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锦书心中再度疑窦丛生,之前的惶恐不安加深了,对上他严厉的视线,还是勇敢问了出来。

    “可是疏桐哥,我想知道原因。”

    她绷直身子站在面前,若是不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话题是不会轻易过去的,她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是不是我妈在你家做错了什么事?”

    听到这话,崔书桐合上相册,指尖轻轻敲击着封面,眼底有些慌乱,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你妈在我家干了那么多年,觉得薪资不合适——”

    崔书桐顿了顿,似在想措辞,半晌才继续说,“后来她提出涨薪,和我妈闹了一些不愉快。”

    方锦书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来只是因为薪资问题。”

    她之前还以为妈妈犯了什么大错呢!

    “不过,这些长辈之间的事情,确实让我妈心生芥蒂了。”

    崔书桐是站在她的处境考虑:“我害怕这事会牵扯到你,所以你千万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我家里人对你有什么意见。”

    对上他的眸子,方锦书重重点了点头。

    “真乖。”

    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像小时候那样夸奖她,对上他的视线,方锦书甜甜一笑。

    自从这天起,两人再次拥有了一个小秘密,四下无人时,他叫她圆圆,她叫他疏桐,独属于他们的称呼,仿佛唇齿相碰间,这个名字成了彼此的专属。

    外面天色暗了下来,因他不喜欢太亮的环境,方锦书只开了书桌的灯,靠窗的书柜并没有开灯,他将轮椅停在书柜中间,通过玻璃看向窗外的月。

    今夜的月亮并不圆,缺月挂疏桐,月牙儿伸出长长的指甲,挠了挠树枝。

    “锦书,锦书,云中谁寄锦书来。”他反复念叨她的名字,“可惜从前,我只知道你的小名。”

    “真是一个很美的名字。”

    宋代诗人李清照有诗云: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标注:这段诗词出自宋代李清照的《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他翻着相册惋惜:“虽然今晚的月不如仲秋的圆月美,好歹不必麻烦大雁了,自然有人为我寄来‘锦书’。”

    此“锦书”非彼“锦书”,虽然现在没有南飞的雁群,但他的“锦书”已经回来了。

    “你不要被古人给骗了,”方锦书毫不留情嘲笑他,“现在通讯发达,谁还用大雁传信?”

    崔书桐叹气:“这是意境,意境你懂不懂?”

    “不懂!”方锦书摇摇头,“我只是一个大专生,学历又不高,听不懂你附庸风雅的那一套。”

    崔书桐一愣,皱了皱眉:“大专生?”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方锦书抿了抿嘴,决定告诉他实情,反正他都知道自己是圆圆了,也不差隐瞒学历这件事了。

    “书桐哥,其实我是……”

    偏偏这时,崔裕景在外面敲了敲房门:“桐桐,我能进来一下吗?”

    听见声响,方锦书大惊失色,连忙拿起一本书作为掩饰,坐在轮椅旁边看书,而崔书桐也将手里的相册塞进了毛毯之下。

    确保没有异样后,他才说:“大哥,你进来吧。”

    崔裕景一身西装革履,显然是刚刚下班回来,虽然事务繁忙,却丝毫不显颓唐,大长腿跨过地上的“书海”,就走到了他们面前。

    “书房怎么这么乱?”崔裕景依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语气有些严肃:“还有,你俩怎么还不去吃饭?”

    方锦书举起手里的书,弱弱解释:“我们在找书看,一直没找到才翻乱了的。”

    “那也不能搞得那么乱,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崔裕景有些不高兴,“明天你们必须收拾干净。”

    “好。”方锦书点头如捣蒜。

    “不过——”

    崔裕景视线停留在她身上,不知为何,从第一次见面那晚,这个女生就给他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怎么感觉你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很像某位故人……”

    她身子一滞,崔书桐已经接过了话茬:“大哥,你找我有事?”

    崔裕景这才想起正事,便说:“江家那个小儿子江白,你知道吧?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说想来咱家拜访一下,时间定在了这个周末。”

    “我跟他生意上也没什么往来,不知道他抽什么疯,你来接待他吧,我没空理他。”

    “没问题,”崔书桐一口答应下来,“我来处理就好。”

    说完正事,崔裕景也不离开,在书房磨磨蹭蹭,环顾四周,并没有看见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房间陷入了片刻的尴尬和宁静。

    崔书桐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大哥,苏清请假了,这几天不在别墅里,周末就回来了。”

    “我又没问她。”

    被戳中心事,崔裕景有些不开心,语气冰冷了几分。

    谁问她了!

