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老旧空调运作声缓慢,后颈处的热意被吹散。

    男人小心地托着秋渔的头发,头微微向一侧偏着看她。

    分明是句不算清白的调侃,依旧会让人有种纯粹的动情。

    仔细看才发现,孟淮檀的瞳孔并不完全漆黑,反而有些偏深褐色,眼尾上扬的弧度使他总会透露出那种深沉又温柔的眸光。

    书中的深情眼,惯会营造出一种饱含情愫的假象。

    人常用不真实形容惊喜和欢愉,或许是我们总会不停地为虚假着迷,所以会用一切美好的形容去褒奖它。裹挟所有恐惧,用它去滋生爱意。

    秋渔笑着应他,故意问,“备谁的不时之需?”

    闻声,孟淮檀半眯着眼瞧她,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因此时秋渔明晃晃的小心思而感到愉悦。既然她问了,孟淮檀也不会吝啬说几句好听话。

    “还能有谁,不就你一个。”

    秋渔耸耸肩,对孟淮檀的回答不置可否,继续喝着她的四果汤。

    老板给的分量极足,秋渔晚上吃饱了,如今解渴而已不过也才喝了小半碗。对着那还剩一多半的四果汤,秋渔看着孟淮檀,有点无奈的求助意思,“喝不下了。”

    没什么起伏的嗓音,配着一张清冷的脸,原本如何也听不出什么差错来。

    偏偏此时此景,却有了点撒娇的意味。这样的后知后觉让秋渔有些不自在,想解释她没那个意思的,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能越描越黑。

    秋渔有些郁闷地选择闭嘴,眼神也匆匆移开。

    本想尝试着再喝点,然而秋渔的手还没碰到塑料碗,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骨节分明的手托住碗边,小指和无名指抵在碗底,食指微微叩起一个弧度。孟淮檀没多说什么,也不嫌弃秋渔用过的勺子,很快把剩下的喝完了。

    秋渔就那样盯着孟淮檀看,许是惊讶他的毫不在意,好半天没回过神。

    半晌,孟淮檀伸手拨了下秋渔的耳垂。指尖快速地擦动了一下,掠过那白皙的耳朵,孟淮檀笑着牵她,“走吧,回家。”

    其实直到秋渔上车前,她也没想清楚孟淮檀那句回家是回哪个家。

    车子沿着环海路开,这个点儿黑漆漆的,车窗外看不到什么风景。秋渔对月港的路不太熟悉,只模模糊糊清楚方向。

    这回程的目的地,秋渔还真摸不太准。

    两人的闲聊并不多,却始终处在一个相对平和的状态。孟淮檀说话时语速很缓,似讲故事般娓娓道来。

    岛上的高温并不难捱,海风经年吹荡也可抵御烈阳。岛上的声音并不聒噪,安宁温和也是种自在。岛上的朝暮也并不无趣,至少在孟淮檀口中是这样。

    他同秋渔说到南边的百年榕树,也和她提及码头的灯塔落日。

    这场景莫名温情,竟让秋渔有些心热。从初见时,孟淮檀就能细致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或许消极或许沉默,但他从没问过什么,总在帮着她守着防线。

    从前秋渔不明白,那些罗曼电影中的情意到底滋生在哪儿呢,转瞬初见就能肝肠寸断。

    很长一段时间秋渔觉得自己太心硬,委实没什么共情感。为数不多的几次电影经历,周围早已泪流满面抽泣阵阵,她却始终无法感到伤怀。

    可如今孟淮檀慢慢叙来的生活,却让秋渔罕见的生了丝期待和动容。

    长期不散的失落和压抑似乎在这三言两语中失了分量,月港这么美的地方,怎么舍得留下难过呢。

    孟淮檀这人太聪明,让你开心的方式也最是戳人心窝。

    临近午夜的时候,车子终于停在了民宿的巷道口。

    从美食街回到这里分明有更近的路,虽然秋渔识不清,却也知道一定是绕远了。

    和上回一样,孟淮檀照样停了车送她进去。巷子里有盏灯坏了,孟淮檀开了手机的手电筒稍稍走在前面给秋渔领路。

    除了偶尔会提醒秋渔小心台阶外,一路无言。

    绕过拐角,隐隐可见不远处闪烁的民宿灯牌时,秋渔终是开口叫了他名字,“孟淮檀。”

    幽长狭窄的砖巷里,孟淮檀回头看她。他关了手电筒,在秋渔从斜坡上下来的时候伸手扶了她手臂,“嗯。”

    秋渔手腕上的桎梏在她站稳后便松了开来,她问,“为什么走这条路?”

