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谢景也将莲花灯送入湖水之中。

    他随着沈欢合上手掌,静默几息,薄唇轻言:“信徒谢景,祈盼老师安康,祈盼……国泰民安。”

    谢景音落,湖的另一边传来响声,一朵又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璀璨无比。

    沈欢怔愣一瞬,而后心里叹了口气。

    没有搭话,也没有理会谢景炽热的目光,她看着湖面上倒射的烟火光亮。

    月光洒在湖面上,加上许多的莲花灯,映的湖面波光粼粼的。

    半晌,沈欢站起身,“殿下,我先走了。”

    原本他们计划放完花灯再租一艘船去湖面赏玩的,可沈欢觉得自己不能再和谢景一起待下去了。

    谢景没动,看着沈欢去同沈居正和阮月打过招呼,然后与丫鬟一起走了。

    “殿下,千岁好像心意已定,你为何不将大朝现状与当年的疑点告诉她?”谢无痕看着沈欢远去的背影疑惑的问。

    谢景站起来,面露忧虑。

    “老师生前为大朝百姓呕心沥血,对待亲人毕恭毕敬,如果她知道真相,想必会很难过吧。”

    谢无痕反应了一下,而后猜到谢景可能是怕沈欢伤心。

    两人一时站在阴影中无言,直到沈居正和阮月过来。

    ——

    一路上小青一直在问沈欢为什么要这么早回去,毕竟今天好不容易难得这么高兴。

    沈欢也不想扫兴,但是和谢景待在一起,而且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让她很不自在。

    两人没有坐马车,沿着来时的路逛着往回走。

    走到春风楼的时候,沈欢顿了顿脚步。

    她本想进去,但是担心引起小青怀疑,于是便离开了。

    时近中秋,夜晚寒露浓重,后半段路沈欢和小青脚步加快,回到沈府也是一身潮湿。

    小青让人送了热水,沈欢泡了个澡,神清气爽。

    沈欢让小青和旁的伺候的人退下,她独自在院中。

    泡了一盏茶,沈欢穿着寝衣坐在窗前。

    她屋内点着灯,托着头静静的看着院子神游。

    她脑子里什么都想,想天想地,想前世想今生,想亲生父母,想沈父沈母,想天下子民,想云雾里的赵承,想谢景,想喻十里......

    胡乱的想着,沈欢忽然发现一些不对。

    沈欢的院子里花草树木很多,院墙处一汪小池,小池旁有一棵极大的银杏树。

    这个季节点,银杏树的叶子慢慢开始变黄了,而且每天都有叶子在往下掉,沈府的下人几乎每天都要打扫出去半箩筐的落叶。

    树的位置在院子的角落,目光所致有它的影子,但是不会引人侧目。

    但是还有几天就中秋了,月亮又大又亮,照的沈欢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无所遁形。

    就在这显而易见的树干分叉上,坐了一个人。

    沈欢足足看了他半刻钟的时间。

    这是个男人,身姿欣长,腿长逆天,自然垂落在下,如果不是这只长腿,或许沈欢还发觉不了他。

    他一身黑衣,怀里面抱了一把长剑,一只腿撑起,一只腿垂下,背靠在银杏树干上,仰着头休息。

    深更半夜...饶是沈欢心理素质强大,也被这人吓了一跳。

    这人露出来的皮肤白的反光,沈欢看着他觉得有点眼熟。

    看了一会儿,就在沈欢犹豫自己要不要叫人的时候,那人扭头了。

    他笑着看着沈欢。

    “喻十里?”

    沈欢一怔,轻声吐出他的名字。

    哪怕是之前喻十里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漏过真容,可看到他的一瞬间沈欢还是认出来了。

    喻十里的笑意更浓。

    他伸了个懒腰,垂落下树。

    逆风掀起他的衣摆,吹乱了他束起的黑发。

    喻十里稳稳落地。

    独属于少年的俊逸英姿,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知道看到我真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吗?”

    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沈欢愣了一下,而后也笑。

    “杀了我?”

    喻十里挑眉。

    沈欢抿了一口茶,“有胆你就来。”

    轮到喻十里愣住了,随后他嗤笑一声,长腿没几步到了沈欢的窗前。

    他抱着剑靠在沈欢窗前,挑挑眉,“你不怕死?”

    这场景让沈欢想起来喻十里来送史书的那晚。

    喻十里拿着短刀挑起沈欢的下巴,一本正经的警告她。

    如今...沈欢料喻十里再没有胆子拿刀剑对着她了。

    “怕不怕死是一回事,你现在还敢杀我吗?”

