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宋姑娘，快些去敷药吧。”季长赢将捣碎的草药装在一个小瓷瓶里，眸子微垂，长长的睫毛掩下眸底的复杂神情。
宋扶光拢着双手接过瓷瓶，笑着开口：“多谢季大夫了。”随后便由着方瑞将她领到最近的一处厢房。
方瑞回到正堂的时候，便见季长赢静静地坐在桃木雕花椅上。
季长赢手里拿着平日里最常看的那本医书，只是视线却没落在医书上，反而看向门外的一众花花草草。
季长赢见方瑞回来了，连忙收回视线，问道：“宋姑娘那可是安排好了？”
方瑞点点头，回道：“宋小姐已是在上药了。”
季长赢胡乱“嗯”了一声，便低下头看起手里的医书，只是心思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到医书上去。
他出生诗书仕宦门第，族中规矩一向森严。加上族中多数在朝中任职，尤其是自他曾祖以来，代代都有人位居内阁。
在家族荫蔽下，族中同辈皆锐意进取，整日里手不释卷。四书五经，诗文词章，皆是他们每日必做的功课。
唯独他自年少起，便一心扑在了医书上，族中之人大多斥他为异类，就连向来宽和的父亲也因着此事对他异常失望。
想到此处，季长赢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在未出家门之前，他也认为自己学医是不务正业。可当他真正出门游历的时候，他却能用自己所学救了不少人。
每每看见他所救之人脸上露出的欣喜与感激神情，看见他们将他这个族中异类当成救命稻草，当成他们生的希望时，他的内心就变得无比纠结起来。
尤其是当他在门外时听见宋姑娘的一番肺腑之言，在觉得心上涌过一阵热流的同时，又觉得这股热流快要将自己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季长赢垂了垂眸子，指尖划过泛黄古书上的一行字，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反正父亲给出的最后期限是一年以后，如今纠结这么多亦是徒劳无益。
方瑞正收拾着桌上的已经凉了的茶，见着自家公子纠结的神情，凭着多年相处的经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有意想引走季长赢的愁绪，便笑嘻嘻地开口道：“公子今日在路上同宋姑娘谈些什么？”
季长赢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清冷的丹凤眸莫名地看了方瑞一眼：“只不过谈了些游医往事。”
“游医往事？！”方瑞笑意僵在原地，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他默默回想起跟着自家公子游医时，遇到的种种可怕情境。
尤其是那一回疫病，城中死伤无数，便是有幸活下来的，也大多是妻离子散，有的身上甚至还染上了些怪病！
那回他同公子正好路过，无论他如何劝阻，公子因着疫区的大夫严重不足，仍一意孤行留了下来。
虽说公子此举确实救了不少人，但就在给一个发着热的农人看病时，因着那农人虚报病情，公子险些过了病气。
幸亏这事瞒着远在京中的老爷和夫人，不然非得把二位吓出个什么病来。这游历一事，怕是再不可能了。
回忆起在疫区的惊险经历，方瑞不禁扶额。公子啊公子，刚想说你这是开窍了，结果你又弄出这么个事。
谁会在人家娇滴滴的姑娘面前谈起这般可怕的事情！
季长赢却是皱了皱眉，不解道：“此事有何不妥？”
“公子，跟人家姑娘要谈风花雪月，要谈诗词歌赋。哪有您这般行径的？”方瑞苦口婆心地劝道。
季长赢长眉微挑，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可宋姑娘听得也很认真。”
方瑞稍稍回想，忆起宋扶光当时听得入神的神色。
他神色古怪地嘀咕一句：“约莫宋姑娘并非是寻常女子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家公子姿容无双，又是个性情与寻常人不同的，遇上这宋姑娘倒也算是相契合。
想到这里，方瑞冲着季长赢挤眉弄眼，委婉暗示道：“公子如今已是二十有一了。”
季长赢奇怪地看了方瑞一眼，像是根本不能理解为何他要说出这种没意义的话。
方瑞再接再厉：“去岁，京里的三公子便已与林御史家的四小姐定了亲事，估计今年便会成亲。”
公子啊，你可是季家的嫡长子！连三公子都定了亲事，你还这么单着，平日里连个通房丫头也不要，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季长赢这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事，想了想便点头道：“确实如此。三弟成亲，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在场。看来今年年底还得回趟京。”
