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舒客眼皮微掀,冷光幽幽。

    “长公主权势日盛,甚至于处处压他一头,不过就是仗着那枚十万兵符,那是横亘在他心间的一根刺。若我贸然出动,必惹晟帝眼目,四王爷之心亦昭然若揭。若晟帝当真患疾,不足为惧,可倘若这是他为扫清太子登基的障碍而使得手段呢?”

    袁叔住了声,这一点,他还真是没想到。

    只听那道似裹挟了寒风冷霜般的声音再度响起,眸光微微眯起:“且再等上一等。”

    “万望公子莫要忘了身上重担。”说罢这句话,只听一道风声略过,他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舒客闭上眼眸,双拳紧握,青筋毕现。

    沉寂的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一女子笑容,那笑容肆意不羁,似一把淬了火的利刃,将黑暗刺啦一声划破,渗进丝缕直教人睁不开眼的刺目光芒。

    他抬眸,画面如云烟般尽数飘散,眸底竟是暗藏一抹细锐若银针般的妒意。

    -

    话说凌云木与浮光一行人去往钱家路上,恰遇上白凤与何望秋二人街道争闹,白凤双目圆瞪,黑白分明的眸子不饶人的逼视着何望秋,何望秋那满头银丝在阳光下泛着淡淡金色,却是垂着眼眸,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只听着白凤在耳边聒噪,不时之间挠挠耳朵。

    凌云木瞥见二人,不欲惹上麻烦,便故意避开,佯装不见,谁想白凤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身影,登时便认出是凌云木,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她跟前,冲她叫道:“凌云木!”

    凌云木见状,脚步不停,只冲着她点了点头,算做回应,白凤便也跟着追了上去,追问道:“你们这些人是要去哪儿?”

    凌云木侧身避开她:“我今日有事,你莫要寻我麻烦。”

    白凤扁了扁嘴,微翘起下巴:“谁要寻你的麻烦?再者,若你问心无愧是个好人,还怕人来寻麻烦?”

    “我可没说我是个好人。”她盈盈一笑,眸中透着点狡黠的光芒,说着便抬起手来,佯作发招,白凤似老鼠见了猫般慌忙避开,躲在跟来的何望秋背后,探出个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她。

    “哈哈哈哈……”凌云木捧失笑一声,口中戏谑:“白凤就这么不经逗?”

    钱落洛不由得也掩唇失笑,银灯亦嗤笑一声,倒是何望秋笑得最是厉害,肩膀一耸一耸的,白凤知自己被戏耍,心中气恼不过,双颊气得鼓将起来,跺了跺脚,面脸通红,冲着何望秋发火道:“他们笑我你也笑!你不许笑!”

    “我为何不能笑?”倒似故意气她一般,笑得愈发畅怀,白凤抬脚便横扫他下腿,何望秋飘然避开:“你的花拳绣腿还不如路上一颗石子儿,石子而还能绊倒我呢,你呢?”

    他这话说得毒,果见白凤怒气更甚,眼眶隐有泪珠翻涌,却固执的不肯掉落,她冲着他拳打脚踢,可皆没一招落在实处,似乎无形中印证了何望秋方才说的话。

    “哼!我自可让爹爹来揍你!”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多大的人了只会找爹爹。”何望秋说着风流话,似有意要把她惹哭。

    只见白凤眼睛咕噜噜一转,从怀中摸出个桑皮纸裹的小包,一个转身将里面那白色药粉洒将出去,何望秋始料未及,反应过来忙捂住口鼻,却已为时已晚。

    “呵!你既爱笑,本小姐便让你笑个够!”

    那白色粉末是她前些时日制的痒痒粉,自那日中了浮光的阴招,她便去查阅了一番医书,正愁无人试药,不想这家伙欺上门来,也是他该!

    再观四周,哪里还见浮光一行人的踪影。

    白凤气呼呼的:“都怪你,我还没问她何时跟我回去看望大哥呢!”说着转身便追了上去。

    何望秋止不住咯咯笑着,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明明是她不经逗好不好!

