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宗,藏书阁。

    知微将几天前借阅的古书一一还了回去。

    这半个月来,她将藏经阁的三千本典籍看了个遍。只是很遗憾,这里面并没有她要找的东西。

    一旁的侍童清点完古籍数量,确认无误后他持笔挥墨,轻轻一划就销掉了记载在木签上的名字。

    “燕师兄,你上回提到的书我后来又找了很久。只是那《上清风月录》是孤本,唯一真迹现存于不夜城中。”侍童见她要走,连忙开口。

    知微停下脚步,有些讶然地瞧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人竟把自己随口一提的事放在心上。

    “多谢。”

    “不用不用,能帮到师兄就好。”侍童连忙摆手,面上一副受宠若惊之态。

    知微眯起眼望向侍童,似在辨别什么。一瞬后,她道:“李秀山?我记着你了。待我修为恢复后,必有重谢。”

    语毕,她一脚踏出藏经阁,往着药峰的方向走去。

    知微走后,原本寂静无声的藏经阁突然喧嚣起来。

    许多白衣蓝领的弟子从各个角落探出身来,一脸唏嘘地注视着那道清瘦背影渐行渐远。

    有人率先开口:“哎,燕师兄不是刚刚结丹吗?怎么从禁地出来后就修为全无了呢?”

    他这些话好似无形中捅穿了人们八卦的心思,众弟子一时间皆肆无忌惮地谈论起内门弟子的私事。

    “据说是燕衍行修的心法出岔子了,他本来就体弱多病,你瞧他平日那个病殃殃的样子,风一吹就倒了……”

    “你这个又是从哪听来的?我从长老那打探到,分明是燕师兄被赵师妹抛弃后,受了刺激跑去禁地发疯,结果招惹了不该惹的东西,毁了根基。这才变得如今这幅模样。”

    “你说得也在理,咱们宗门禁地封了数百年,不知为何又重新开放了。里头东西邪着呢,不然他怎么三天两头地往藏经阁跑,估计在找破解之法!”

    “燕师兄也是自讨苦吃,那赵师妹的爱慕者可以站满剑峰一整个山头,他哪来的自信觉得赵师妹会为他停留?”

    李秀山越听越怒:“私下编排师长,你们好大的胆子!”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行吧。真是的,实话还不能说了……”

    *

    正值三月,药峰的云雾花开得正盛。漫山遍野中绯红与浅黄交织缠绕,遥遥望去在这青山绿水中,唯独药峰披了层晚霞。

    知微食指捻起脚旁凋落的云雾花,把它举至面前仔细瞧着。

    花瓣上那层浅黄已褪得忽略不计,整朵花如琉璃般澄澈透亮。底下叶子的脉络也由绯红变为浅粉,在晌午日头照耀下,于她指尖熠然生辉。

    倒像那病秧子的嘴唇。知微无端想着。

    思及此,知微分出一抹神识去查看丹田中的铜镜,发现里面的小纸人垂头丧气,神情萎靡。

    方才那些外门弟子说的话,他果然还是往心里去了。轻易被他人的三言两语给扰乱心智,算个什么剑修。

    知微神识传音:“喂。”

    小纸人立马从榻上飘下来。

    一阵小跑后,燕衍行颇为吃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纸身体爬上木桌。

    他仰头对着知微吼道:“妖女!快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见他情绪如此激动,知微起了些坏心思。

    她神识化做一道灵流在纸人额头上不轻不重弹了一指,纸人无法抵抗,瞬间被弹下木桌,而后又随风飘荡缓缓落地。

    “要是‘知微尊者’这四个字你记不住的话,我只好让你吃点苦头了。”

    纸人燕衍行从地上爬起来后,拳头攥得很紧,不一会他松开了手,低下头颅。

    他屈服了:“知微尊者。”

    “你安分些。”知微同他说道,“我也不想用你这具走三步便喘气的身体。”

    燕衍行没有吱声,纸人脑袋无力垂下,没想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分明一个月前,他燕衍行便已结丹。十八岁的金丹剑修,这个修炼速度放眼整个凌虚宗绝对算得上是天才。

    同门师长皆对他赞不绝口,而不是现在这样,每个人都在背地里奚笑他。

    笑他从天上跌至谷底,成为一个无法感知灵力修为全无的废人!

    若他能直面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阴暗,不急于求成。不与赵师妹做交换,不去闯禁地,不为她拿那块古怪的铜镜,也就不会被这个自称为“知微”的妖女抢走自己的身体。

    如今他的神魂被这人囚于铜镜中,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妖女用自己的身体在凌虚宗招摇撞市却无能为力。

    “燕师兄,这是我新制的药,你记得按时服用。”

    燕衍行被这句话惊得回神,他下意识说了一句“宁师妹”。

    只是这“妹”字说到一半便止住了。

    他被困在这个妖女的铜镜内,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

    会回应他的只有妖女。

    纸人小燕叹了口气,认命似的瘫在地上。

    他苦中作乐想着:起码这个妖女迄今为止还未曾做过坏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位宁师妹名为宁萤,是药峰峰主贺沅礼的关门弟子。

