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予猜过顾淮投壶厉害,却不知厉害到如此地步。

    站到第二局的共五十四人,三两个一组比出胜者,如此反复,直到最后一局。

    只剩李璟和顾淮并肩站在场上。

    柳安予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捻着瓷盖刮去茶沫,抬眸打量着二人。

    “成玉,你骗我?”李璟诧异。

    顾淮照旧笑着道:“殿下这是哪里话,微臣好运气罢了。”

    好一个运气。

    李璟眸中情绪复杂,从腕上摘下一条迦南香带珠宝喜字纹手串,用指腹轻轻捻着,“运气?”他笑了笑,“你想怎么比?”

    “微臣愚钝,不如还是‘双凤朝阳式’?共投三局,筹数较多者胜。”顾淮笑容浅淡。

    他第一局便是如此赢的李淑宜,可李璟不是李淑宜,他投壶没那么烂。

    李璟一口答应下来,垂眸把手串再戴回手腕,指腹摩挲过手串上一颗紫金砂的珠子。

    反正比什么,都是一样的。

    倏然,一道清冷婉转的声音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柳安予唇角微笑弧度渐深,眼尾微微上扬。

    “殿下,我瞧着蛮有意思,不如我来替司射罢。”她一双琥珀眸顾盼生辉,语调轻微,伸手拽住长公主殿下的衣袖。

    长公主少有拒绝,挥挥手便让她去了。

    李璟、顾淮二人眸子热切,紧紧盯着款款走来的柳安予,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不曾放过。

    “两位,介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柳安予问道。

    “自然不介意。”李璟抢先一步回应,眼神一刻不错。

    顾淮晚了一步,眸光微暗没有开口。

    柳安予笑笑没再说话,只侧头看了青荷一眼,身侧便备好了椅子,无需柳安予多言,青荷早早便备好软垫让她靠着。

    樱桃在一旁躬身,低眉奉茶。

    “开始罢。”

    李璟和顾淮对视一眼,针尖对麦芒一般,眼中的势在必得不加掩饰,围观的人顿时噤声。

    “李修常,双耳,得六筹。”随着柳安予的声音响起,场边顿时惊呼起来。

    只见两只箭准确无误地插入两侧壶耳。

    “我就说,大殿下乃是习武之人,区区投壶......老天奶啊......”

    那人话音未落,便瞪大眼睛看向顾淮,柳安予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报着数,“顾成玉,有初,得十筹。”

    首箭便入壶中者,谓之有初,得十筹。

    “你第一局,果然隐藏了实力。”李璟并不惊讶。

    “运气,运气罢了。”顾淮唇角得意地笑着,不像嘴上说得那么谦虚。

    李璟攥紧手中的箭,紧盯目标。

    只听咻咻两声,“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连中得五筹,双贯耳得六筹,加之共有十一筹。如此一来,李璟便打破了第一局的劣势。

    “嚯!这一下子便追上来了,顾淮这局投什么?他第一局已经投进,此局连中算五筹、双耳算六筹,无论如何也是反超不了的。”后面的人蹙眉替顾淮愁道。

    “还是投双耳罢,不至于输得太难看。”旁边的人叹气道。

    “你以为双耳那么好投?壶拢共就那么大一点,还悬于高柱之上,壶耳两边都被大殿下的箭塞得差不多了,只那一点点的缝隙,如何能投进?”那人话音刚落,只听柳安予那边轻笑一声,“顾成玉,连中,得五筹。”

    气得后面的人直拍大腿。

    最后一局,李璟再次捻起两支箭,深呼吸一口气,对准壶耳。这次用的时间比前两次长得多,他还想再投一次双耳。

    场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李璟全神贯注,壶耳那两处狭窄缝隙在李璟眼中无限放大,他手腕一动,将两支箭托送出去,箭头擦着缝隙一歪。

    “进了!进了!!!”

    “李修常,连中双贯耳,得十一筹。”

    身后顿时欢呼起来,壶耳狭窄,此时已被李璟的箭占得严严实实。

    至此,李璟已领先顾淮十三筹。

    欢呼声不绝于耳,众人已经开始为李璟庆祝,只有柳安予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悠悠将目光投在顾淮身上。

    顾淮站在场上,身后热闹嘈杂没有人是为他,一阵微风轻轻吹过掀起他的衣袂,风停刹那,他投出最后一箭。

    欢呼声中倏然出现一句,压住了所有的喧嚣。

    “顾成玉,全壶,得二十筹。”

    众人噤声。

    第二局不投壶耳投壶中,就是为了此刻做铺垫——

    在投壶中,每局都中中壶者,谓之全壶,得二十筹。

    骤然噤声的人群,突然爆出一声震天响的欢呼。

    柳安予搭着青荷的手站起身来,一双明亮的琥珀眸直勾勾地盯着他,拈花似笑非笑,语气暧昧道:“恭喜顾探花,拔得头筹。”

    她顿了顿,眼尾微挑,“明日戌时,我府后知春亭,静待公子。”

    “微臣荣幸。”顾淮瑞凤目敛了敛,躬身垂首浅笑。

    柳安予微微颔首,露出一截白玉似的脖颈,拂袖转身正打算离去。

    “安乐妹妹!”李璟下意识焦急叫住她,回过神对上柳安予的眸子,便又局促起来。

    柳安予顿了顿,转过头似笑非笑地抬眸,“修常,怎么了?”仿佛一眼就能将他看透。

    李璟喉咙上下滚动,紧张到不敢看她,连忙拱手,“我,我......”他涨得脸通红,“我也......”