    喻十里眯着眼笑看着沈欢,心想她还真不是个普通人。

    那晚他连夜回到听风阁的老巢墨山,叫醒了正在熟睡的喻京。

    喻京算是老来得子,三十几才有了喻十里,大半夜被拍醒一睁眼头上有一个带着面罩的人,差点没把他吓死。

    还是他媳妇柳娘认出来了这是自家儿子,夫妻二人才没至于叫出来。

    没等喻京开口训斥,喻京就被拉了出来。

    喻十里把他带到了听风崖,这里面朝一个大峡谷,千风不断,因此得名听风崖。

    而听风阁,也是当初他姑母来到此处被此景震撼所起的名字。

    喻京穿着寝衣瑟瑟发抖,他都五十多了,虽然经常练功,但是这两年懒惰了一些,实在扛不住自己儿子这通造。

    还没等他发脾气,喻十里将沈欢的信封递到了喻京面前。

    还没等喻十里说这封信的来源,喻京满脸震惊接过信封,“从哪来的?”

    当时喻十里就觉得不对劲,“这信封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看着就是普通的信封罢了。

    但是其实不然。

    信封是普通的信封,但是上面的封蜡,是上一世李知微特制的。

    这个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人能复制出来这个封蜡,那就是李知微。

    封蜡的主体不管是白蜡还是红蜡,里面会掺杂着波光粼粼的青金纹,前世每次李知微给喻京寄信,都是这种封蜡,当时李知微还特意教过喻京分辨。

    即使他已经十五年没有收到李知微的来信了,可他书法里还保存着上百封李知微的亲笔信,这封蜡他不可能认错。

    喻十里见喻京这么大反映,一五一十的把和沈欢的事情说了一下,当然,这里面隐去了他两次拿着刀对着沈欢。

    喻京抿抿唇,坐在石凳上。

    明月高照,山里夜风寒冷,更不要说现在已经入秋。

    可喻京只觉得心潮澎湃。

    喻十里坐在喻京对面,看着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将封蜡揭下,拿出来了两张薄如蝉翼,却又密密麻麻写满了的信纸。

    喻十里的位置看不到信上写了什么,听风崖是听风阁上层管理者议事的地方,石桌很大,他们两个对着坐,离的很远。

    他的位置只能看到那是两张写满字的信纸,以及他父亲颤抖的手。

    带着寒气的夜风吹来,第一页还没看完,喻十里便发现喻京哭了。

    “......爹?”

    喻京罕见的没有应他。

    静默良久,听风崖只有风声、水声,以及喻京哽咽的声音。

    满满两页,喻十里不知道心中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父亲看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然后连夜收拾行李让自己带着他回京。

    要知道,从他姑母去世后,最开始的几年喻十里不知道他父亲在查什么,留京了五年,往后十年,他们基本都在墨山。

    而喻京也已经许久没有回京了。

    沈欢让喻十里传递的话也传递了,她说自己会来找自己老爹,平日里急性子的老爹就真的忍住了,坐在春风楼一天,就在等沈欢。

    而且...今日也不是喻十里想来这里。

    春风楼与沈欢匆匆一面,喻京便让喻十里目不转睛的保护沈欢。

    不止于此,听风阁所有在京的死士,全部都要在沈欢周边守护。

    喻京的原话是,“如果她少一根汗毛,你们都去领生不如死。”

    听风阁有十大酷刑,最高级的刑罚就是‘生不如死’,把罪人的双手双脚用铁链锁住,铁丝抽身,伤口上涂满蜂蜜,放蚂蚁来咬,然后清洗干净,在伤口上洒满盐,重复如此,罪人想死死不掉,根本就不想活。

    听风阁的成员都是死士,对组织非常忠诚,成立以来几乎没有人受五级以上的刑罚。

    但是十五年前,听风阁排名前十的十大护卫全部都受了这个刑罚。

    原因是李知薇在那天去世了,虽然和当时负责守卫的人没关系,可他们还是受罚了。

    这也是听风阁的“陨星”事件,哪怕与护卫无关,但李知薇的去世也被算在了听风阁唯一一次任务失败上。

    这次喻京直接搬出来这个刑罚,只为了让守护沈欢。

    这着实让喻十里惊讶。

    因为喻十里从来没有见过自己老爹这么大动干戈,并且只为了一个他都没有见过的人。

    先前喻十里来给沈欢送史书,看到了平王跪在沈欢院子里,让人去查,查到谢景的老师便是自己的姑母。

    可这绝对不可能。

    喻十里对沈欢的真实身份疑上加疑。

    但少女在面对杀手时的从容不迫,让喻十里对沈欢也高看了几分。

    听闻少女的妄言,喻十里也不恼,他勾勾唇角,伸出自己如玉般的手指,去勾沈欢的下巴。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的沈欢在喻十里手伸过来的一瞬间偏了偏头,躲过了喻十里。

    喻十里一怔,便被沈欢转了空子。

    沈欢猛然站起身,喻十里身高八尺有余,即使站在房外,沈欢站起身也还是差他一点。

    但是沈欢俯身上前,骤然捏住了喻十里的下巴,迫使他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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