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华带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她提着包裹晃悠到门外,月白早已等在那,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荷华转过身,用目光打量着这园中草木。

    今日离开此处,这蓟京城中的风云可就要涌动起来了。

    荷华说不清此刻心中是什么想法,眺望远方墨云翻滚,暴雨将至,天一下暗淡起来。

    “梁其玉怎么还没出来?”

    还不知道那王府离这远不远,等下可就不好赶路了。

    荷华看向月白,想从他那得到一个答案,但月白也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

    ”哎,我去里面催催他。“说着,荷华就要往里面走,刚跨过门槛。抬起头,就见花园的小径上有一人影款款而来,身着墨黑蹙金大袖衣,定睛一看,不是梁其玉还能是谁。

    荷华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她在离梁其玉还有半步远的地方站住脚,一手环胸,一手抵唇,就这这个姿势绕着梁其玉缓步踱着。梁其玉被她挡住了去路,也就站在那任她观赏。

    荷华打量的眼神时不时与梁其玉对上,窥见他眼底的笑意,荷华这戏也演不下去了,扶着梁其玉的手笑弯了腰。

    “王爷,您在里面待这么久就为了换身衣裳?”荷华揶揄道。

    但梁其玉显然是见识过大风大浪之人,被荷华这般笑弄一番仍旧气定神闲,赞同地微微颔首,“是啊,好看吗阿荷?”

    荷华惊奇地抬眼看他,有些震惊他的没脸没皮,但梁其玉似乎是以为她还想细细查看一番才好做出评价,又抬着袖子在她面前转了一圈,转完之后垂眸看过来。

    “侬生得俊俏,穿啥子都漂亮呀~”荷华走南闯北,口音也随着她南北交杂,此刻操着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学来的腔调,两手捧心俏皮的话一开口,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雨最终还是落下来了,在他们踏入王府的那一刻,天边惊雷乍响,转瞬间整个蓟京都笼罩在雨幕中。

    荷华站在廊下,试探性伸出手去接,豆大的雨珠砸在她手心里,雨水飞溅,滑进脖颈里带来一阵湿凉,收回手,手心里似乎还余留着痛意。

    没有出现荷华想象的热闹场面,恢宏的王府前,只有一头发花白的长衫老人携三四个仆人装扮的小厮等在那,马车停下,小厮便过去拿东西去了,门口只剩下那个老人。

    荷华好奇地打量着他,那老人须发皆白,穿着长衫,虽上了年岁,可筋骨遒劲,双目清明。荷华注意到她在看到自己时眼里先划过一丝震惊,随后便和蔼地冲她笑了笑。

    这个人应该是管家,跟梁其玉的关系应该非常亲近。荷华在心里做出了判断,接下来的一幕也证实了她的猜测并没有错。

    “郑伯。”

    荷华听见梁其玉喊,那位叫郑伯的老人没有再看她,而是将视线转向梁其玉。他用眼神上下扫视着梁其玉,那是一种长辈看到久未归家的晚辈的真切的关怀。

    荷华看见他眼眶里隐约的泪水,心口也一阵发酸,想起了在子夷的时候。她曾经心疼他少时岁月难捱,如今见到真的关心他的人,不由为他高兴。

    这世道极其不公,钱、权、爱、欲迷惑众生,凡俗种种皆能争取,唯有爱之一字,可遇不可求。

    荷华曾遇到过一个真心爱她的人,她希望梁其玉同样拥有。

    “此处风大,不宜久站。。”

    突然的声音令荷华回过神,她抹了抹脸,扯着刚披到身上的外袍,回过头。

    是梁其玉。

    “你们聊好了?”荷华笑了一下 ,故作轻松地看了眼外面,雨不知何时已经歇了,檐上积留的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也是,雨都停了。”

    “什么时候吃饭啊,我饿了。”

    荷华自顾自地说了许多,却没听到梁其玉回话,有些疑惑地看过去,梁其玉目光深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荷华想开口询问,梁其玉的手却先伸了过来,她下意识后退,却被梁其玉一只手挡住去路,只能站在原地。

    看着那只手缓缓在她眼前放大,越来越接近,然后在她眼下轻轻抹过。

    “怎么哭了?”