    “大殿下。”顾淮紧着几步走上前,微一颔首,笑开了道:“微臣知道,殿下您对那十二件奇珍颇为感兴趣,便冒昧一次,借花献佛,借与您瞧上几日,喜欢够了再还臣也不是不行。”

    “不是......”李璟错愕想要解释,眸子焦急地看向柳安予,“我......”

    “欸,殿下,您跟微臣客气什么。”顾淮一个箭步挡在李璟面前,身姿板正,笑得人畜无害,将柳安予挡得严严实实。

    “不是,你别拦我。”李璟左右撤步想要跟柳安予说几句话,却被顾淮亦步亦趋地挡着,见柳安予转身走得飞快便更加焦急,踮起脚叫,“安乐!安乐妹妹!安乐——”

    顾淮折扇啪嗒一声展开,直接将李璟的视线遮住,皮笑肉不笑地故作温和,“殿下,天热,微臣给您扇扇风。”

    *

    月明星稀,一轮弯月从层层叠叠的云间,探出头来,给夜景披上一层薄纱。

    月光洒在园中水潭中,粼粼水面泛起波澜,将月影搅碎散落,像琉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样子。却又没有阳光那么刺眼,温润的、平静的,映着夜空闪烁的星月。

    岸上泥土湿润,带着一股花的清香。

    湖上架起一座宽桥,宽桥上有一亭,题了“知春”二字。

    进了亭子,才知这二字的巧。

    圆湖周围栽满了花草,高大的桃树和花丛错落,还未谢尽的桃花倚在枝头,风一过,便簌簌摇曳飘落。春日到,此处先知晓,才是谓“知春”。

    花瓣落在花丛上添了几分娇色,轻一点的便被吹到湖面上,泛起点点涟漪,将夜景搅落成细碎的星光,一圈一圈泛出去,力尽之时,沉寂在湖水里。

    昙花,便被种在亭子的对面,那里有墙檐和树枝遮着,避光。

    昙花花苞慢慢朝上,月光渐渐为其渡上一层朦胧。

    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花了。

    柳安予命人备了晚膳摆在知春亭中,两边围了纱幔挡风,一袭秋香色绫锦裙,眸色微暗。

    微寒的夜风吹起掀起纱幔,小炉子咕噜噜翻滚着热汤,白色的水雾升腾而起。

    顾淮来时,正巧瞥见飞起纱幔中,渐渐勾勒出的清晰人影。

    他用折扇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幔,与亭中端坐的佳人对视。

    她仰起头,碎发随意扫在骨骼分明的下颌,一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公子挑起飞舞的纱幔,微弯着腰,眼睫低垂,影子扫在他眼下那一颗精巧的小痣上。

    “郡主,微臣来得不算迟罢?”他讨巧地笑笑。

    探身进来,轻薄的纱幔拂过他的肩膀,迎着待他落座。

    他唇边盈着温和从容的笑意,好似春风拂面,只听柳安予一声短促的轻笑,帕子掩唇,歪头眨着透亮摄人的琥珀眸子。

    “我要说算呢?嗯?”柳安予故意逗他,眸子亮晶晶的轻嗯一声,语调轻扬。

    顾淮无奈摊手,只能摇头故作懊恼,扇砸手心,“那没办法了,微臣罪该万死,正巧这有湖,索性臣投了湖去,以死谢罪......”只听他越说越过分,姿势夸张,说得绘声绘色。

    柳安予被逗得勾了勾唇角。

    “顾成玉,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柳安予一字一顿缓缓道,带着未敛起的笑意和一抹认真。

    顾淮倏然停下,抬眸看去,和她的直勾勾地、带有极强侵略感的目光相撞,只觉得那清浅的眸子攒着浩瀚星河,深邃神秘,探去眸底却是万丈深渊,想要将他拆骨吞腹、拽入深渊。

    顾淮盯着她眸子,作笑的声音骤停,两人对视了良久良久,顾淮才蓦然回神,惊慌失措地移开眸子。

    他腾得一下站起来,掩饰似地撇开目光,“郡主,微臣,微臣为您盛汤。”

    “等等!”柳安予紧急叫停,却没拦住顾淮,小炉边缘火烧一般,疼痛感骤然从他指尖舔舐上来,他下意识短促地“啊”了一声,向后退去。

    柳安予想去抓他的手,不成想这时他正好退开,却因惯性已经收不回手。

    柳安予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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