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可真是个木头，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就不能往你的终身大事上想一想？
方瑞咬牙切齿，无意再同季长赢周旋，直接事情给挑明了：“公子，我是想说你是否对宋姑娘有意？我看宋姑娘倒是对公子颇有好感。”
翻着书页的手蓦地一顿，一时没注意，锋利的书页边缘便将白皙的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季长赢丹凤眸微凝，神色有些错愕。转而眉峰微蹙，狭长的眸子带着些许寒意，扫过方瑞期待的神色，有些谴责地道：“方瑞，不可在背后议论人家姑娘清誉。”
方瑞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和公子那是十几年的情分，且为公子身边寻些姑娘本就是主母让他去做的。
他于是笑着认了错：“公子教训的极是。”
转眼又开口道：“所以公子可是对宋姑娘有意？”
“刷”的一声，季长赢一拂衣袖站起了身，手上的医书关上，被搁置到木桌上。
他对上方瑞满不在意的笑容，头一次对这个自小跟着他的人生了怒火。
气氛陡然一凝，屋外正巧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正是早春时节，绵绵如珠串般的雨珠顺着檐角滑落，慢慢坠到地上。屋外雨声渐渐急了起来，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直到换好药的宋扶光穿过长廊，到了拐角处，躬着身子躲雨。
她一面嘀咕着“江南的雨真是说下就下，还好这会不在外头，否则估计得淋成个落汤鸡——到时候家里还要多出一份买药钱。”
这样一想，她便小心地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也算是今日遇着的头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宋扶光到了正堂，见季长赢站地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看向窗外。方瑞跟在他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宋扶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季长赢一向清冷的美人面上蕴着几分明显的怒意，眼神迷茫片刻，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思索片刻，她迟疑地开口道：“季大夫？”
季长赢闻声转过头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平复了脸上的怒意。只微微抿了抿唇，转身朝她略略行过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宋姑娘。”
见宋扶光还站着门外，季长赢快步走上前，道：“姑娘先进屋吧。这春雨寒意逼人，在外头站久了，未免容易染上风寒。”
宋扶光便顺着他的意思，走了进来。也没开口问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只弯眸笑着问道：“季大夫即是游医，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大些的药堂？”
见季长赢不解其意，宋扶光又连忙补充道：“不是县里那家。他们家的药卖的忒贵了些，阿翁这几日又都要吃药，在那里买药怕是……”
她期待地看向季长赢。
宋扶光心想，希望像季大夫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能体谅体谅她这样本就不富裕的人，推荐几个好些的药铺。
当然，能便宜些自是再好不过了。
季长赢没想多久，便答道：“据我一路走来，倒是有几家符合姑娘的需求。”
眸光扫过宋扶光布裙上的补丁，他又贴心开口道：“有一家在离这不远的郊区。那家因着位置偏了些，药材比起旁的药房来说，一般会便宜两三成。”
宋扶光大喜过望，抚掌而笑：“多谢季大夫，这家药铺正合我心意。”
恰巧此时，雨霁云开。春光透过云雾，在远处被雨水洗得湛蓝的天空上，一道彩虹跨过绵绵山脉，迢迢溪流，照彻了大半天。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清香，混着小季大夫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宋扶光只觉整个人身上的阴霾霎时一扫而空。
季长赢走出正堂，到了廊下，抬眸看了眼业已放晴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宋扶光开口道：“宋姑娘，天边现下已是放晴，你我不如现在就去那间药铺抓药吧。”
宋扶光点了点头，冲着呆愣的方瑞友好地笑了下，便跟着季长赢的步子走了出去。
方瑞站着原地，公子的话犹在耳畔。