    这声音很小,但却像响在荷华心里,她猛然睁开眼,手心揉搓几下,似乎还停留有方才湿润的感觉。

    原来不是雨水,是她哭了啊。

    是啊,我怎么哭了呢?荷华在心里问自己。

    梁其玉也没有催她,只是更加走近了几步。这天气确实有点冷,冷雾站在身上凝成水,那么一个温暖的□□靠近,荷华顺势靠了上去。

    之前也有人这么抱过她,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

    是啊,师父都已经不在了。一别经年,那日未滴落的泪水在今天流了个干净。

    这个怀抱很暖,暖得让荷华卸下了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心防,等她终于平静下来的时候,梁其玉肩头那一块的衣服已经被她的泪水打湿了。

    荷华一阵脸红,迟来的羞耻心让她手脚也多了几分无措,扯着衣袖在那块颜色明显比周围更深的布料上擦了几下,就被另一只手止住了动作。

    顿了一下,荷华愣愣地抬起头,梁其玉的脸离她那么近,近到她可以直接看见那明澈的眸子里的关切与心疼。

    那一瞬间周围的其他事物都离她远去了,荷华的世界里唯有面前一人而已。胸中那空旷已久的地界被凄风苦雨刮过,初时还有所察觉,枯荣几载她以为自己应该早就已经放下了。可原来,还是放不下。

    只是当初独身一人穿梭在千山万水之间,唯有冷硬才能让自己保持持久的冷静,如今……

    想到这,荷华突然笑了出来,她看着面前神色更显紧张的梁其玉,感觉胸腔中的伤口在慢慢愈合,她突然有很强的倾诉的欲望,想将这些年的经历的事、见过的人一股脑全讲出来。

    她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危险,若是他日翻脸她此刻说出去的这些话无疑会变成扎向她自己的最锋利的尖刀。但她不怕,她向来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若真有那一天,梁其玉也无法逃脱。

    荷华温柔牵住梁其玉的手,拉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梁其玉面露疑惑却并没有挣扎,见她停住脚步,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荷华就用食指抵住他的唇。

    “嘘,梁行之,我想给你讲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梁其玉的嘴巴被她捂住,没办法说话,他点了点头。荷华笑了,收回手,目光望向远处,她原本还以为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应该也有些记不清。

    可当她认真去回想,却发现过往的一切都纤毫毕现。她的心情也像是回到了那时候在云遮山上的时候,浅淡的喜悦,如同天边薄云。

    云遮山的岁月不长不短,但荷华很少与人谈论自己的事情,她也不擅长讲故事,无论是欢乐还是哀伤都被她用四平八稳的语气缓缓叙述出来。

    讲完了自己的故事,荷华整个人陷入一种非常平静的状态,喜怒与哀乐都为出现,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当下的状态的话,那应该是轻松。

    仿佛由隆冬进入春夏,褪去了繁缛的一层加着一层的冬装,换上了轻薄的绫罗,整个人轻飘飘的。

    恍然间,荷华回过神来,察觉梁其玉很久没有说过话,以为他是在思索改用这样的话语安慰自己,刚准备跟他说不用担忧,自己并不伤心也不需要安慰,耳边就响起梁其玉温和的嗓音。

    不是那些陈词滥调的安慰,荷华一愣,凝神听了一会,发现他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原本想要挣脱的手脚此刻也放松下来,枕在梁其玉怀中,仍由他讲头轻轻靠在自己的发顶,一字一句吐露那些对外人难以言表的心事。

    当天边最后一抹红色的余晖褪去,梁其玉的故事也讲完了。两人在月色中相视一笑,此刻他们仿佛穿梭过历史的长河,回到了语言还未产生的人类最远古的时刻,用眼神与肢体传递着彼此的爱意。

    “咕噜~”

    一声清脆的声响打破此刻的寂静,二人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射到声音发出的地方——荷华的肚子。

    “呵。”

    喉间溢出一丝闷笑,荷华嗔怪的眼神望过去,右手拍一下他的背,从梁其玉怀里退出来。率先站起身,小步踱着活动有些僵住的腿脚,拉着梁其玉站起来,“饿了,我要吃饭!”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请。”

    “哼,这还差不多。”荷华轻抬下巴,作出一副娇蛮的样子,将手搭在梁其玉伸出的手上,“走吧,小齐子。”

    “没大没小。”手被梁其玉轻轻握了一下,荷华在梁其玉略显无奈的眼神里肆意笑着。

    “明天那些使团是不是就要进京了?”

    梁其玉:“嗯,是啊。”

    “那你明天要干什么吗?”荷华停住脚步,偏着身子将脸凑到梁其玉眼前。

    梁其玉扶住她的腰,“想知道?”

    “嗯嗯!”荷华疯狂点头,眨巴着眼睛望着梁其玉。

    “不告诉你。”

    荷华不敢置信,瞪大了双眼,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可看着面前梁其玉脸上“不怀好意”的微笑。

    荷华:……

    “明天阿荷与我同去,自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去。”荷华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真生气了?”

    梁其玉凑上来,荷华又将脸转向另一边。

    “错了,阿荷。”

    哼,不原谅。

    ……

    月光下,两个人影远走越远。略矮的那个时不时将头左右扭转,而那个高个子则是跟着左右来回游走,弯着腰,虽听不到声音,但看神情应该是在哄人。

    两个洒扫的丫鬟从假山后走出来,看着王爷跟姑娘消失在远处,二人对视一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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