    燕衍行师从剑峰峰主岁冥剑君,与贺沅礼师出同门,两峰弟子平日多有走动。

    一来二去,燕衍行便与宁萤成了点头之交。

    燕衍行身上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岁冥心疼这个徒弟,便让贺沅礼每隔半个月为其制药诊治。

    但贺沅礼近日出了远门,制药的事便交给了宁萤。

    这是知微第一次以燕衍行的身体同宁萤见面。

    知微接过药,细细观察起眼前这位眼睛圆圆的师妹。

    宁师妹长得乖巧甜美,一双杏眸又圆又亮,是一副极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长相。

    宁萤见知微接过药,心里松了口气。她抿唇:“燕师兄,你修为一事,我已经灵笺传书告知我师尊了。他会想法子的,你不要太过忧心。”

    修为一事,知微并不急。她来药峰除了拿燕衍行的“续命药”外还有别的事情。

    她要问一个人。

    一个怂恿燕衍行去取铜镜之人——赵霁。

    若不是赵霁让燕衍行进入禁地取铜镜,知微也不会被他唤醒,阴差阳错占了燕衍行的身体。

    燕衍行为了夺回身体,使了无数手段驱赶知微,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神魂交战太过消彼此精力,知微被迫同他一样昏睡十日才睁开了眼。

    她醒来之后便发现这具身体的修为竟然凭空消失了,外界眼中燕衍行自然也就变成了没有修为的一个废人。

    在此期间,只有赵霁打着照顾燕衍行的名头,昼夜不息地陪在燕衍行身边三天。若她趁机动了什么手脚,旁人也发现不了。

    知微心想,虽然我抢了燕衍行这个病秧子的身体,可我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他修为与我而言并无用处。但没有修为支撑,这个破成筛子似的身体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现在我与他同生共死,还是赶快把他修为找回来为妙。

    但这一切的源头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凌虚宗。

    众人只知道她临走前与宁萤见过一面。

    知微此次前来药峰就是要找宁萤问清楚赵霁的去向。

    “宁师妹,听闻赵师妹临走前来药峰见过你,她可曾透露自己的去向吗?”

    宁萤一惊,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纵使她有意照顾燕师兄的面子,不问他的伤心事,刻意没在燕师兄的面前提起那人,但他还是主动来问了!

    哎,这对痴男怨女……

    宁萤思忖再三,决定把赵霁师妹同自己哭诉的话对着知微和盘托出。

    这个秘密宁萤憋在心底许久,自从赵霁同她讲了燕师兄不为人知的那面后,宁萤每天都要对着自己种植的灵草讲上数遍,险些快把自己整出病来。

    这会知微自己撞上来,猛地击碎了她保守秘密的决心,霎时间那些赵霁曾对她说过要保密之类的话通通抛之耳后,宁萤只顾自己痛快般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出好长一段话来。

    “赵霁师妹说她绝不可能做小燕师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你分明家中已有未婚妻居然还敢脚踏两条船欺骗她的感情如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也是你这滥情渣男应得的。”

    知微听得目瞪口呆。

    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为什么组合起来就是如此难以令人理解的炸裂话语,雷得她外焦里嫩。

    “你脚踏两条船?”她用神识问燕衍行。

    纸人燕衍行的小脸像是被雷劈过一样变得乌漆麻黑,整个纸片身体不断抖动着,仿佛在消化一个极为离谱的狗血大瓜。

    瓜主本人正是他自己。

    “一派胡言!”

    燕衍行猛然一吼,如同一道惊雷突兀在知微识海中炸开,炸得她脑瓜子嗡嗡响。

    宁萤给自己倒了杯茶润润嗓子,又给知微倒了一杯。

    知微推脱:“宁师妹你说累了,多喝点继续讲吧。”

    宁萤方才说话时就偷偷用余光瞥着这位燕师兄的神情,生怕说到一半燕师兄丧失理智殴打自己。她观察得很仔细,发现燕师兄神情只呆滞一瞬,然后又立马恢复平静。

    现在竟能如此冷静,怪不得此人修为全无后还能坚守道心。宁萤再下结论。

    “那我继续了?”宁萤看了知微一眼,得了她的首肯之后,又娓娓道来。

    她前面说得太急,这次那些炸裂之言倒是一句句往外蹦的:“赵霁师妹不想再与师兄你纠缠了,便想了个法子让你彻底死心。她说若你敢去禁地闯一番她就抛弃一切跟你在一起……”

    宁萤故意停顿,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显然对燕师兄的所作所为也大为困惑。

    “但师兄你居然真的不怕死去了那里,还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赵霁师妹觉得你太疯狂了,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情意,于是收拾东西下山历练了。”

    “……”知微沉默半晌后拊掌一笑,“有趣。”

    宁萤怕知微平静表面下深藏波澜,安慰道:“没事的,师兄。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特意留了一份心眼,问了一嘴她去往何处。”

    “何处?”知微与纸人燕衍行此刻同时出声。

    “中州,不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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