“宋小姐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她性子最是坚韧活泼，从来不该被任何事物束住手脚。”
他还记得自己顶了一句：“可我们季家能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能买到最名贵的药材给她阿翁治病。这样的好事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吧。”
公子却是垂了垂眸：“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今的季家已是一个烫手山芋，万不可再牵连无辜者进来。”
“再说，荣华富贵，名贵药材。凭她的能耐，亦可获得。”
宋扶光拢着双手接过瓷瓶，笑着开口：“多谢季大夫了。”随后便由着方瑞将她领到最近的一处厢房。
方瑞回到正堂的时候，便见季长赢静静地坐在桃木雕花椅上。
季长赢手里拿着平日里最常看的那本医书，只是视线却没落在医书上，反而看向门外的一众花花草草。
季长赢见方瑞回来了，连忙收回视线，问道：“宋姑娘那可是安排好了？”
方瑞点点头，回道：“宋小姐已是在上药了。”
季长赢胡乱“嗯”了一声，便低下头看起手里的医书，只是心思无论如何也没法集中到医书上去。
他出生诗书仕宦门第，族中规矩一向森严。加上族中多数在朝中任职，尤其是自他曾祖以来，代代都有人位居内阁。
在家族荫蔽下，族中同辈皆锐意进取，整日里手不释卷。四书五经，诗文词章，皆是他们每日必做的功课。
唯独他自年少起，便一心扑在了医书上，族中之人大多斥他为异类，就连向来宽和的父亲也因着此事对他异常失望。
想到此处，季长赢眼中闪过迷茫之色。
在未出家门之前，他也认为自己学医是不务正业。可当他真正出门游历的时候，他却能用自己所学救了不少人。
每每看见他所救之人脸上露出的欣喜与感激神情，看见他们将他这个族中异类当成救命稻草，当成他们生的希望时，他的内心就变得无比纠结起来。
尤其是当他在门外时听见宋姑娘的一番肺腑之言，在觉得心上涌过一阵热流的同时，又觉得这股热流快要将自己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想到这里，季长赢垂了垂眸子，指尖划过泛黄古书上的一行字，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反正父亲给出的最后期限是一年以后，如今纠结这么多亦是徒劳无益。
方瑞正收拾着桌上的已经凉了的茶，见着自家公子纠结的神情，凭着多年相处的经历，很快便反应过来。
他有意想引走季长赢的愁绪，便笑嘻嘻地开口道：“公子今日在路上同宋姑娘谈些什么？”
季长赢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清冷的丹凤眸莫名地看了方瑞一眼：“只不过谈了些游医往事。”
“游医往事？！”方瑞笑意僵在原地，情不自禁地惊叫出声。
他默默回想起跟着自家公子游医时，遇到的种种可怕情境。
尤其是那一回疫病，城中死伤无数，便是有幸活下来的，也大多是妻离子散，有的身上甚至还染上了些怪病！
那回他同公子正好路过，无论他如何劝阻，公子因着疫区的大夫严重不足，仍一意孤行留了下来。
虽说公子此举确实救了不少人，但就在给一个发着热的农人看病时，因着那农人虚报病情，公子险些过了病气。
幸亏这事瞒着远在京中的老爷和夫人，不然非得把二位吓出个什么病来。这游历一事，怕是再不可能了。
回忆起在疫区的惊险经历，方瑞不禁扶额。公子啊公子，刚想说你这是开窍了，结果你又弄出这么个事。
谁会在人家娇滴滴的姑娘面前谈起这般可怕的事情！
季长赢却是皱了皱眉，不解道：“此事有何不妥？”
“公子，跟人家姑娘要谈风花雪月，要谈诗词歌赋。哪有您这般行径的？”方瑞苦口婆心地劝道。
季长赢长眉微挑，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可宋姑娘听得也很认真。”
方瑞稍稍回想，忆起宋扶光当时听得入神的神色。
他神色古怪地嘀咕一句：“约莫宋姑娘并非是寻常女子吧。”
不过这样也好。他家公子姿容无双，又是个性情与寻常人不同的，遇上这宋姑娘倒也算是相契合。
想到这里，方瑞冲着季长赢挤眉弄眼，委婉暗示道：“公子如今已是二十有一了。”
季长赢奇怪地看了方瑞一眼，像是根本不能理解为何他要说出这种没意义的话。
方瑞再接再厉：“去岁，京里的三公子便已与林御史家的四小姐定了亲事，估计今年便会成亲。”
公子啊，你可是季家的嫡长子！连三公子都定了亲事，你还这么单着，平日里连个通房丫头也不要，这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季长赢这才从记忆里翻出这事，想了想便点头道：“确实如此。三弟成亲，我这个做大哥的理应在场。看来今年年底还得回趟京。”
公子，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你可真是个木头，我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你怎么就不能往你的终身大事上想一想？
