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果然下了雨,噼里啪啦地敲击在玻璃上。隔着厚厚的墙壁,雨声和响雷都显得沉闷。

    别墅走廊的壁灯亮着,干净的木地板落了层昏黄。

    到了夜晚,容月公馆更为僻静,偶尔能听到蝉虫低鸣。只是逢着今夜这样的天气,雨声才是主旋律。

    秋渔还是留了下来。

    孟淮檀把挑房间的选择权交到了秋渔手里,秋渔指了二楼的一间客卧。

    在她进房间前,孟淮檀给了她一个手提袋,里面装满了她可能会用到的一次性洗漱用品。

    “这儿只有我,洗漱用品没有准备第二套。”

    “清扫的阿姨以防万一常备了些一次性的,都干净着。”

    稍顿,孟淮檀笑道:“看来之后得让人再买副新的。”

    意味难明。

    秋渔接了过来,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谢谢。”

    时间还很早,不过孟淮檀没打算借此缠着秋渔,他抬眼看了下楼上紧闭的房门,“有事找我,我都在。”

    “当然。”孟淮檀笑了声,“没事也可以。”

    他的肩膀很宽,顺着白色衬衫的线条,身形更加立体。领口扣子松了两颗,喉结利落,有种克制的美感。

    身侧便是木质围栏,围栏后挑空层很高,能直接看到一楼全貌。许是环境空旷,声音也包了层莫须有的质感,听着深沉低磁。

    孟淮檀给予的空间很足,懂礼知分寸,却也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念头,会想讨点甜头。

    同秋渔说话时,孟淮檀会习惯性微微垂首,不会让她感到分毫不适。

    那股淡淡的木香萦过来,秋渔抬眼看他。

    若有旁观者,或许会觉得他们像深夜话别的情人,好像下一刻就会忍不住扑向对方,拥吻着推进房间。

    月港和京市不同,夜晚降临得太快了。这个点儿的帝都,华灯初上灯红酒绿,而月港却悄然安静下来,喧嚣渐歇。

    秋渔洗了澡坐在床边,头发散在身后,身上裹着浴袍。

    刚过九点,秋渔没什么困意。

    屋外雨声已经弱了下来,淅淅沥沥,想来没过多久就会彻底停下。

    这间卧室连着个小阳台,秋渔推了门走出去,靠在窗框上。屋檐上淋着滴答的水珠,砖瓦潮湿,空气里有雨后特有的辛凉气。

    乌云好似散了些,看不大分明。

    秋渔深深呼吸了一息,风灌入肺部,稍稍消解了些憋闷。

    手机发出嗡响,秋渔垂眸看了眼,是余莉发来的信息。左不过就是让她回京市之类的话,秋渔对她这个小姨虽称不上亲近,到底也是尊重的。

    余莉给她转了五万块钱,秋渔把钱退了回去,简短地回了消息后,便把手机扔回了床上。

    老实说,余莉对她不错,可秋渔却总是亲近不起来。

    后来秋渔也有反思过,或许是自己的问题,感情这事儿强求不来也就算了。

    她垂着肩膀,长颈后仰往一侧耷拉着脑袋。远处黑沉沉的,好像能听到海浪声。忽而不经意抬眼,秋渔看到斜上方阳台的男人。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雨已经停了,男人手肘随意搭在围栏上。半圆形的阳台,要比她这地方宽敞得多。

    他换了身衣服,依旧那个懒散的模样。指尖夹着烟递到唇边,烟雾灰白,看不清侧脸。夜幕之下,男人的身形不动声色融进去。

    有种漫不经心的糜烂感。

    原本孟淮檀只是睡不着出来抽根烟,谁知没一会儿楼下那间房倒是有了动静。

    秋渔回到房间后,孟淮檀才侧目看过去,窗帘没拉完整。不经意一瞥,无意间看到一条纤白的手臂把浴袍扔了,一半搭在床边,一半掉在了地上。

    这下是彻底没了困意。

    孟淮檀收回视线,把没燃尽的烟头拧灭在围栏外,然后随手扔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他转过身,往房间里走。

