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扶光行事一向风风火火,短短一个下午便想好了《三打白骨精》的改编版。

    夕阳西下,残阳藏在远山后头,慢慢敛去浮光。熔金似的晚霞在天上缓缓流动。

    暖橘色的光照着地上的沙。其上凌乱地写着几行简体字,只有“悬疑”和“中式恐怖”被圈了出来重点标记。

    宋扶光边打哈欠边伸了个腰,久垂的脖颈泛着麻麻的酸意。她却弯了弯灵动的眸子,轻快地笑了出来。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明天的表演了。

    次日,伴着鸡鸣和昏暗的天色,宋扶光起了个大早。用木桶来来回回挑了几趟为皮影戏准备的器乐人偶,终于赶在辰时前独自一人搭好了皮影戏台。

    现在是早春时候,县里的人们大多赶着春种,早早就扛着犁耙之类的农具去了田里。

    按宋扶光前世当导演的思维,每一部戏在上映前都得好好宣传,毕竟“酒香也怕巷子深”。初期票房不好,后期还得费更多功夫去弥补,多不划算!

    她扯着嗓子,对着来往的行人大声吆喝:“今日午时,宋家皮影戏准时开始。各位乡亲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都来看看我们家的皮影戏吧。”

    午时正好是农人从田里归家的时候,选了这么个时间,人流量自是不必担心。

    太阳慢慢朝着中间转动,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时间也快到皮影戏上映的时候了。

    戏摊前却只有零星几个小孩在打打闹闹,宋扶光脸色的笑容越来越僵。她吆喝了这么久,竟没有几个大人愿意停下来等戏开场。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神色有些茫然。怎么会这样?难道大家一下子就对皮影戏失去兴趣了吗?

    一手托着腮,她一边回想阿翁每次开戏时人潮涌动的画面,不解、难受、委屈的情绪带着早起的疲倦一股脑地涌了上头。

    “扶光丫头,你怎么在这出摊?”大片阴影盖在宋扶光的脸上,她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眼前站着的是隔壁的王大娘。

    宋扶光勉强笑了下,声音有些沙哑:“我想着接过阿翁的手艺,靠这皮影戏挣点药钱。”

    王大娘古怪地看了眼冷清的周围——方才几个小孩已经被家里人叫回去吃午饭了。

    她怜悯地摸了摸宋扶光的头顶,语气和缓:“可现在也没什么人啊。你要不先到我家里吃个饭再回来?”

    宋扶光眸子微敛,眼底泛着水光,摇着头低声开口:“快到午时了,我再在这里等等吧。”

    王大娘看了眼头顶的大太阳,心疼地帮宋扶光揩去眼泪:“皮影这行讲究的是一个‘炉火纯青’,别人一看你是个小姑娘,哪能信你有什么好技法?听大娘的,先回去把饭吃了,再想后头的事。”

    年纪小?宋扶光神色错愕,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

    是了,前世自己刚入电影圈的时候,也是一步步从给其他导演打下手,经历数部片子的累积,才有人愿意冲着她的名头来看电影。

    更何况是皮影这等极看重手艺的非遗呢?怕不是其他人都以为自己是随便搞搞,才没人来看的。

    宋扶光恍然大悟,对着王大娘关心的神色笑了一下,双手一合:“多谢大娘,扶光明白了。”

    王大娘点了点头,和蔼地笑笑:“想明白就好。现在已经日上中天了,咱们先回去吃个饭休息会儿。”

    “嗯。”

    *

    王家大门前,粗布短打的少年叼着根干草,手上逗着蟋蟀。

    看见王大娘连同宋扶光一道回来,王二郎吐出干草,兴奋地挥着手:“宋姐姐。”

    王大娘拍了下少年的头:“上午跟你爹把田里的活干完了吗?”

    “还没呢,”王二郎见王大娘神色有些不善,连忙补上一句,“爹在田里摔着了,新来的季大夫正给爹看腿呢。”

    王大娘神色慌张地抛开菜篮,急匆匆地跑进后堂,宋扶光也跟了上去,落在后头的王二郎摸着后脑勺:“怎么跑这么快,都不听我把话说完。季大夫说了,爹的腿没事啊。”

    屋子里,一道清冷的声音念着药方:“红花,归尾,积克,苏木,柴胡,川芎,桃仁各一钱,此外再加八角半钱,用水煎服。”

    王大娘一甩帘子,进了里屋:“季大夫,我家老王的腿没事吧?”

    “没伤到筋骨,只需活血化瘀便是。”

    王大娘松了口气:“多谢季大夫了。”

    季长赢收拾了下医箱,让出位子给王大娘,走出了里屋。

    王家里屋到正堂尚有段连接处,因为没开窗口暗的很。宋扶光只听到那位季大夫随口对王二郎交代了句:“方子留在了木桌上,等会让你大哥照着上面去抓药。”

    淡淡的药草味擦肩而过,身后帘子拉起后又被放下,宋扶光心知人这是走了。

    她等了片刻,好奇地问了问王二郎:“我先前怎么没听说过县里还有位姓季的大夫?”

