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又到了快要过年的时候。此时的箬岗已没有了什么游客。沙滩上冷冷清清的,店铺都关了门。村民们忙着置办年货打扫屋子。在城里打工或在外地工作的箬岗人也陆续都回到了自己的渔村。每年这个时候,无论身处哪个阶层,有钱没钱,有爱没爱,都一定要做同一件事情——回家。箬岗村每户人家门口和停车场上都停满了外地牌照的车子。本村人明显多了起来,都操着家乡的方言。几年不见的老乡邻居发小碰到了便凑在一起喝酒吃饭聊天搓麻将。

    少暮在院中修剪三角梅。丽城的冬天不算太冷,这株三角梅还在接连不断一簇又一簇欢快地绽放着。一大团妖艳的玫瑰红映衬着碧绿的花叶,美得叫人心醉。

    孙女楠楠抱着怀里的朵朵在逗她身边的石头。朵朵浑身雪白,干净得有点奢侈,既安静又乖巧。楠楠别提有多宠这只猫,一来爷爷家就将它抱在身上寸步不离。她边给朵朵梳理毛发边轻轻地给它唱歌。朵朵惬意地躺在楠楠的膝盖上,静静看着它的小主人,偶尔温柔地叫一声“喵!”楠楠对石头却是另一副模样。她爱捉弄它,命令它,还会训斥它。她不给石头唱歌,却教它念课文,背古诗,讲故事。然后自己乐得仰天大笑:“石头你真笨,你是一条笨狗狗!”

    楠楠不知什么时候用掉落的三角梅花瓣编了一个花环套在朵朵的颈上,又用落叶穿成绿环挂在石头脖子上。小姑娘对着她的两个小伙伴说:“好了,现在我们三个都有项链了。朵朵戴花项链,石头戴叶子项链,楠楠戴贝壳项链,耶!”

    呲!少暮的手被三角梅的刺扎了一下,贝壳项链?

    他放下工具走到院落这一头来,果然见楠楠脖子上戴着那串贝壳项链。

    “楠楠,你的项链是从哪儿来的?”少暮蹲下身问道。

    “是我在爷爷书架盒子里看到的,”楠楠说:“我就想戴着玩一会儿。”

    楠楠已经很懂事了,这时她有些羞怯,因为没有经过同意就擅自拿了大人的东西。

    “嗯,好。一会儿楠楠玩好了记得放回去,啊?别丢了。”少暮和蔼地说。

    “爷爷,我已经玩好了,你帮我摘下来吧。”楠楠说。

    少暮于是轻轻取下楠楠颈上的项链,抱起小孙女,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双肩止不住颤抖起来。

    少暮惊讶自己那颗早已麻木的心竟然还会痛。

    少暮得知自己被误传出了车祸后就回到了丽城,想着把老家的旧房子拾掇拾掇,去那里住段时间先过渡一下。还没等他搬到箬岗,姚政道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诉他念寻割腕自杀,经抢救后在医院逃跑了。

    他震惊了。马上和念寻的律师杨帆通电话确认事实。就在他准备动身去北京时,一行警察找上门来了,向他询问念寻的去处,怀疑他窝藏罪犯。同来的还有杨帆,警察是通过他才找到少暮的。

    “你就是秦念寻的男朋友吗?”来人开口就这样问道。

    少暮一愣,男朋友?这层关系他除了崔有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啊。他看了看杨帆,自己也没有对他说过。少暮略显尴尬,配合着警察的问话。

    警察走后,他和杨帆这才有机会坐下来单独说话。

    杨帆告诉少暮是念寻自己这么说他俩的关系的。

    “她是这么说的?”少暮问。

    “对啊,她说自己是你女朋友啊。”杨帆被问糊涂了,难道不是?

