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鸿说他会对我不离不弃,这就够了,师父方才所言家室,学识,武艺,皆是身外之物。”

    “我和他就像普通平民百姓一样,男耕女织,自是极好的。”

    久瑟一本正经道。

    浮光微微沉吟片刻:“贫贱夫妻百世哀,届时柴米油盐样样要钱,生儿育女银子大把的流,那时你还会这般做想吗?”

    “更何况,你所托非人。”浮光瞥了眼柳轻鸿,却见他含情脉脉的望着久瑟。

    久瑟心头一动,顿时被暖洋洋的气流包裹。

    白凤:“我倒觉得,若是相爱之人同心协力,一条心,哪怕起初贫贱如蝼蚁,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她看着久瑟二人,脸上露出羡煞之意。

    浮光再问,眸中多了些压迫之感:“久瑟,你可想好了?”

    那姑娘点了点头,态度果决。

    浮光凛然叹气:“罢了,人各有其命,你执意如此,我便与你断了师徒之情。”

    “师父……”久瑟蹙眉不舍。

    “莫要再喊我师父。”浮光面色漠然,一如初见之时,冰冷无情。

    久瑟坠下一行泪,俯身叩拜,算是还了她这些时日的恩情。

    只有师父,将她做人看待,授她书字,传她医理,带她上山,给她银两。

    浮光走至柳轻鸿身前,咔嚓一声将他两个肩膀接上,疼的他吱哇乱叫。

    浮光:“走吧,离开这儿。”

    久瑟含泪点头,可临到门口,那柳轻鸿却仍坐在原地不动,久瑟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久瑟:“轻鸿,走了。”

    柳轻鸿不理,只是看着浮光道:“俗话说师父顶半个父母,久瑟既要嫁人,怎地无有嫁妆,岂不亏待了她?”

    浮光:“你可备好彩礼了?”

    柳轻鸿摆了摆手:“彩礼事小,日后她都要靠我将养着,这不皆是彩礼?”

    浮光嗤笑一声,看着久瑟的眼眸别有深意:“日后指不定是你养她还是她养你呢。”

    “滚!”

    说罢,浮光衣袖微扬,隔空拍在他胸前,他应声倒地,见浮光面色不虞,杀意四现,连滚带爬溜了去。

    “这男人生得这般好皮囊,招蜂引蝶且不说,日后你可有的忙了。”浮光口出讥讽,却是暗自提醒久瑟,欲让她回心转意。

    可是久瑟不知被那柳轻鸿下了什么迷魂汤,毫无悔改之意,二人一前一后出门了。

    浮光扶额,神情有些悲戚。

    她原以为自己能就她出水火,可现在想想,还是她天真了。

    烂命,真是烂到泥里的一条命,她如何救得!

    想当初,她也是烂命一条,父亲只管吃喝玩乐,晃荡于勾栏瓦肆,母亲多年行医攒下的家业,皆被他无度挥霍,便连母亲的指环金钗,也被他偷了去变卖,甚至还要在自己女儿婚事上动手脚。

    后母亲重病,亟需家财,父亲为人不端,亲戚街坊无一敢借者,倒是有的念及昔日母亲之恩情,前来探望留下些个钱财,让父亲正经写了借条,不过这类者,终是少数。可父亲前去抓药途中,偶尔些个狐朋狗友,一日挥霍,不仅将借来的钱财散光,甚至还倒欠诸多银两,时日一长,便有人逼债。

    而母亲耽误病情,又怒急攻心,哀其不争,猝然逝世。

    母亲死后,她便被送到白家寄人篱下,再未见过父亲,而她努力学习药理,远超同龄人,或许正是因此,玉师父才收她为徒,而她无论何时亦不曾放弃过,才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可久瑟……

    傻,当真是傻。

    师父点评似的道了句:“诶呀,那男娃也不喜欢那个女娃吧。”

    答案显而易见,白凤却是疑惑:“为什么?”

    一直在旁默默吃瓜的荀鹤此刻出了声:“他若真喜欢她,便舍不得她受苦,你看他浑身上下,除了那二两腱子肉,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白凤:“那或许是他太喜欢她了也说不定……”

    荀鹤从容道:“就算是这样,未免也过于自私了吧,不是什么好人。”

    白凤没理他,而是转过身来对浮光道:“徐莫听,你快将何望秋药解了吧,他已经三日三夜没有阖眼了。”看着何望秋目眦欲裂的模样,她担心道。

    浮光瞥了何望秋一眼,又对白凤道:“让他吃一碗胡萝卜汤便好。”

    “记得,一定是胡萝卜。”

    白凤奇怪,瞪大眼睛:“就这?”

