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脑空白,什么表情都没了。

    心跳仿佛静止了。

    耳边传来细细的水流声,轻盈悦耳。

    水流声?

    她睁开眼,清澈的湖水从眼前流过,水底幽深,似要将人吞噬。

    她还没掉进湖里。

    她整个人倒立着,腿脚处被人抓住,身后几个闷哼声,似乎抓的很是吃力。

    云兮侧过头往上一看,瞿安一个人抓着她,正往上费力拉扯。

    而她身旁,宴止钲双臂青筋突起,双手牢牢抓着卓铨的一条胳膊。

    他们两个都被紧紧地吊在窗口边,下一刻便要坠湖。

    云兮有些慌了神,惊叫了几声。

    身子不住地向上仰,手也伸起牢牢抓住窗口,跟着瞿安的拉扯向上攀。

    两人合力,她很快被拉回窗中。

    身上几次压疼火辣辣的,但此时毫无心思理会,她双脚发软,蹲在窗边喘着气。

    心还在忽上忽下。

    她往身旁看了看,正准备谢谢自己的救命恩人。

    一转头,发现身旁的几人还在拉半截身子进水了的卓铨。

    卓铨被死死扯着,憋得已经满脸通红。

    宴止钲死死抓着他的胳膊,可那老公公仿佛知道自己上来了必死无疑,干脆举起另一只手中的匕首,朝着宴止钲手背狠狠一刀。

    刀痕过,血珠争先恐后顺着手背流下去。

    滴滴落进湖水中,开出一朵朵转身即逝的血花。

    “我告诉你,我死你也别想从我嘴里掏出半个字!”

    可匕首开出的血口子看着狰狞骇人,但宴止钲的手却始终都没有松开。

    卓铨也惊住了,正准备抬手再来一刀,瞿安飞速过去制住他的手臂,将他手腕往后一掰。

    “啊!”

    他惨叫一声,匕首掉进身后的湖水里消失不见。

    三人齐力制住卓铨,在他疯狂地挣扎下,将人慢慢拖进了船中。

    宴止钲率先下手,一掌打在他的后颈。

    卓铨还没来得及挣扎,就翻了翻眼晕了过去。

    终于。

    瞿安和那黑衣侍卫往后一坐,粗粗地喘起气。

    宴止钲也脱力坐下,胸口起伏了几下,手臂靠在膝盖上,咬牙不说话。

    瞿安从地上起身,“大人,未免这卓公公醒来耍什么诡计,我去找绳子将他绑起来。”

    宴止钲静静点了点头。

    两人便去船舱后找绳子去了。

    云兮还蹲在窗口边,惊魂未定地看着宴止钲。

    谁知那人先前一眼也不看她,这下忽然抬起眼望过来,与她对视个正着。

    她吓了一跳,一动不敢动。

    宴止钲静静看了她片刻,便垂下了眼。

    什么也不说。

    难道不该说点什么威胁她的话?

    这不是他的计划吗?

    瞿安和黑衣侍卫找回了绳子,两人三两下便将地上的人绑好。

    随后重新坐下,等着船夫慢慢找个地方靠岸。

    她抬眼望了望几人,空气寂静,只有微微的喘息声在船中响起。

    那叫瞿安的坐在云兮不远处,正埋头查看自己的手掌。云兮看到他掌心泛着血红,应该是方才拉扯时受了伤。

    她顿了顿,想想还是从自己衣服里拿出平时带着的一瓶伤药。

    趁着没人注意她,她慢慢挪过去。

    “方才谢谢你救我,我身上正好带了伤药,我帮你包扎一下吧。”

    瞿安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她,愣了愣,侧过头看了一眼宴止钲。

    见宴止钲脸上并无什么神情。

    于是才回头过来向她点点头,“那……有劳。”

    云兮将瓶塞打开,将药粉洒在他掌心的伤口上。

    应是方才拉扯他们时,不知在哪儿伤了一个口子,刚撒上药,他手便疼地直发抖。

    上好药,她正准备取出自己衣袖中的手帕帮他包扎。

    谁知道瞿安连忙制止她,“不,不用了姑娘,我自己有手帕,用这个包扎吧。”

    说完他从衣服里拿出一根黑色手帕递给她。

    云兮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看他脸上的神情,便也只能依他的意思。

    包扎完,瞿安难得对她语气温和了些,说道:“多谢。”

    她点点头。

    看着瓶中还有伤药,又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屏风前,正一动不动的宴止钲。

    他手背上的伤口血淋淋的。

    犹豫了片刻。

    她决定试一试,不过若他露出一点不情愿的表情,她就自己马上识相离开。

    于是云兮拿着药瓶试探地走过去。

    宴止钲听见动静回过头看着她,眼神不明所以。

    “你的手,我有药,你要不要……”

    宴止钲听完,垂眸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似乎在想什么,没有说话。

    云兮看他并没有拒绝,便蹲下身,将药撒上那道口子。

    宴止钲被药的刺痛惊回了神,吸了口凉气皱眉看着她。

    云兮吓得手抖了抖,药粉撒得到处都是。

    一看有些搞砸了,她连忙拿出手帕将多余的擦去,然后迅速包扎好。

    上药和包扎都不如方才帮瞿安弄的好,她看了眼那包得乱七八糟的手帕,默默按下忐忑的心,赶紧走开了。

    手背上的刺痛渐渐消下去。

    宴止钲余光里的人影逃似的越离越远。

    他看着那包得奇丑无比的手帕,还有自己满手没擦干净的粉末,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但胸口方才还有些的怒意,忽然像温柔的流水淌过,将一切抚平。