    浮光步伐轻灵,脚步无声,寻常时日她话语便少,而今更显孤寂。

    凌云木去柔声安慰,她也只是微微一笑,让她莫要忧心。

    可往往如此,才更令人担忧。

    一行人入了钱家,钱家家主彼时正在奢靡取乐,听说凌云木一行人踏入府中,怒而拍案,抬脚便走。

    钱落落带着浮光去往钱家长子院内,隔着老远便闻到一股苦涩的中药气味,待走至近前,味道愈浓。

    白凤捏着鼻子,蹙着眉:“好难闻。”

    钱落落歉意道:“大哥卧床多日,日日服药,难免有些苦涩之气。”

    她幽幽叹了口气:“可怜吃了这般多药,请了那般多大夫,却仍不见好转。”

    “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凌云木将手背在身后,笑脸盈盈。

    钱落落咬了咬唇,被她激得胸腔起了怒火,深吸口气,忍耐着不发作,便引着众人来到室内。

    却见床榻跟前端正跪坐着一稚童,约莫六七岁模样,乌黑的大眼睛正巴巴的望向床上形容枯槁的男子,开出泪花朵朵。

    凌云木心头一咯噔,走至跟前观其相貌,与自家姐姐竟有七八分相似,一时之间恍若见了故人,思绪蹁跹,时有微风扰乱青丝,而他的心却比青丝更乱。

    “新雨先到一旁来如何?”钱落落柔柔笑道,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一旁。

    新雨抽了抽鼻子,望向凌云木,也不过一刹那又去看其他人,将众人都一一看完,那双灵动的双眼似有许多话要说,却是一言不发。

    白凤笑眯眯道:“这小姑娘瞧着就机灵,过来姐姐给你买糖吃。”

    新雨不语,像是跟千万个陌生人说话般,只道:“你们可是来救我爹爹的?”

    凌云木不语,脸上的笑微微落下,她一向爱笑,无论是发自内心喜悦的笑,还是对别人的嘲弄,亦或是渗人的凉凉冷笑,她总是笑着的,可而今,她却连一声苦笑也笑不出来。

    浮光对着她点了点头,又往向榻上之人,不禁疑惑道:“为何堵住他嘴巴?”

    钱落落忙解释道:“自生了这怪病以来,大哥总是说胡话,大吵大叫,还说能瞧见死人,若是白日还好,偏偏到了晚上他嘴上仍不停休,叫嚷着愈发起劲儿,不免让人头皮发麻。”

    她话音刚落,似是应景般的,那人果真呜呜咽咽哼哼唧唧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扑打,脑中敏感绷紧而脆弱的神经似琴弦般颤栗,顷刻间便满头大汗,面色乌黑。

    “这些日子他睡眠亦清浅,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将他吵醒。”她望着他,幽幽叹了口气。

    浮光来到塌前,欲为他诊脉,可他胡自乱动,如何诊得?

    凌云木上前,看着那溢满涎水的堵口布,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一掌砍在他颈后,那人登时便晕了过去。

    新雨忙跑至跟前,大声唤着:“爹爹!”

    “他没事,只是暂时晕过去了,好让大夫把脉。”凌云木解释道。

    新雨点了点头。

    白凤无聊在椅上坐下,为自己倒杯水润润喉咙,忽听得门外急促声脚步缓缓逼近,口中粗声道:“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

    说话间,便已登门入室,浮光将手自他脉上松开,侧脸去瞧来人。

    钱落落心虚低头,原来此事是她自作主张,并未与他爹爹商议。

    凌云木淡然处之:“若不是你女儿低三下四求着我们来,你道我们会来你这粗鄙之室?”

    钱家家主钱粮望向钱落落,不知何故,指着她鼻子骂道:“你可真是糊涂!”

    “爹爹!”钱落落走上前来“眼看大哥病情愈发严峻,你难道忍心让大哥去死?”

    “那也不能请她们来!”钱粮嚷嚷着,食指指着一众人,口中不时骂着污言秽语,新雨并未上前,只是在一旁看着钱粮。

    显然,她不敢近前。

    “喂,你个糟老头子会不会说话?人家好心好意来救你儿子的命,你却要赶他们走,还说的那么难听,从小吃粪堆长大的?”白凤仗气道。

    “你又是谁?你个黄毛丫头敢这么跟我说话!”说着,钱粮大喊一声“来人!”

    他指着看起来最好欺负的白凤吼道:“把她给我撵出去!”