    “因为要送你回来。”

    “可是绕远了。”

    确实是绕远了,比原本的路程至少多了二十分钟。

    沉默半晌,孟淮檀笑着碰了碰她头发,将搭在她锁骨上的一缕拂到肩后。

    “想多待一会儿。”孟淮檀嗓音沉缓,指尖不曾碰到她的皮肤,只一晃便收了回来。

    “司马昭之心都昭然若揭了,总不能还厚着脸皮强攀着你,平白讨了你嫌。”孟淮檀拧拧眉,有些无奈,“这不,绕了一圈儿还得送你回来。”

    原本的夜宿出了偏差,不过就算是没有后来的事,这也会是个平安夜。

    心跳失衡好像成了和这人在一起的常态,分明不是什么易被打动的人,秋渔却总是因他的两三句话感到温情。

    “讨了我嫌?”秋渔笑了笑,“好像有点难。”

    “就当你夸我了。”稍顿,孟淮檀问她,“明天做什么?”

    “水族馆啊,明天有演出。”

    闻声,孟淮檀点了点头,垂眸看着她,“我去接你?”

    然而秋渔却摇了摇头,面上浮现出些许抗拒,“明天我们水族馆表演场有聚餐,表演结束后就走。”

    看她这明摆着不想去的样子,孟淮檀失笑,“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推了,还省的惹你心烦。”

    “算了。”秋渔耸耸肩,“我之前推过一次,这次就是做样子也得过去一趟。”

    “哪儿来这么不近人情的上司,不去就不去了。”孟淮檀还是那副慵懒语调,可偏偏每句话都像是认真的。

    秋渔笑了,“打工人才不和资本家共情。”她一字一顿道:“孟淮檀,难道你忘了你也是?”

    说完,秋渔朝他挥了挥手,“回去了,晚安。”

    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孟淮檀笑容加深,拇指习惯性在指骨上打圈。

    好半晌才低低来了句,“晚安,秋渔。”

    -

    来月港也有半个月了,但其实秋渔连同事的名字都还没认全。

    也不怪她,平常表演完就离场,唯一能产生交集的地方就是水族箱。秋渔也只同那几个偶尔会一起进行双人演出的姑娘相熟,其他人连面都见不到几次。

    更别提这次的聚餐,还是和隔壁的海豚训练师一起。

    聚餐地点定在了离斯云际酒店不远的一处餐吧,一群人下了班便直接往那边去了。

    来了十几个人,熟悉的面孔寥寥无几。

    偶尔会有人同秋渔搭话,她也只是礼貌地回应几句,便没了话头。倒也不是她故作冷漠,只是找话题这事儿她算不上擅长,压根儿没得聊。

    无法,秋渔便只能暗暗期待着聚餐早些结束。

    然而事与愿违,结束聚餐后转了场,秋渔妄图离场无果,被主管拉着去了酒吧。月港的这种场所不太多,寥寥几个也没有多纸醉金迷。

    掺了点小情调的昏暗场所,氤氲着少有的暧昧和刺激。

    这间酒吧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出逃」。

    像逃离风月,也像逃进风月。

    有人组织玩游戏,输了喝酒,很简单的惩罚规则。秋渔虽然没多大兴致,却也并不想扫了大家的兴。

    她坐在转角沙发靠里侧的位置,一只手肘搭在沙发扶手上,低头随意滑拉着手机。秋渔偏爱裙装,今天她穿着条藕粉色的吊带连衣裙,侧面是开衩的设计。

    浓密微卷的长发被秋渔拨在肩后,有几缕垂在锁骨窝里,全然不挡漂亮的肩颈线条。她双腿交叠着,开衩部分露出腿侧白腻的皮肤。

    秋渔将握着手机的手腕搁在膝盖上,偶尔游戏轮到她的时候会抬起眼参与一下。

    昏暗迷离的灯光中,秋渔眼睫下的一扫阴影像片蝶翅。分明是处在喧嚣中,却总有种清冷疏离的气质在,和谁都不沾边儿。

    这样的声色犬马她并不拘谨,反而好似从容得过了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推了一次的聚会还会有第二次,有第三次。彰显凝聚和熟络般的团建,好像这样就能激发起大家工作的热情。

    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加班。

    有点烦人,不过可能总要习惯。

    孟淮檀就是在这个时候给她的无趣添了点兴致的。

    [孟淮檀:在做什么?]

    收到她的消息,秋渔唇边微不可见地扬了个弧度,不过回复倒是言简意赅。

    [秋渔:做无聊的事。]

    [孟淮檀:怨气还挺大。]

    还没等秋渔回复,对面又发了条消息过来。

    [孟淮檀:要不我过去陪你?]

    指尖的动作一顿,秋渔盯着那排对话条有些晃神,她没太懂孟淮檀的意思。

    在她的潜意识中,他们好像并不能算是那种可以进入对方生活的关系。

    牵扯到对方的家人、同事、工作,总有种亲密关系的芥蒂在。不干涉过多不介入过多,好像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而孟淮檀这样随口问出的话,秋渔确实怕自己会错了意。

    [秋渔:你过来做什么。]

    等待的几十秒里,秋渔看到对话框上面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下一刻,对话框又弹出了一条消息。

    [孟淮檀:这不是见不得你不开心,总得给你点底气。]

    [孟淮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就直接拒绝。]

    [孟淮檀:秋渔,有人帮你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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