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兮恍然大悟,原来宴止钲还在招月楼动了手脚。

    如果是这样,那确实万无一失了。

    她静静放下心。

    宴止钲看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微微弯腰,脸凑到魏云兮面前。

    她不明白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愿意跟宴止钲靠这么近,上半身跟着往后仰。

    宴止钲终于停住,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赵廷如此欺骗你们,你可想他付出代价?”

    “嗯?”

    她眨眨眼重新道:“什么意思?”

    他直起腰,“只解决婚约…还是惩罚一下他。”

    惩罚?

    怎么惩罚。

    找人将他打一顿?

    宴止钲见她犹豫,解释道:“不是要他的命,更不必他受皮肉之苦。”

    那是什么意思。

    她不知道宴止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总觉得他口中的惩罚不是那么简单。

    赵廷只是一小官吏,虽说是他欺骗在先,可面对宴止钲的刻意报复恐怕也承受不起。

    她不敢明着说,便试探问了一句。

    “我说不必,你会听吗?”

    声音很轻,说完,面前的人似乎怔了一怔。

    回神后,淡淡道:“不会。”

    她抿唇侧过头,忍不住腹诽,那还问她。

    不过宴止钲的性子是不会与她商量的,于是她只能道:“那便听你的吧,我没异议。”

    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面前的人转过身,不再理她,从树丛里走出去,往厅堂前晃去了。

    见人终于消失在视野,云兮终于松了一口气。

    白雾在橙黄的光亮下也隐隐显出黄色,她转头看了一眼窗纸,里面的声音已经小到听不出了。

    她在原地没动,准备等着魏培泉和宴氏出来后,再听听他们说什么。

    此时厅堂内。

    魏康年被莫名训斥了几句,已经闭了嘴,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父亲和母亲的脸。

    魏培泉眉心拧紧,双手扶在椅把上,手指都有些掐白了。

    忆起今年殿试过后,他亲自在众多的考生中看中了赵廷。

    那时方出了名次,看榜当日许多官员在榜下捉婿,他下朝经过,偶然掀开帘,便看到赵廷独自一人从人群中挤出。

    与周围激动过度,喧闹的人群不同。

    他显得很是冷静,怀里抱着还在往下滴水的雨伞,脸上惊喜不已:“幸好不负母亲所望。”

    随后从胸口的衣服里摸出一袋油纸包的馒头。

    “还是热的,母亲该等急了。”

    说完,他撑起雨伞,小跑着踩过水坑往家赶去。

    魏培泉当时并无将他选为婿的打算,只是后来他又在礼部的官署外碰到此人,于是才通过别人了解到赵廷的为人。

    与他相识的人几乎无不赞他,他也自认自己眼光一向不错。

    所以对赵廷的人品几乎深信不疑。

    在魏康年说出赵廷出入烟花之地时异常愤怒,差点请出家法。

    但当宴止钲说出同他一起亲自看见的。

    宴止钲不是胡闹的性子,有他作证,魏培泉当即跌坐在了座椅上。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相信。

    不信赵廷能做出这样的事,更不信自己看走了眼。

    宴氏对比魏培泉来说,就要冷静得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侧头去看魏培泉,宽慰道:“老爷莫急,虽说是钲儿亲眼看见的,可万一只是背影相似的人,到底没有当面对峙,你也不必太过着急。”

    魏培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宴止钲坐在对面,眼神在宴氏身上停留了一刻便移开。

    “姑母说的是,此事我不能保证,所以明日一早,姑父可派出陈叔与我和表弟一同在招月楼外等着赵廷出来。”

    “到时,将人带到府里一问,便水落石出了。”

    陈叔是魏培泉的心腹,只有他去魏培泉才能相信。

    宴氏轻轻扫了一眼宴止钲。

    犹疑了片刻,心底一时猜不出宴止钲这么急着捅破赵廷的真面目是何意思。

    魏培泉听了这个建议,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好,康年明日就同你表哥将赵廷带来,如若事情不似你说的,你就亲自跟赵公子赔礼道歉,听到没有!”

    魏康年委屈地抱怨:“是。父亲明日听他亲口说就是了,我可没冤枉他。”

    说完,屋里再没有了说话声。

    这场闹剧终于熄下。

    魏培泉转头往窗外一望,不知不觉天已经漆黑一片。

    他叹口气从座椅上起身,宴氏也随着一同从主座上离开。

    她搀着魏培泉的一条胳膊,“好了老爷,今晚就别多想了,只等明日一早听他们怎么说。”

    魏培泉点头。

    宴止钲看事情已经结束,也告辞出了魏府。

    云兮还等在主院后的树丛里,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她动了动快冻僵的脚,悄悄挪到墙拐角。

    魏培泉率先从屋里出来,可站在门口却不动了。

    几声叹息的话语声传来。

    “倘若这赵廷当真如康年和止钲所说,那么这婚约只能作废了。即便我再想将云兮嫁出去,也不能要这样有辱我魏家颜面的人。”

    “老爷说的是,只是这事还没个结果,我们也要给那赵公子解释的机会不是?”