    他治不了凌云木她们,这个黄毛丫头他可不在话下!

    白凤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凭你们几个倭瓜和你死胖子的一张嘴,便要撵你姑奶奶我出去,真是不自量力!”

    说话间,那几个小厮已扑将过来,白凤到底是练过的,虽无甚蛮力使得却都是巧劲儿,三五下将众人撂翻在地,抬起脚便踹到钱粮那老猪肚上,将他踹出几步远,险些栽翻倒地。

    凌云木咯咯笑着道:“好一个公猪扑地。”

    钱落落怕又起纷争,忙指挥人将人带下歇息,那些小厮便拥着钱家家主离开。

    浮光再次把上脉,脉象端直而长,弦而有力,蹙了蹙眉,钱落落心中一咯噔,问:“怎么了?”

    “心绪郁结,气滞而肝郁,可是近日受了什么重大挫折,亦或是受了什么刺激?”

    钱落落不答反问:“可有救治方法?”

    “心病还须心药医,我只能开几副舒肝理气的方子。”她顿了顿,又道:“观他现在举止有异,若不及时疏解,恐日后心智失常。”

    凌云木嗤笑一声,对着钱落落道:“不若去寻几个阴阳先生,瞧瞧可有作何孽事。”

    钱落落面色微白,却仍是笑着:“钱家历来兢兢业业,虽贪图钱财,却也不曾做过什么草菅人命的事。”

    凌云木没搭理她,反而垂头笑看向新雨:“你年纪这般小,怎能照顾得了病人?”

    “话说新雨继母怎的不在?”她直起身来,问道。

    新雨撇了撇嘴:“她怀孕了,早被送到清净处了,才不管这事。”

    “新雨与我回去可好,不在此地受罪,离你那祖父远远的。”

    听到祖父儿子,新雨眼眸微闪,却仍是摇了摇头:“不了,我要在此地照顾爹爹。”

    凌云木:“他对你很好?”

    新雨抿唇不语,钱落落见状忙上去打圆场,笑道:“小孩子家家不会说话,新雨是大哥的第一个孩子,怎会对她不好?”

    新雨垂眸,心中回忆,爹爹很喜欢问她喜欢什么,她便如实说了,可他反过来又责怪自己,既是如此,他又何必问她?

    可若论及他好的地方,她觉得有,可又想不出具体的事宜……

    奇怪,真是奇怪。

    凌云木并不打算与她讲她们这一辈发生的糟事,只摸了摸她的头,道:“若是想来随时都能来。”

    新雨点了点头。

    过了傍晚,月上枝头,凌云木在院中闲坐,有一搭没一搭跟白凤聊着。

    白凤:“你武功怎么练的,怎么那么厉害?”她在院中胡乱比划着,瞧她那双手,竟连剑也握不稳当。

    凌云木撑着下巴奇道:“据我所知,白家虽是医药世家,可门中行走江湖的功夫亦是不低,你又是直系血脉,难道竟无人传授于你?”

    “甭说了。”白凤摆了摆手“幼时我也曾与爹爹提及过,可爹爹只说要我绣花,当时我不服,本欲入剑山派修习,可爹爹硬是将我逮了回来。”她食指轻点着下巴:“还说白家是世家,一举一动众人都看在眼里,让我收敛脾性,安稳在家待着。”

    “若不是他们耽误了我,我现在就和浮光一样,医术武功样样在行。”

    “哦?”凌云木挑眉笑道,不过也着实想不到一个大世家竟也这般市侩小气。

    白凤:“不说了不说了。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籍啊,嗖的一下就成的那种?”

    凌云木笑呵呵的,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有啊。”

    白凤眼眸一亮:“是什么?”

    “每天早上倒立走一千步,坚持一年,保准有效。”

    白凤脸上闪过一抹狐疑:“真的?”

    “你若不信,全当我没说。”凌云木不以为意道。

    白凤皱着眉头看她:“你曾经也是这么练的?”

    “那是自然。”凌云木脸不红心不跳道:“我就是这么练才这么厉害的,从明天早上开始就可以练了,期间不能中断,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毅力了。”

    白凤啊了一声,复又岔开了话题:“你什么时候跟我去白家找我大哥?”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落在前来寻人的陆舒客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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