    换下浴袍的秋渔有些茫然,她并不曾处理过一段亲密关系。更何况是这样半遮半掩的关系,好像有些经不住考验。

    房间里有香薰,也是孟淮檀给的。

    这地方潮湿又常年没人居住,他怕会有霉味儿。

    其实什么都没有,只是孟淮檀忧心过度,不过这样看似专属的细致总归让人窝心。

    浴袍掉在地上,秋渔用脚尖勾了勾。挂在脚踝处有些重量,她干脆又踢得远了些。

    这样的深夜,她原本应该待在那间窄巷中的民宿里,窝在单人床上看言情剧,或者听隔壁房间隐隐的天雷地火。

    只是她偏偏闯了这容月公馆,此刻的暂宿到像是复古茶楼里被金丝笼养起来的雀儿。

    忽而,秋渔偏过头。或许是这里太安静,她耳朵又敏感,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响动。

    那声音停在了门口,止步不前。

    孟淮檀叩门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悬在半空,慢慢垂到裤缝边。眼皮半敛,孟淮檀无声笑了下,似是对自己颇感无奈。

    也是奇了,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然而刚想抬步离开,房间的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孟淮檀的眼神刚好与屋内那人对上。

    秋渔穿着那条绿色的法式缎面吊带裙,荡领设计露出白皙皮肤,和两根像月牙般漂亮的锁骨。她身上有和孟淮檀一样的气息,是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

    或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秋渔把头发散了下来。浓密乌发垂落在肩后,清冷疏离中又添了份妩媚。

    她看着孟淮檀,浅弯着唇歪头,似是在斟酌他的来意。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开门,孟淮檀愣怔几秒,嗓间轻笑,“反正也睡不着,带你去看星星?”

    秋渔揽着手臂指尖缓慢敲了两下,反问他,“算是邀请吗?”

    “说是邀请好像有点唐突,不过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更合适的借口。”孟淮檀声音很缓,眉眼温和多情,“所以,赏个脸?”

    -

    夜晚的月港沉寂下来,孟淮檀开车载着秋渔穿过街巷,路过稍显繁华的景区,一路往海边的方向驶去。

    耳边的海浪声越来越清晰,路边棕榈树高耸,路灯隔树排列,车厢内忽明忽暗。

    秋渔偏头看孟淮檀,光影在他脸上掠过,从眉峰到鼻尖,再到搭着方向盘的手。他的衬衫挽到小臂处,青筋从手背蔓延而上。

    今夜他并没有带那块腕表,腕骨处有条银色金属古巴链,沉默的金属色泽显得冷淡。

    注意到秋渔的视线,孟淮檀问,“看我做什么。”

    黑漆漆的海面和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塔越来越近,秋渔靠回座椅,玩笑着说,“三更半夜,怕你把我拐了。”

    闻声,孟淮檀食指敲了两下方向盘,笑着接话,“我有这么大魅力吗,还能拐的了你。”

    车子停了下来,孟淮檀解了安全带,偏头看向秋渔。

    “要拐也是你拐我。”

    车厢内空间狭□□仄,孟淮檀同她说话时有意无意凑近了些,秋渔能闻到他身上的木香。指尖无意识缩了下,秋渔眼神有瞬间的躲闪。

    孟淮檀替她解了安全带,脸偏到一侧,不小心碰到她的黑发。

    “到了,下车吧。”