    之前为了给阿翁看病,她屡屡往药馆那片跑,几乎与那里的大夫都混熟了。想了一圈,愣是没想起有哪个姓季的年轻大夫。

    王二郎从后头跟了上了,与宋扶光正好并肩时停了下来:“他是外头来的游医,前些日子刚到咱们县。季大夫人挺好的,时不时帮人看病,还只收点药钱。”

    “只收药钱?”宋扶光有些讶异,她这些日子替阿翁请了不少大夫,走路费人情费等等,杂七杂八花去她不少钱,难得见到一个这般心善的。

    比起旁的大夫,这位可真能算得上是活菩萨了。

    “嗐,季大夫不差钱。”王二郎解释道,“他身上穿的都是极好的丝织面料,估摸着是哪个富贵人家出来游历的公子哥。”

    宋扶光掐着指头算了又算,想起家里所剩不多的碎银,只觉得这位季大夫的出现于她而言是久旱逢甘霖。

    “二郎,你等会带我去见见这位季大夫吧,我想请他给我阿翁治病。”

    王二郎:“成。不过这位向来神出鬼没的,要不明日咱俩赶个大早,索性去他下榻的客栈等他吧?”

    “行。”

    午饭过后,正午的阳光正是最毒辣的时候,宋扶光怕自己带去的皮影道具被偷,顶着大太阳匆匆回了摊上。

    一一盘点完道具,她想起上午王大娘的话,从箱子里翻出一段白纱,又折了段柳枝围成圈,再将白纱覆了上去制成一个简单的白纱斗笠。

    将斗笠戴好,她手上拿起人偶,跟着原主的记忆,慢慢熟练起皮影戏的机关技法。

    等到太阳快要落了下去,疲惫一天的农人纷纷从田里回来。

    宋扶光轻敲锣鼓,霎时吸引来不少行人的注意。

    “小姐,你瞧,那有人演皮影戏!”扎着红绳丫髻的珠儿指着皮影戏台,兴奋地拉着身旁一副男装打扮的柳瑛。

    柳瑛正想着给祖母七十大寿的贺礼,听到珠儿的话连忙转头看向戏台,心里忽然想起自己祖母从前最爱看的便是皮影戏。一时来了兴趣:“珠儿,我们去看看。”

    伴随着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原本吵吵嚷嚷的看众心知这戏是要开场了,立马歇了声,台下一片寂静。

    三尺影窗上,光影流转间,熟悉的白骨精走了上台。

    白骨精端坐在化妆台前,一下一下梳着乌黑的长发,光影聚集在她的脸上,显得晦暗难明:“听说吃了唐僧肉就可以长生不老。如今倒是机会来了。”

    她起身转了一圈,凭空出现一个水盆,拿起上面搭着的巾帕,一洗一落,就变成了个眉如远山,唇含点脂的俏娘子。

    台下的柳瑛看着这熟悉的开场,心想:原来是三打白骨精啊,这戏我都看了好几回了,也忒没新意了吧。

    后面的戏份也与她旧时的记忆里大差不差,讲的正是唐僧师徒四人在进山时遇见了乔装打扮的白骨精。

    接下来就是孙悟空一打白骨精了,柳瑛漫不经心地做出预判。

    她走了下神,又思索起贺寿礼的事。

    “呀!”身边一片哗然,登时将柳瑛从思绪里拽出。

    怎么了吗,不就是个普通的和白骨精斗智斗勇的剧情吗?柳瑛一脸疑惑地抬头看向戏台。

    却见戏台上,师徒四人里只剩下瑟瑟发抖的猪八戒和紧闭着眼的唐僧,一阵妖风吹来,台上漫起一阵白烟。

    猪八戒惨叫一声也消失在了白烟中,唐僧睁眼,浑身僵直:“八戒!”

    一阵暗红的烛火打在幕布上,随风摇曳,后头几道人影若隐若现。

    白骨精猩红的嫁衣伴随着诡异的鼓点,飘荡着浮在白雾上,漆黑的长发紧紧缠在她的脖颈上,头以不正常的角度倾斜着:“你原来不是唐僧啊。”

    话落,白骨精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血泪从眼眶流出,凄厉的叫声让柳瑛心头大骇:“你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原本双手合十的唐僧却变了脸色,口里传出和白骨精如出一辙的娇笑,长睫轻垂:“我怎么就不是唐僧了呢?披着他的皮,再到西天取完经——我也可以是唐僧啊。”

    “唐僧”抬了抬手,悲悯的神情在烛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你是我九九八十一难里的一难,你的作用到此为止,也该退下了。”

    白雾散去,师徒四人又重新踏上西天取经的道路。山口处,白骨精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

    又是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唐僧的脸在光影交错间忽然变成骷髅头,长长的乌发垂到地上,却在下一刻又变了回去。

    黑点做成的眼睛移动一瞬,似乎打破了戏台的桎梏,直直望向戏外,嘴里喃喃念着:“虚实本无定数间,真假交织人难辨。镜花水月留空影,李代桃僵换新颜。”

    这场皮影戏至此已经结束,但底下众人却像是还沉浸在戏中,久久没能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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