    崔书桐不急不慢:“那大哥……你还有事?”

    “嗯,我进来找本书看看,”崔裕景死鸭子嘴硬,还装模作样在书柜上找书,“和你俩一样。”

    只是进来看会书的。

    “哦。”崔书桐也不揭穿他,低下头看书,似笑非笑地观赏大哥精湛的表演。

    当然,为了“欲盖弥彰”,崔裕景还真从书柜抽出一本书,低头就瞥见方锦书看的是一本描写二战史的书籍。

    他不免一惊,连语气都带着十足的惊讶:“你居然能看懂这个?”

    这种语气让方锦书十分不舒服:“我们女生也可以和男生一样接受教育,这有什么看不懂的?”

    他拿书的动作一顿,表情有些不悦,似是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护工敢反驳自己。

    虽然她一向见到崔裕景就犯怵,此刻却表现得很勇敢,态度强硬:“崔先生,作为一个医护人员,我必须要跟你科普一下,智商是母系遗传。”

    崔裕景没说话,但是身上的寒气逼人,什么时候需要护工教他做事了?

    所以他的语气十分不屑:“如果你的智商能看懂政史书籍,就不至于来我家做护工了。”

    “我……”方锦书的气焰弱了下去。

    “大哥,你也太大惊小怪了。”崔书桐出来给她站队:“她是护工,并不代表她看不懂史书。”

    他就是她强硬的后盾。

    方锦书也有底气了,挺起腰杆,继续跟他呛:“女人的智商并不比男人低,只是过去的女性没有受教育的权利,而现在女性受教育也不过才一百年的时间。”

    只要能给大哥添堵,崔书桐很乐意张嘴,于是主仆俩轮番上阵,他还把方锦书曾经反驳过他的话术重新拿了出来。

    “不过是一部讲述二战史的书,大哥你对女生看史书表现得这么惊讶,是不是打心眼就觉得她们不具备理解政史的智慧?”

    崔裕景再度不悦地皱眉,看着他们一唱一和,转身白了亲弟弟一眼,这主仆俩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没空少瞎扯这些没用的,赶紧出去吃饭!”

    “耶!”

    “耶!”

    等大哥走后,主仆俩开心地击掌庆祝,为女性胜利扛大旗!

    崔书桐乖乖认错,态度很诚恳:“对不起,我替我大哥向你们女生道歉,男人本来就不该小瞧女生的智慧。”

    方锦书悠然翻页,大手一挥表示不计较:“没事,等你们下次再看见女生读战争书籍,就不用表现得这么惊讶了。”

    崔书桐突然笑出声:“锦书,请问你作为一个医护人员,怎么不看医学类的书籍,而是整天看一些政史书籍?”

    “因为我未来不打算从事医学行业。”

    “为什么?”他疑惑不已。

    “没有哪个行业比医学更卷学历了,”她合上书,眼里都是悲寂,“读五年本科不够,还要继续考研,再攻读硕士博士,我继续读下去,何时是个头?”

    如果一个行业的门槛年年都在拔高,就说明这个行业过于饱和了。

    现在的医学生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方锦书看的很清楚:“我天资一般,而医学行业从不缺天才,继续跟着他们卷下去有什么用?”

    “锦书,你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生了,”崔书桐眼底都是惊艳,“那你未来想做什么?”

    “未来?”她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其实我还没想好,如果我在医学没有任何天资,那么我换任何一个行业,都会比医学混得好。”

    医学需要投资数年才能找到工作,但普通本科四年就可以出去混社会了。

    “所以,我决定先专升本,换个专业,读完本科再说。”

    “专升本?”崔书桐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圆圆,你不是医学生么?”

    方锦书想起了刚才被打断的对话,抿了抿嘴,还是决定主动告诉他实情:“疏桐哥,其实来到崔家前,我隐瞒了自己的学历。”

    孙丽荣这人很看重学历,招聘的条件很苛刻,不仅看不上有经验的中专护士,连大专的护理生也看不上,指名要本科的。

    “其实我只是大专的护理生,为了得到这个机会,才骗了崔太太,”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你们开出的薪资最高,我想尽早赚够学费。”

    “锦书,”崔书桐听得直皱眉,“你是说你没钱交学费?”

    方锦书咬了咬嘴唇,窘迫的家境让她在他面前没底气:“我妈妈辞职后,一直没找到好工作,家里重担都压在她身上,着实入不敷出。”

    “所以我读完护理后,就打算自己出来工作两年,攒够学费再继续读大学。”

    崔书桐眉头紧皱,当年张梅骗走了那么多钱,怎么可能没钱给女儿交学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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