    少暮不语。他惭愧了。

    姚政道在北京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却说俩人只是朋友。

    少暮将自己被齐威软禁后的事前前后后都讲了一遍。

    “真没想到啊!”听完少暮的讲述,杨帆万分感慨,也把他与念寻最后两次见面的情况详细告诉给少暮。

    “她见我是专门为了打听你的事,还非要我重新再核实一遍信息的真实度。我没想到她对自己坚持要做的事这么执着。”杨帆说。

    少暮始终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听着,一句话也没插嘴。

    “现在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你的这起车祸刺激诱发了她的铤而走险。”杨帆分析道。

    少暮点点头表示同意,仍然没有说话。

    “那两次和你见面,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许久少暮问道。

    “秦医生是个冷静的人,不会轻易透露什么的。最大的反差就是对我突然相当客气,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她连正眼都不看我,因为她很早就放弃了我为她做无罪辩护。心气这么高,突然殷勤谦卑起来,我倒一下子不适应了,哈哈哈!”杨帆说着笑了。

    少暮心里翻腾起一股热浪直涌到喉头。于他而言,念寻的表现既是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既熟悉又陌生。

    接下来几天,少暮都在心急如焚地等待着念寻的消息。他内心更希望警方可以早点抓捕她,那样她才会更安全。

    她会去哪里呢?警方的判断没有错,她确实应该先来找自己。可他马上又摇摇头。对她而言他已经死了呀,正是因为他的“死”才引发她那么疯狂的行为。那她是想要干什么呢?不会是去找他的遗体吧?

    少暮一惊,猛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次他俩一起去看电影。女主的父母为了拆散一对相爱的情侣,故意捏造了男主已死的事实。于是女主在父母逼迫之下转而嫁给了另一个她父母替她安排的男人。

    念寻看完后拍着大腿直摇头:“太蠢了,自己没亲眼见到怎么就相信了呢?”

    “这在以前也很正常啊。”少暮说。

    “肯定是要活见人死见尸啊。那如果别人说我死了,你也相信,然后把我忘了?”

    少暮被问得答不上来。一场电影而已,堂堂外科医生还当起真来了。她常常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反正我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如果你死了,我也要去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啊?死了怎么在一起?”

    “死了和活着不一样吗?死尸活尸而已嘛。你怕了?我不怕!”

    少暮惊讶她怎么会有如此怪诞的想法。她每每总会有许多异于常人超乎人类的思想。当时以为她只是说玩笑话,现在看来她是认真的。难怪她找杨帆确认自己的情况,还坚持非要杨帆再做核实。那么,她越狱的目的和去向是为了亲自去找他,一个已经死了的他。

    少暮给公安局打电话说了自己的想法,推测念寻目前的大致范围应该在丽城宁州方向。

    他再次祈祷警方能早点找到她。这样在外面躲藏太危险了。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压力还在其次,她现在是在逃通缉犯身份,是全社会的敌人,群众会为了向警方邀功请赏而伤害她。这太可怕了!

    刘政道参与负责北京这起特大爆炸纵火案的调查。从初步调查来看,这是一桩有预谋的爆炸案,作案动机就是与仇杀对象同归于尽。所幸案犯没有伤及无辜,没有发生其他伤亡情况,所有其他人员都及时逃离了现场,但是整栋楼已被炸平。据那个为来访女子开门的人说,她自称是刘渊忠带她过来的,有重要事找齐总,手里还推着一个拉杆箱。

    警察找到刘渊忠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赵炎不是我杀的。”

    刘政道将刘渊忠带回警局审讯室做笔录。

    “刘渊忠,我们找了你好久。你杀了赵炎后去了哪里?”

    到了这时候,刘渊忠没有不如实交代的,他把所有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倒了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秦念寻有去找过你吗?”

    “找过。这个女人杀气腾腾非常吓人。她是为了钟少暮来的,让我带她去齐威家。”

    案件的侦查工作很快接近了尾声。案情并不复杂,至此,刘政道差不多能将所有事件串联起来了。因为在秦念寻潜逃后,他曾向丽城市公安局了解当年轰动丽城的那起□□谋杀案。与他对接的正是当年经办此案的杨晓宇。

    案情已经水落石出,刘政道却没有像从前破获大案那样激动兴奋。他心里像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久久不能平静。在案发地目睹的惨烈画面令他颇为震惊。现场一片焦黑,尸身早已荡然无存,尸骨七零八落残缺不全,哪里还分得清谁的头骨谁的颚骨。这就是这场前后历时十三年恩怨的最后结局。

    他们只在卫生间的位置发现了一条贝壳串成的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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