要我想,我一辈子的卫生巾都不用自己买。”

    听完这番话,姜阔终于彻底对许蕴茹肃然起敬。

    她很喜欢许蕴茹,只可惜她们一起共事的时间太短,互相了解得也太晚。

    不过姜阔觉得,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离职,许蕴茹未必会开诚布公地和自己谈心。她们只会用River和Rue的身份和平相处。

    此刻,十一月九号晚上十一点多的苏家客厅,一群人听完姜阔离职的全部心路历程,全都面面相觑。

    “许蕴茹,respect。”岑淼对着空气做了个致敬的动作。

    袁凌也认可地点点头:“下辈子我要活成这姐的样子。”,但她很快改口了,改回下辈子投胎做一块儿石头。

    “还有谁要加奶茶的吗?”苏一鸣问。

    一直处在输出状态的姜阔终于疲惫了,她强烈要求等外卖到了再继续聊,她要先回家洗澡吃饭。

    “我们点了炸鸡了。”

    “我这礼拜吃素,不然会有报应的。”

    袁凌不知道姜阔又抽得什么风,但她也见怪不怪了。她站起来跟上去:“洗澡带我一个,我不想在老苏家洗。”

    正在连switch手柄的苏一鸣挥挥手,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外卖是用岑淼手机点的,大晚上的,她不想麻烦物业送上来,于是她和洗完澡过来的雅婷亲自去小区门口拿。

    雅婷从姜阔分享完许蕴茹的故事后,就一直脸色不好。在楼上人多不适合问,此刻,岑淼单独询问雅婷在别扭什么。

    “你们为什么都夸许蕴茹?你们难道不觉得她很卑劣吗?”

    岑淼匪夷所思地摇摇头笑着说:“不啊。”

    “不吗?她简直精明过头了,连自己都可以物化成商品。”

    “那又怎样,我不觉得许蕴茹这么做有什么值得讨厌的。”

    “她在吃女性红利啊!”

    雅婷重提了许蕴茹社交平台上“#LE”的标签,以及那天翻到她账号后,袁凌等人对她宽容的态度。

    “大家对着她这么酷的姐姐喊老公,总比对着丑绝人寰的男人喊,更令人舒心吧?”岑淼莫名其妙地看着雅婷,“‘LE’的标签可能就是数字营销的手段,既然手段有效,为什么不一直用?”

    “因为她在吃女权红利啊!”雅婷颇为无语地盯着岑淼,双手因为激动而在空中比画着。

    岑淼更加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她不明白自己和雅婷到底是什么频率没对上。

    “袁凌铆定的女性主义实践方式是‘严于律己,宽以待女人’。她包容许蕴茹,好,我接受。

    你呢?你铆定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岑淼被雅婷的双标给逗得发笑,但她看雅婷的脸色,却觉得现在好像不是可以笑的氛围。

    她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可能就是,别看祂说什么,而是去看祂做什么吧。

    NH杂志领导层存在厌女思想,这不妨碍他们策划了很多鼓励女性进步的活动。

    许蕴茹这种又聪明又不择手段的女人,在哪里都会发光发热的,她很有可能是未来的女性决策层中的一员。”

    “呵呵,像姜阔leader们那样的女性决策者?”

    “我觉得她应该更像她自己的leader。”

    岑淼捋了捋她并不存在的羊胡子,像个老道士一样预言道。

    “而且一个人就是可以既有厌女行为,同时又读伍尔夫、波伏娃和上野千鹤子。人也可能今天是女权主义者,但十年看不到希望就倒行逆施了。

    只要社会总体的女性主义意识变强就可以了呀。”

    雅婷冷笑道:“哼,真是很符合你结果导向的人设了。”

    岑淼听出她在阴阳怪气,但她也不准备安抚雅婷的情绪。

    “咱们在这儿做理念之争没有意义,你不爽,无非就是看不惯我们刚才‘认可’了许蕴茹的价值观……”

    她还没说完,雅婷就高声质问:“是呀!‘我一辈子的卫生巾都不用自己买了’,你不觉得这种话听着很讽刺吗?在你们眼里女权就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那你就不认可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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