    “可是他不喜欢吃胡萝卜啊。”

    浮光眸中闪现出狡黠笑意:“若非如此,他还得不了这个病呢。”

    就是让他吃他不喜欢的。

    白凤口中不说,心头暗想,这人也忒心狠手辣了吧。

    白凤带着何望秋离开了。

    凌云木撑着下巴,懒洋洋道:“十个人现在剩下六个了。”

    说着,便将眸光投向自家徒弟,脑海中忽而想起《人夫录》那本册子,册子最后一页不知何故与自家徒弟画了押,想到这儿,她的脸色有些黑乎乎的。

    银灯不解的看着她:“师父,怎么了?可是徒儿惹你生气了。”

    她没搭理他,而是问钱小姐来此作甚。

    钱小姐唤钱落落,钱家幼嫡女,深得钱老爷宠爱,排行第九,人称九小姐。

    九小姐紧张的看了银灯一眼,鼓起勇气道:“凌姑娘,我来……是为了一件事求你。”

    凌云木不以为然,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我大哥现今重病缠身,请了诸多大夫药石无医,眼看便是命在旦夕。”说着说着,她眼眶便红了起来,凌云木对此除了讥讽便是畅快。

    凌云木:“他早该死了,早该随着我姐姐一道去死。”

    钱落落清楚,浮光与凌云木二人极为要好,若是凌云木不同意救治大哥,浮光定也不同意。

    不过她还是没想到,凌云木竟这般绝情,不由得打起了亲情牌。

    “凌姑娘就看在新雨的面上如何,大哥毕竟是新雨的亲生父亲……”

    若不提这件事还好,若是提了,凌云木又窜起一肚子火来。

    想当年争夺新雨抚养权之时,便已经和钱家闹得不可开交。

    而更让她恼怒憎恶的是,钱家几乎所有七大姑八大姨都出面助威,而凌家这边……只有她一人,伴她的属下一种巾帼将。

    人数虽与钱家旗鼓相当,可到底不如人家……

    更为可恶的是,凌父凌母也没有露一次面,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而她好不容易夺回抚养权之后,凌父凌母赔罪似的将新雨又抱了回去,甚至对凌云木一顿劈头盖脸的骂:“新雨是个女儿家,早晚要嫁人,抱她过来做什么?没得给人添麻烦!”

    此后,凌云木再欲出手,却连连败退。

    后来她也想开了,新雨在钱家,到底是钱家的女儿,定比在凌家自在安详。

    “我不妨先去瞧瞧,若新雨活得快乐,倒尚有一救,若是不然……”她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钱落落:“那是自然,新雨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生得聪明伶俐,粉雕玉琢,众人自疼爱。”

    凌云木不置可否:“最好如此。”

    该说的都已说完,钱落落眼波流转,粉面含春,望向银灯:“阿灯,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

    银灯下意识看了凌云木一眼,可凌云木不知在与浮光说些什么,全然不曾注意这边动向。

    “不了。”他声音泠然,凉丝丝的。

    钱落落听着那薄情的音调,心中已是凉了半截,加之她得知凌云木竟是银灯之师,那么父亲口中所言的衔花大侠,怕就是那人了。

    情绪百转千回,堵得她心口发闷,起身告辞。

    众人散去,只留下荀鹤,师父,徒弟,浮光与凌云木五人。

    凌云木看了眼荀鹤,走到他身旁将手覆在他额头前,感受着传来的温度,还是有些烫,不由得蹙起眉头。

    荀鹤吃了一惊,耳根竟有些发红,这般柔情似水的凌云木,他今日已经见到第二次了。

    莫非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好,心动了?

    他就知道她心底里是有她的,他不是单相思。

    “浮光,他这病何时能好?”凌云木询问道。

    “风寒而已,歇息两三日便可。”浮光眸中现出一抹疑惑,转念一想,便知她是有事。

    浮光:“怎么了?”