方瑞咬牙切齿，无意再同季长赢周旋，直接事情给挑明了：“公子，我是想说你是否对宋姑娘有意？我看宋姑娘倒是对公子颇有好感。”
翻着书页的手蓦地一顿，一时没注意，锋利的书页边缘便将白皙的指腹划出一道血痕。
季长赢丹凤眸微凝，神色有些错愕。转而眉峰微蹙，狭长的眸子带着些许寒意，扫过方瑞期待的神色，有些谴责地道：“方瑞，不可在背后议论人家姑娘清誉。”
方瑞却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和公子那是十几年的情分，且为公子身边寻些姑娘本就是主母让他去做的。
他于是笑着认了错：“公子教训的极是。”
转眼又开口道：“所以公子可是对宋姑娘有意？”
“刷”的一声，季长赢一拂衣袖站起了身，手上的医书关上，被搁置到木桌上。
他对上方瑞满不在意的笑容，头一次对这个自小跟着他的人生了怒火。
气氛陡然一凝，屋外正巧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来。
正是早春时节，绵绵如珠串般的雨珠顺着檐角滑落，慢慢坠到地上。屋外雨声渐渐急了起来，屋内却是一片死寂。
直到换好药的宋扶光穿过长廊，到了拐角处，躬着身子躲雨。
她一面嘀咕着“江南的雨真是说下就下，还好这会不在外头，否则估计得淋成个落汤鸡——到时候家里还要多出一份买药钱。”
这样一想，她便小心地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也算是今日遇着的头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宋扶光到了正堂，见季长赢站地笔直，双手背在身后，眼神看向窗外。方瑞跟在他身后，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宋扶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季长赢一向清冷的美人面上蕴着几分明显的怒意，眼神迷茫片刻，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
思索片刻，她迟疑地开口道：“季大夫？”
季长赢闻声转过头来，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便平复了脸上的怒意。只微微抿了抿唇，转身朝她略略行过一礼，声音恢复了平静：“宋姑娘。”
见宋扶光还站着门外，季长赢快步走上前，道：“姑娘先进屋吧。这春雨寒意逼人，在外头站久了，未免容易染上风寒。”
宋扶光便顺着他的意思，走了进来。也没开口问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只弯眸笑着问道：“季大夫即是游医，可知这附近有什么大些的药堂？”
见季长赢不解其意，宋扶光又连忙补充道：“不是县里那家。他们家的药卖的忒贵了些，阿翁这几日又都要吃药，在那里买药怕是……”
她期待地看向季长赢。
宋扶光心想，希望像季大夫这样富贵人家的公子哥，能体谅体谅她这样本就不富裕的人，推荐几个好些的药铺。
当然，能便宜些自是再好不过了。
季长赢没想多久，便答道：“据我一路走来，倒是有几家符合姑娘的需求。”
眸光扫过宋扶光布裙上的补丁，他又贴心开口道：“有一家在离这不远的郊区。那家因着位置偏了些，药材比起旁的药房来说，一般会便宜两三成。”
宋扶光大喜过望，抚掌而笑：“多谢季大夫，这家药铺正合我心意。”
恰巧此时，雨霁云开。春光透过云雾，在远处被雨水洗得湛蓝的天空上，一道彩虹跨过绵绵山脉，迢迢溪流，照彻了大半天。
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清香，混着小季大夫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宋扶光只觉整个人身上的阴霾霎时一扫而空。
季长赢走出正堂，到了廊下，抬眸看了眼业已放晴的天空，若有所思地对宋扶光开口道：“宋姑娘，天边现下已是放晴，你我不如现在就去那间药铺抓药吧。”
宋扶光点了点头，冲着呆愣的方瑞友好地笑了下，便跟着季长赢的步子走了出去。
方瑞站着原地，公子的话犹在耳畔。
“宋小姐是一个极好的姑娘。她性子最是坚韧活泼，从来不该被任何事物束住手脚。”
他还记得自己顶了一句：“可我们季家能给她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还能买到最名贵的药材给她阿翁治病。这样的好事对于任何一个女子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吧。”
公子却是垂了垂眸：“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今的季家已是一个烫手山芋，万不可再牵连无辜者进来。”
“再说，荣华富贵，名贵药材。凭她的能耐，亦可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