    宴氏劝慰了几句。

    魏培泉没接话,两人的脚步声缓缓一起离开了。

    终于听到云兮想要的,她松了口气,又悄悄照原路溜回西院。

    夜风呼啸一整晚,天边渐渐显现出瓷釉色的光亮。

    清晨的招月楼难得的多了份清静。

    赵廷被开门灌入的冷风惊醒,随后就听见一声粗粝妇人的笑语声。

    “哎哟齐公子,还没醒呢?你这可是第一次在我们楼里睡到这么晚呀。”

    赵廷迷茫地睁开眼,老鸨崔妈妈正站在床前的纱帐后。

    他忽然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环顾了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招月楼,心里一阵慌张。

    崔妈妈见他这幅样子,手抵着嘴笑了两声。

    “瞧公子的模样,莫不是妈妈我吓着你了?”

    赵廷假笑两声摇了摇头。

    忙下地穿鞋,将散在床上的衣服抱起胡乱穿起来。

    崔妈妈笑着转头对一旁的人道:“青青,好好伺候齐公子穿戴整齐,齐公子,妈妈我在楼下等你啊。”

    说完,老鸨扭着腰出了门。

    穿完衣服,他想了想昨晚的事,试图想起些什么,可脑子一阵刺痛只有些模糊的影子。

    青青看他头很痛的样子,温柔地靠近,抬起柔软的手臂帮他按摩太阳穴。

    柔弱无骨的手在眼前晃着,赵廷本还有些烦躁的心忽然静下来,身下一紧,忙将手捉到自己怀里。

    青青腼腆笑着低下头。

    赵廷最喜爱她这娇羞的模样,即便方才心中有些气昨晚她灌自己酒,现下也全消了个干净。

    青青缓言道:“时辰不早了,齐郎赶紧回吧,你家里不是还有母亲要照顾吗?”

    赵廷在她手臂吻了吻,点头:“好,今晚若有空,我还来看你。”

    青青笑了笑。

    出门前他照着镜子将乱糟糟的头发梳好,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下了楼。

    经过大厅舞台时,崔妈妈忽然远远将他叫住。

    “齐公子!”

    赵廷停下脚步,崔妈妈上前笑道:“齐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赵廷低了低头说不出话,崔妈妈见此打趣道:“青青性子柔顺,想必昨晚公子睡得很好了,那妈妈我就放心了。”

    “只是……”

    赵廷嘴角的笑还没下去,老鸨忽然一转话头。

    “齐公子好几日的账都没结了,今日公子将账结了,青青也好继续伺候公子不是?”

    他嘴角的笑一下凝固,低头将胸口的钱袋摸出,可手一抓,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软软的空布袋子。

    老鸨见他脸色凝固,心下了然地收起假笑。

    “公子又没带钱?”

    赵廷尴尬扯了扯嘴角,讪讪开口:“妈妈宽限我两天,你知道,我一向从不抵赖的,很快便能将账填上。”

    崔妈妈心中不畅,静默了一会儿,但赵廷现下拿不出钱她也没办法。

    况且赵廷来的次数多,即便赊账也从没抵赖过,倒是有几分信用。

    思及此,她重新提了些微笑道:“齐公子说的是,妈妈我呀也是相信你才愿意让你赊账,其他客人可没这福气。”

    赵廷如获大赦,急忙陪笑着点点头。

    随后又客套了几句,他才终于被放出了门。

    踩在长街上的石砖路,一阵寒风吹过来,他打了个冷颤,抱着手臂往家走。

    背影终于消失在长街尽头。

    待人终于走了,藏在墙角的几个人影才终于走出来。

    魏康年得意地看着一旁的人,笑道:“陈叔,我说的不错吧,一会儿回去你可要如实跟我爹说,这可是我们三个人一起看见的,绝不冤他。”

    陈叔跟在魏培泉身边几十年了,知道魏培泉对赵廷的看重。

    见到方才那副场景也是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好一会儿。

    宴止钲率先转身往回走,魏康年连忙拉着陈叔跟上。

    魏府内。

    魏培泉已经坐在厅堂里等消息了。

    宴氏坐在一旁,魏云嫣撑手在母亲膝盖上把玩腰上的玉佩。

    忽然,门房处的小厮跑进门来,魏培泉和宴氏一同直起身。

    “回禀老爷,少爷和表少爷回来了。”

    “快引他们进来。”宴氏道。

    宴止钲率先踏进门,身后跟着的便是魏康年和陈叔。

    魏康年被冻得直发抖,一旁的丫鬟捧上两个手炉送到他们二人手里。

    两人落座后,陈叔才在厅堂中央站好。

    默了默,他才谨慎开口道:“老爷,夫人。”

    “我随少爷在招月楼对面的墙角藏起,巳时一刻时……便看到赵公子从招月楼出来,跟少爷说的一致。”

    魏培泉听见这个答案,心里一时寂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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