    凌云木叹了口气,将手自他额前拿开,一时分了神,手被他捧握着。

    银灯瞥见二人紧握的手,眸光一瞬间有些阴翳,像是深入地下的树根,深不见底,可抬眼时,又恢复一副无害模样。

    “有件事需要寻个武功不错的人陪我走一遭。”

    浮光见状,道:“我可以陪你去。”

    凌云木摇了摇头,眸中闪过一抹狡黠:“切莫,你日常之事已然够多了,我怎忍心你去做受苦又受累?”

    浮光眸光微闪,心头暗笑,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荀鹤疑惑问道:“什么事?”

    不待凌云木回答,银灯便抢着道:“他还病着呢,又是客人,不如作为徒弟且身强体壮的我,随师父一道去。”

    说着,便走至师父跟前,装作不经意将师父与荀鹤紧握的手拆散。

    荀鹤不悦挑眉,亦想不动声色牵住师父的手,可凌云木对他的靠近尤为锐敏,他还未触碰,她便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

    银灯若无其事一笑,恭敬道:“师父带徒儿去吧,正好瞧瞧徒儿这些年来可有懈怠。”

    凌云木沉吟片刻,似在犹豫,银灯又开口道:“师父对徒儿大恩,无以为报,好不容易有用人之际,徒儿定当随师父鞍前马后。”

    他说的言辞恳切,令人不觉间动容。

    不过凌云木却是话题一撇,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与钱小姐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她一直有疑惑,怎么自家徒儿,忽而成了钱家准女婿?

    银灯这才将前情后果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银灯一人行走江湖时曾救下一男子,只是那男子腿已半残,日常走动之际拐杖片刻离不得身,极为狼狈。

    念及与心爱之人曾许下誓约,心中着实惆怅酸涩,自认为配不上她,又恐她傻傻等待蹉跎了时光。

    恰逢银灯前往崖州,便托他去寻那钱家小姐,又将其贴身玉佩递于银灯,着他告知钱家小姐,他已在外成了家。

    钱小姐听罢,哭了几日,将玉佩摔的稀碎,银灯见状亦是有些不忍,便安慰了几句,谁想却得了她青睐,当即便见了钱家家主。

    凌云木点了点头,原是如此,荀鹤又半开玩笑似的道:“依我看那钱小姐对你可是情根深种,眼神都舍不得从你身上离开片刻。”

    银灯凉凉瞥了荀鹤一眼,荀鹤仍不着调笑呵呵说着:“依我之见,你不如从了她。”

    银灯不语,

    “大热天的你忽而感冒,真是奇怪呢……”他阴恻恻一笑,果见荀鹤脸色微变,欲盖弥彰似的道“没睡好呗……”

    “怎么没睡好,是跟谁聊天还是怎么?”银灯轻挑眉梢,那双漂亮乌黑的眼眸聚起一抹幽微暗芒……与不易察觉的挑衅。

    荀鹤眯起美眸,定定瞧着他,食指微屈。

    这厮知道了?

    真是该死,把柄落他手里了。

    银灯收回视线,笑吟吟望向凌云木,却无有丝毫越距之感:“师父,就让徒儿陪你去吧。”

    银灯眼眸澄莹澈底,似山间的精灵,灵韵动人,干净到不掺杂一丝尘埃,让人不觉间心头一软。

    “好,那届时你可不能叫苦。”凌云木歪头调侃道。

    “那是自然!只要跟着师父,怎样都是甜的!”银灯笑得开怀,似得了水的鱼儿,畅快雀跃。

    “好,我随你一道去准备。”凌云木展颜一笑。

    荀鹤呆傻了眼:“不是,这……”

    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却不想瞧见了那不速之客。

    也怪凌云木一时不察,将那事抛在了脑后,不由得略低了低头与徒弟寻话题聊天,就当没瞧见那人。

    见她有意回避,陆舒客唇角微勾,信步而来,腰间玉环相撞,清越动听,好一个如玉君子。

    “巧。”

    凌云木知回避不得,心中暗骂一声晦气,面上却佯装惊讶:“诶呀!陆大人怎么在这儿?”