    他眼睫羽毛般扑动一下,转过脸继续什么表情也没有地凝望窗外。

    天边的云霞已经散尽了,灰蒙蒙的黑开始笼罩下来。

    船在岸边停住。

    几人相继下了船。

    宴止钲秘密跟瞿安说了些什么,瞿安点头,带着黑衣侍卫将卓铨带走了。

    云兮站在原地看着天,估摸已经是戌时。

    她已经出来三个时辰了。

    宴止钲忽然从远处走过来。

    “今日在船上的事你也看见了,我们的约定你最好时刻记着,若想耍什么花样,卓公公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他语气冰凉,云兮垂眼,看到他手上自己的手帕。

    抿唇后悔不已。

    不过他今日带自己来,难道只是借那老公公威胁一下她?

    宴止钲说完话不再理她,转过身走了。

    云兮也只得收回思绪,跟着他上了马车回魏府。

    也不知这次回去他要用什么借口。

    到魏府门口时,应该是魏培泉还不知道她不在,门口并没有人等着。

    她自己下了马车,正准备转身,谁知马车立马重新启动,宴止钲连车帘都未掀一下,人就走远了。

    她惊讶地瞪着,半晌,才气得回神。

    对他,她确实不该报什么期待的。

    重新装傻回了府后,宴氏身边的刘嬷嬷将春种和夏蝉几个丫鬟狠狠骂了一顿。

    她叹了口气,之后再想出府,也不能这么晚回来了,不然还得连累一帮人挨骂。

    ……

    漆黑的牢狱里,昏黄的油灯静静地燃烧着。

    一条长长的甬道中,左右刑房间并无牢门隔开。

    一个个蒙头垢面,血淋淋的人影被铁链绑在刑架上。即便是用完刑后,这些人也不能被放下来休息。

    暗无天日的大门忽然响起一阵开门声。

    几个尚存意识的犯人忽然齐声恐惧地哀叫起来,颤抖着望着大门处。

    十多日不见那个人了。

    今日又来了,不知会审问哪一个。

    个个心里升起惊恐,都觉得是冲自己来的,待在这里太久,多少了解一些那个人的习性。

    他从不按规矩行事。

    有时候进来怒气冲冲,有时平静漠然。

    可只要进来,众人看见他率先坐了下去,便都如大难临头,颤抖哀嚎。

    若他进来率先拿了鞭子抽人,那大家今日就能放一放心,静默地等他出完了气便无事了。

    可今日却似乎不同。

    除了那个人沉重的脚步声,后面又跟了几个。

    油灯只照亮了方寸地方,正中走道最暗,犯人一个个抬起头看过去。

    原来今日带了个新人。

    宴止钲慢慢走去摆放刑具前的桌案,瞿安和另一个狱卒将一灰发无须的男人绑在最后那架木桩上。

    男人昏迷着。

    待绑好了,瞿安端了一盆水,“哗啦”一下,兜头泼下。

    男人惊叫一声,终于清醒过来。

    宴止钲转过身定定看着他。

    卓铨喘着气,眯着眼睛望了望四周,发现自己竟然在一牢房中。

    几个木桩上同他一样绑着几个蓬头垢面,已然看不出模样的犯人。

    他骇然失色,自己竟还是被宴止钲抓住了。

    他回头,看着面前站着的漆黑人影,油灯的昏黄光晕打在他的脸上,平静漠然,看不出喜怒。

    那眼中如墨的眼瞳,仿佛黑夜一般幽深。

    卓铨颤抖着哀求道:“大人,宴大人!我说过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看在我这一把老骨头的份上,饶了我,否则你即便要了我的命,你也什么都得不到啊!”

    卓铨声嘶力竭。

    可这整个牢房中,除了他,其他的所有犯人都见怪不怪。

    因为每一个进来这里的人,大家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什么都不知道。

    宴止钲耳朵已经听出茧子,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了他。

    果然,宴止钲静默片刻,扯了扯唇,向着瞿安支了一下头,然后转过身。

    还没坐下,身后便响起一声惨叫。

    鞭子沾了水抽打在皮肤上,没两下便冒出血丝,血红的伤口碰到下一鞭上的水,刺痛疼遍全身。

    卓铨活了大半辈子,记得上一次挨打,还是十多年前在宫里当差时。

    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安溪府连重物都没提过,这一鞭鞭抽下来,没几下就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其他犯人瞧着宴止钲今日似乎目标明确,便都松了一口气。

    宴止钲坐的不远。

    瞿安鞭子上的水擦着卓铨身上的血迹,忽然有一滴溅上了他。

    他低头一看,鹅黄的手帕结上,一滴淡色的血迹慢慢晕开,渐渐变得明显。

    他皱眉抬起手拿远了看,还是能隐约看见。

    心头忽然升起一阵燥怒。

    抓起自己的衣角在手帕上擦了擦,血迹仿佛定格在了那里,没有去掉。

    他抿起唇,整了整有些松了的结,从座椅上起身。

    看向卓铨已经惨白的脸,沉声吩咐瞿安,“换一个刑具,别再让他的血溅出来。”

    瞿安低头扫了一下宴止钲漆黑的衣袍,默默领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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