    方才那几秒钟的时间,秋渔下意识把在水中闭气的功夫用到了这时候,心脏有些不正常的跳动。

    偏生两个人都在放纵。

    和对方在一起是什么感觉。

    好像会产生一种不受控的快感。

    秋渔跟着孟淮檀往海边的方向走,海风很大,头发被拂到后面。

    这片沙滩还算出名,靠近灯塔,是不少人拍照打卡的必经地。刚下过雨,晚风仍不显多少清凉,温度高,好在不算过分燥热。

    有旅行团会在天气好的时候在海边沙滩燃起篝火,方才的雨显然没有打消他们的热情,乌云散开,星空灿烂得似也被雨水浸透过。

    火焰升起,有人抱着吉他奏乐,还有人兴奋地呼喊。易拉罐相撞在一起,啤酒沫咕嘟咕嘟往外冒,沙滩上还摆了星星灯带。

    两个人走到一处黑色的礁石上,这片礁石群很大,白色的浪花迎着海风打上来,海浪声阵阵,莫明显的孤寂。

    秋渔穿着白色的细带凉鞋,感受到清凉的海水还有咸咸的海风气息,深呼了口气。

    她仰头看着夜空,漫天星河月牙高挂,是在京市很难见到的风景。

    “孟淮檀,你经常来看星星吗?”

    “偶尔,闲下来的时候会。”孟淮檀偏头看她,似是遗憾,“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

    也是,他这样的大忙人,泡杯咖啡的闲暇功夫都是少之又少,哪来的闲情逸致看星星。

    可偏偏他就是愿意折了时间陪着你,海边餐吧,灰暗雨天,海鲜意面。好像为了你,可以无所谓沾上一切烟火气。

    多深情似的。

    秋渔看向孟淮檀眼睛,默了两秒,“我倒是闲,每天在月港瞎晃。”

    “还挺好,这回还是仰仗着你,不然我哪有这闲心。”看着秋渔逐渐有些纠结的眼神,孟淮檀笑了声,“逗你的,我不过是瞎忙,哪能陪你看星星的功夫都没有。”

    也就是他过谦,要让那些个老总知晓他把那些生意归总为瞎忙,怕是白眼都要翻过去。

    安静片刻,秋渔弯起唇,肩膀晃了两下,低低发笑,“到底谁陪谁啊。”

    不过就20岁的女孩子,笑起来声音清脆,远处隐隐喧嚣作陪,眼前海浪滚滚。秋渔揽着手臂,微微低着头,笑意不掩。

    挠得人心痒。

    “嗯。”孟淮檀始终看着秋渔,音色温润,“是你陪我。”

    忽而,耳边传来几声呼喊,越来越近。

    两人闻声回头,看到不远处明晃晃的车灯,有人开着沙滩越野驶来。越野车上的两人好像很兴奋,口中喊着什么,听不大清。

    灯光刺亮,刺破原本海边礁石的黑暗。

    那光太过晃人,秋渔条件反射地眯起眼。

    这时,有只手掌挡在了她面前。

    男人的手臂越过她的肩膀,手掌遮在她眼睑处。由暗变明,然后又再度暗下来,呼喊和越野声也渐渐远去。

    礁石群再次沉寂下来。

    秋渔回过头,看向孟淮檀,他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唇角带笑。

    手没有收回去,这个姿势倒像是孟淮檀揽着她。风擦着人衣角而过,从心脏处开始向全身蔓延酥麻。

    没什么天光,远处篝火热烈,喧闹模糊。像老式电影放映机慢慢运作,齿轮涡杆共振,空气、沙砾、海潮,一切节奏都被放慢。

    “孟淮檀?”秋渔温吞唤他,疑问的口吻,却也不知道想要问些什么。

    “嗯。”孟淮檀应声,并未多说什么,可却让人觉得心安。

    说不准是她先抬了头,还是他先垂了首。

    一个海风气息的吻,缓缓厮磨,浅尝辄止。

    双唇分开,距离仍靠得极近,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望着男人墨黑的瞳孔,好像望进幽谷。

    秋渔笑了笑,眼中罕见地有了些狡黠,“你不是说今天晚上会有暴风雨,雨呢?”

    晚上落下的那几滴顶多算是唬人,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到底是天气预报出了差错,还是有人心底生了错心思。

    孟淮檀眸光深邃,眼底笑意更浓,深深地看向秋渔。

    他那只悬在秋渔身侧的手终是搭上了她的肩胛。

    海潮声里续写那些没说完的话。

    孟淮檀垂下头,再次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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