    银灯不善的望着陆舒客,陆舒客却好似不曾注意到般,极为自然的揽住凌云木的腰肢,带入怀中。

    而她并没有任何动作,现在还不能与他说实话,否则接下来可有她忙得了。

    二人这般亲昵模样,落在银灯眼底,他面容略显阴翳,双唇紧抿,与方才乖顺模样差若天渊,却终究一字未言。

    “徒儿先去准备了,告辞。”

    银灯走后,陆舒客放在她腰间的手仍未松开,俯身贴着她耳朵问道:“那人是你徒弟?”

    周身萦绕着他身上独有的香冽之气,凌云木点了点头:“嗯。”

    “你徒儿对你可不并非寻常啊。”他意有所指般说着,看着银灯转身离去的背影,眸光微冷。

    凌云木知晓他说的是哪件事,并未言语,反而道:“陆大人可当真想好了要与我结亲?”

    “我一草莽女子,可不比官宦家的女儿知书达理。她们以夫以儿为天,守《女戒》,可我却只以自个儿为天为地,一切只求活个畅快豁达。”

    陆舒客心头一动,面上不显,口中却带些试探:“云儿何意?”

    凌云木与他拉开距离,理了理衣襟,扬唇一笑,笑容明媚动人:“也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奇怪,大人本能娶郡主为妻,何苦娶我这个乡野女子?我在朝政上可帮不了你丝毫,保不齐还要拖累了你,你当真不悔?”

    “云儿不信我?”陆舒客定定的看着她,神色认真。

    “我只是怕日后你回京都,我……”她在心底想着合适的字词,想好了方道“京都才人众多,我一粗鄙之人,若是到了京都,怕是自惭形秽,不敢见人。”

    凌云木随口胡诌道,却不想他当了真。

    “我看谁敢瞧不起你。”陆舒客罕见的带了些怒意,目光灼灼,温良散去,露出爪牙,现出久居上位者的压迫来,令人不敢小觑。

    凌云木这才想起,他于帝都官至三品,又掌弹劾监督之事,定为百官所憎,百官所惧。

    如此对不通丝毫武艺之人又能掌江湖暗阁,定非纯善之人。

    只是他在她面前,总是做出一副纯良模样,令她倒是忘了……

    她抿了抿唇,忽而竟有些捉摸不透眼前之人。

    起初她只是看中他脸,又因他不自量力要寻太子罪证,对他百般羞辱,而他无可奈何,莫非……

    她心头一惊,想起那封关于陆舒客身世的信封来。

    此人善于藏拙。

    擅长到令她常常忽略他,擅长到令她觉得此人除了脸一无是处。

    崖州于他而言,是泥潭,蛟龙困于泥沼,自是折腾不起多大风浪。

    可若是离了此地……

    凌云木握了握拳,她绝对不能与他扯上联系,绝对不能与他成婚,否则便是自寻麻烦。

    “此事你不必担心。”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似在向她证明他的决心。

    凌云木点了点头,忽而念起什么,机巧一笑:“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你怎么向我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云儿之意如何?”他宠溺一笑。

    “你别说你不清楚江湖寻暗阁追杀我。”她双手环胸,微微昂头,眸中满是戏谑之意,要看他如何作答。

    而她下意识便已在心头预判了答案,怕不过是阳奉阴违,哄她玩的。

    可谁想……

    陆舒客声音沉稳有力:“此事你不必担忧。”

    “他们不得我令,不会出手。”

    言下之意,收钱不干活儿。

    凌云木不由得失笑,笑问道:“你倒不怕上了江湖黑名单?”

    陆舒客眼眸轻抬,染上几层笑意:“我可没说不干。”

    “哎……”她惋惜的哀叹道“可我府中却有一人,是你暗阁的杀手呢。”

    “何人?”陆舒客脸色微凝。

    “代号零零七。”

    那人指尖微顿,不过刹那嗤笑一声,明明是酷暑之节,却平白让人脊背发凉。

    凌云木见状咯咯笑着,一双让人挪不开眼的眸子似有若无瞥着他的神情:“大人可知他是在何处落网的?”

    陆舒客直勾勾的看着她:“不知。”

    “在猴急山。”凌云木微微凑近,陆舒客并不退却,笑眼看着她,却是微凉。

    “荀鹤也曾得你授意,去往猴急山吧。”凌云木眨了眨眼,像是闲话家常一般。

    突如其来的盘问,二人之间的温存顷刻散尽。

    只见陆舒客微微一笑:“你知道了。”而在这笑容背后似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闻,让人不自觉想要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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